小小說四題

黃大剛

普通話

春節(jié)過后，三婆決定學(xué)普通話。

村里的趙老師被三婆的想法嚇一跳，他不由細細打量起弓著腰站在面前的三婆，歲月抽絲剝繭般把頭發(fā)的黑色抺去，把皮膚的水潤吸走，把腰壓彎，把整個人都縮小，嘴里只有幾顆老牙還堅守陣地，沒了牙齒的嘴巴癟扁著，說話四處跑風(fēng)。

“三婆，別講笑了，你要是沒什么事，聽海南戲去?！壁w老師回過神來，說。

“趙老師，我是說真的，我要跟你學(xué)普通話，你放心，我會給你交學(xué)費?！比盘街碜?，喘著氣。

“三婆，說海南話，都那么多年了，說句不好聽的話，土都埋一脖子了，怎么想學(xué)起普通話，你不說清楚，別怪我不教你?！壁w老師一本正經(jīng)。

春節(jié)前，兒子亞春帶著孫子小虎回家過年，三婆已有一年半時間不見小虎了。小虎一滿月，亞春就和兒媳進城打工，把小虎交給了三婆。三婆當(dāng)?shù)之?dāng)娘，疼惜得像捧著易碎的貴重物品，有回小虎身體不舒服，又哭又鬧不睡覺，三婆急得眼淚直掉，情急之下，掏出干癟的乳頭塞到小虎的嘴里，小虎吮著，竟慚慚平靜，安然進入夢鄉(xiāng)。小虎越來越依賴三婆，三婆一閃身離開，小虎便又哭又鬧。三婆忙丟下手中的活跑過來，又親又哄，沒辦法，三婆只得用背兜背著小虎忙這忙那。

小虎三歲時，亞春和兒媳回來了，小虎卻不讓父母親抱，躲在三婆的懷里。亞春和兒媳這次回來帶小虎去城里上幼兒園，畢竟城里的條件好。小虎離開時，在亞春懷里奮力掙扎，大聲嚎哭，眼淚鼻涕橫流，乞求地向三婆伸長了手臂。留下小虎的話幾次到了嘴邊就是說不出口，三婆只得抺著眼淚躲到了房中。

一年多不見，小虎長高了，皮膚白凈，穿著整潔的衣服，一看就像個城市仔?！靶』?，儂還記得阿婆沒，來，讓阿婆抱一下?！比派斐鍪?，可小虎卻往后躲閃，“小虎，愛阿婆一下?！眮喆号氯庞懈杏X，哄著讓小虎親了一下三婆。

三婆很快發(fā)現(xiàn)，她還像以前那樣對小虎說海南話時，小虎一臉茫然，需要亞春用普通話翻譯才知道說的是什么，小虎說的話很動聽，但三婆只聽到聲音在耳里跳躍，卻不知是什么意思，她問亞春，“小虎說的是什么話呀，我怎么聽不懂？”亞春告訴她是普通話，三婆說：“小虎原先不是會說海南話嗎，怎么不說海南話了？”亞春說：“小虎開始不懂講普通話，上幼兒園被別的孩子欺負，受了委屈用海南話說人家也不懂聽，后來，小虎學(xué)會了普通話，就和小朋友玩到了一塊。”

三婆聽了，高興起來，她感到自豪，遇到村人，便說：“我那孫子一年不見，說那個普通話，像村邊的溪水，叮叮咚咚，可好聽了?！贝迦颂匾馍祥T聽小虎說普通話，嘖嘖稱贊，“比中學(xué)生還會講。”聽了別人對孫子的贊美，臉上泛起了榮光。但她不懂講普通話，她想帶小虎去看牛，看村邊的小溪，但她說的話小虎聽不懂，小虎不愿意隨她去。

原定是大年初五才返城的，但小虎覺得村里不好玩，哭鬧著要返城，亞春只得大年初三就走了，回到了城里的出租屋。

三婆守著空蕩蕩的家，覺得很難過，她想，要是她會說普通話，帶小虎去玩，小虎就不會悶了，不會吵著要回城了。

明白了三婆學(xué)普通話的緣由，趙老師決定幫一幫這個留守的老人，他每天列出學(xué)習(xí)的日常用語，讓三婆學(xué)習(xí)，畢竟年紀大了，記憶力衰退，三婆學(xué)會了今天的，又忘了昨天的，但三婆有的是耐心，重新學(xué)一遍，直到牢牢記在心里。三婆想學(xué)時，趙老師又在學(xué)校上課，三婆覺得一個老師實在是太少了。她逮住人就讓人教她普通話，不管是學(xué)生仔，還是能說幾句的大人，她都會揪住機會請教，她反復(fù)練習(xí)，喃喃有詞，很走火入魔的樣子。

村人知道三婆學(xué)普通話，也樂得逗三婆開心，“三婆，我考你一下，公爹普通話怎么說？”

“男人?！?/p>

“凹日呢？”

“后天?！?/p>

“阿益阿樹？”

“阿姨叔叔?！薄耪f得漏氣，怪腔怪調(diào)，很是滑稽，問的人樂得笑彎了腰，但三婆不在乎，她只在乎說得是否正確，“對啵？”

年底前，三婆能用普通話日常交流了，她早早就做好準(zhǔn)備，像小時候期盼年快點到來，她要拿普通話和小虎好好說一說，幾次打電話后，亞春說，今年春節(jié)不回去了，不回去的原因亞春不說。

三婆很失望，她不知這“失望（滴芒）”用普通話該怎么說。

見面禮

客車駛進站的時候，早晨的陽光正照耀著小鎮(zhèn)，隔著薄薄的窗玻璃，亞東覺得燦爛如金子，溫暖如棉被。車外騰沸的鬧市聲越窗而來，亞東莫名興奮起來，他從一波又一波的鬧市聲中聽到喜悅，今天是臘月廿六，平常寂寞的小鎮(zhèn)也歡騰了起來，年味越來越濃。

亞東已有兩個春節(jié)沒有回家過了。每年春節(jié)前，母親都打電話，小心翼翼地探問。第一個春節(jié)，他剛進城打工，領(lǐng)的工資僅夠日常開支和交房租。第二個春節(jié)似乎老天爺已做好了安排，進入農(nóng)歷十二月，他從腳手架上失足掉了下來，還好不高，僅傷到了腿，母親打電話探問春節(jié)回家過年時，他正躺在床上，腿還打著石膏，他強忍著疼痛，用平緩的語氣說：“媽，春節(jié)回不了，工作走不開。”“哦，”母親掩飾不住失望，“一個人在外，儂要注意身體。”母親的叮囑像一把鋤頭，挖得亞東的淚水差點淌出來。

今年春節(jié)他早早做好了準(zhǔn)備，當(dāng)他打電話告訴母親時，母親歡喜得一下子不知說什么好，說話的聲音都變了，她有點擔(dān)心，“不會臨時又有什么變化吧？”

“媽，你放心好了，火車票我買了，假我也請了?！?/p>

對工作后回家的第一個春節(jié)，亞東給自己設(shè)了一個門檻，給母親送一件貴重的見面禮。

父親早逝，母親用柔弱的身體撐起全家的重擔(dān)，亞東初中畢業(yè)，村里有人見他家困難，想帶亞東外出打工，母親婉拒村人的好意，“亞東還能讀得下書，就讓他讀書?！贝迦苏f：“就算考上大學(xué)，畢業(yè)出來也是打工，現(xiàn)在出去，省了學(xué)費不說，還能幫家里一把。”“不管怎么說，工什么時候都可以打，讀書耽誤不得，還是以后再說吧?！蹦赣H的話讓亞東懸著的心著陸了。

母親扛住生活的重壓，堅持讓亞東讀完了大學(xué)。夜深人靜，一想起母親，愧疚感便涌上亞東心頭，他覺得欠母親的太多了。當(dāng)學(xué)生時，一到寒暑假，總搶著幫母親干地里的農(nóng)活，那時，他就盼著將來工作了，一定要好好報答母親，讓母親在村人面前好好風(fēng)光一回。

下班后，亞東愛到高檔的首飾店，他最先看中了一個水碧的玉手鐲，晶瑩碧透，但想到母親戴上后怕磕碰小心的樣子，亞東打消了念頭。亞東對一個金手鐲打定了主意，母親曾經(jīng)把一對金耳環(huán)拿給他看，那是他上大學(xué)第一年，眼看要報名，學(xué)費還沒湊齊，母親準(zhǔn)備變賣那對金耳環(huán)。那對金耳環(huán)稻草般大小，卻是母親娘家的祖?zhèn)髦?。那個金手鐲手指甲那么大，做工精美，戴在手中，豪華大氣，但價錢要近萬元。亞東不由得捏了捏干癟的口袋。但這不影響亞東買這個金手鐲的決心，他給母親買的，就是要震撼全村，并可以作為祖?zhèn)髦飩飨氯サ亩Y物。

回家前，亞東掏出票子把那個金手鐲拿到了手。

現(xiàn)在，亞東只要到超市再買點水果、牛奶、瓜籽，就可以心滿意足地去見母親了。他用購物車推了滿滿一車的東西，小山般堆在收銀臺上，把手伸進大衣里面的口袋時，空空的口袋把他的手蜇了一下，他慌亂扒開大衣，把那個口袋翻了過來，口袋還是空空的。他記得清清楚楚，錢包還有那個金手鐲就是放在那個口袋里。會不會記錯了？他忙去摸別的口袋了，除了在褲兜里摸到6張一塊錢，再無一物，他不甘心地往身體周圍看了看，地上也沒有他要尋找的東西。

“大哥，刷卡還是付現(xiàn)金?！笔浙y員提醒道。

亞東看見身后有好幾個人排隊，他紅著臉，說了句“忘帶錢了”，逃般往外走。

盡管不情愿，亞東不得不接受一個現(xiàn)實，錢包和金手鐲丟了?？赡鼙话橇耍浀蒙匣疖嚂r是人擠人，還有坐夜班車時，自己曾沉沉地睡過一會兒，什么時候在哪里被扒的，亞東沒有一點印象。

站在川流的人群中，亞東從來沒有如此感覺過孤苦無依，一陣風(fēng)刮過，他從心底泛起寒意。

亞東知道，鎮(zhèn)東邊有一條路步行二十分鐘，走過一座石橋，村口那棵榕樹下，便是家，家里面有他日思夜想的母親。但亞東挪不動腳步，他沒有勇氣兩手空空去見母親。

他甚至動了返城的念頭，可沒錢寸步難行，他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被人流裹挾著麻木地向前走，眼里空無一物。

一只如樹皮般皴裂的手攥住了亞東，亞東回頭，看見母親歡喜的臉。

“石頭，你不回家還在轉(zhuǎn)什么，快開午飯了?！?/p>

母親那一聲乳名，喊得亞東心里酸酸的。

母親邊牽著亞東的手，邊說個不停，似乎要把壓在心底的話一下子全部倒出來。“三叔趕集回來，說在鎮(zhèn)上看到你了，我在家里等得難受，就到鎮(zhèn)上尋，真讓我碰上了。家里年貨都備齊了，就等你回來了?！?/p>

母親越欣喜，亞東心里越不舒服，他不敢把錢包和金手鐲丟的事說出來，怕母親難受。他賠罪似的趁母親停頓的間歇說：“媽，儂從外面回來，也沒給您帶什么?！?/p>

“儂凈說傻話，儂回來了，媽就什么都有了?！蹦赣H臉上的皺紋如春風(fēng)吹過湖面，生動地蕩起來.

亞東強忍住眼淚，仔細地端祥著母親，母親顯得越老了，頭發(fā)干枯花白，身體縮水般變得更加瘦小，與他站在一起，他顯得那樣高大，他曾經(jīng)以為可以脫離母親展翅高飛，但他現(xiàn)在強烈地感受到，在母親眼里，現(xiàn)在的他和還在襁褓里的他沒有什么差別。

“我兒子回來看我了。”與熟人碰面時，母親驕傲地說。

陷井

李四越來越覺得張三無可救藥了，明明知道是陷井，還是不管不顧地往坑里跳。

那天，張三把一張獲獎通知書喜津津地遞給李四。

“你看，我的論文獲獎了，一等獎?！?/p>

李四是學(xué)校的教學(xué)能手，除了上好課，還寫些教學(xué)論文，在教育局舉辦的論文比賽中獲獎，有的還在雜志上發(fā)表?；蛟S，張三覺得，把獲獎的消息告訴李四，更顯得這個獎的份量，他期待得到李四的認可，李四的肯定就像寶物得到鑒定。

“這是個陷井，不論你寫的論文水平怎么樣，只要交錢，就能得一等獎?！崩钏亩吨@獎通知書，鄭重地告誡。

“不會吧，你看這有公章，國家教育論文中心，國家級的。”張三指著紅艷艷的公章，辯道。

“你別天真了，這個公章，拿個地瓜就可以刻，國家級算什么，只要交錢，世界級的也給你發(fā)?！?/p>

“假的？騙人的？”張三不甘心地問道。

“跟你說實話，那個人前個禮拜還找過我，讓我?guī)退榻B，給三成的回扣，被我罵出了門。我最討厭這種投機取巧的騙子，還以獲獎的名義挖陷井，騙讀書人的錢?！?/p>

李四越說越激動，他把獲獎通知書狠狠地揉成一團，丟到了垃圾筒。

張三猝不及防，忙撿了出來。

“你還拿那東西干什么，騙人的，信不信，你不寄錢，他絕不會讓你獲獎。”

“我，我，”張三揚了揚皺巴巴的獲獎通知書，“我回去后再處理?！?/p>

“千萬別上當(dāng)。”把張三送出門時，李四特意叮囑。

就在李四快要忘記這件事的時候，李四突然聽同事說，張三的論文獲獎了，國家級的，一等獎。他有點不相信，張三那點水平東湊西拼，勉強成文還犯難，怎么會寫出獲國家一等獎的論文呢。

李四尋了個機會，去張三家拜訪。李四看到張三家客廳的墻上掛個鏡框，里面有一張獲獎證書，還真是一等獎。一看那紅色的印章，李四就忍不住了，他指著獲獎證書，責(zé)怪道：“前次我都跟你說了，那是騙錢的，你怎么還上當(dāng)。”

“我了解了，交的錢只是評審費，人家請專家，發(fā)證書，那也是要花錢的。”

“哎喲，你怎么也信他那樣的話。正規(guī)的評比會那樣嗎？前次我參加省教育廳那個論文比賽，一分錢不交，獲獎了還有獎金?！?/p>

“你是你的，別在這里說。”張三話語冷了起來。

不久，李四聽張三又獲獎了，還是一等獎。沒過多久，李四又聽說張三獲獎了，還是一等獎。沒過多久，李四聽說張三把當(dāng)月工資都拿去交論文評審費了，老婆跟人借錢買菜。

李四坐不住了，這樣下去，張三不被人騙得傾家蕩產(chǎn)才怪呢。他覺得自己有阻止張三被騙的義務(wù)。他登門想跟張三好好談?wù)?，可張三一見是李四，話也不說，重重地把門關(guān)上了。

李四瞅準(zhǔn)了，在路上截住張三，“我跟你說，那是個陷井，獲獎只是偽裝，目的是想掏你口袋里的錢……”

李四苦口婆心的樣子，張三打斷他：“你別小心眼好不好，人家一得獎，你心里就不舒服。就算我被騙，關(guān)你什么事，騙的又不是你的錢，我就喜歡讓人騙?！?/p>

張三搶白一番后，不管李四什么反應(yīng)，揚長而去。

看著張三的背影，李四覺得張三一定是被那些獲獎證書迷了心竅，簡直走火入魔。

李四覺得自己必須拉張三一把，畢竟自己知道內(nèi)幕，不及時制止，自己對自己都沒法交待。

李四找到張三的老婆，動員張三的老婆勸勸張三?？蓻]過多久，李四又聽說張三獲獎了。

李四找到張三的朋友，鼓動張三的朋友勸勸張三?？蓻]過多久，李四又聽說張三獲獎了。

李四覺得要徹底拯救張三，必須斷了張三的獲獎源才行。好在他有那個騙子的電話，他找到教育局，舉報那個人侵犯教師權(quán)益，可過好長一段時間，也沒聽到什么消息。他找到文化局，舉報那個人以文化名義招搖撞騙，可過好長一段時間，也沒聽到什么消息。

李四很無奈，因為他聽說，張三又獲獎了，張三口袋里的錢又被所謂的評審費給騙走了。

一年一度的職稱評聘開始了，李四不得不收心準(zhǔn)備評審材料。今年符合條件的，還有張三等幾個老師。職稱評聘涉及到教師的切身利益，增加的工資會雪球般越滾越大。學(xué)校只有1個指標(biāo)，競爭很激烈。但李四很有信心，論教學(xué)成績，比教研水平，他都明顯比其他教師強。大家也覺得，這個指標(biāo)非李四莫屬。

可張榜公布，張三總分排在第一。李四不服，找教導(dǎo)理論，教導(dǎo)指著張三厚厚的一沓獲獎證書，說：“張三獲獎比你多，分數(shù)當(dāng)然比你高了?！?/p>

“那算什么獎，不過是花錢買來的。”李四叫起來。

“別這樣說，要是這樣容易，你也可以獲獎呀，拿來給你加分。”

李四張了張嘴巴，卻發(fā)不出聲音。

他突然記起，今年職稱評聘條件是改過的。

有些道理要說透

每學(xué)期開學(xué)前，豆花都要來亞韓家坐一坐，有時自個來，有時帶山仔來，豆花每次來都不空手，地瓜、芋頭、香蕉、花生……總有點地里產(chǎn)的東西壓壓手。對豆花提過來的東西，亞韓照單全收，從沒客氣過。

亞韓見到豆花也不多話，有時問一聲“來了”，有時只是點點頭，如果山仔來了，亞韓才多說些，亞韓會問一問學(xué)校的生活，今后有什么想法，聽了山仔的話，亞韓會也談一談自己的看法，見亞韓和山仔說那么多，豆花很興奮，不時插話訓(xùn)誡兒子，“你要記住你叔給你說的話，你叔可是咱村第一個走出去的大學(xué)生。”

跟豆花不咸不淡打過招呼后，亞韓便進了房，把客廳留給老婆和豆花。兩個女人會說些村里的人和事，很有興致的樣子，有時還會哈哈響亮地笑起來?？斓介_飯時間，兩人又共同到廚房忙碌，吃過飯，豆花就要回村里了，老婆進了一會兒房間，把山仔的學(xué)費交到了豆花的手中，囑了一句“一定要給山仔帶去學(xué)校呀?！?/p>

“哦、哦。”豆花連聲應(yīng)著，心滿意足地走了。

亞韓打心眼對豆花兩口子有看法。豆花好吃懶做，豆花的男人石頭好賭貪酒，生活過得一團糟，有了錢大吃大喝，不吃光喝光心里不舒服，沒了錢到處死乞賴臉伸手借。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仔挖地洞?？蓛鹤由阶泻軤帤?，不用父母管，成績很好，考上了一本，紅艷艷的錄取通知書拿到手，豆花愁了，幾千元的學(xué)費，哪里去籌呀，兩口子向親戚朋友伸手，都被以這樣那樣的借口推出了門。

沒了路，石頭慫恿豆花去試一下運氣。

豆花第一次登門，恰好村里的稻花帶著兒子也在，稻花和亞韓同拜一個祖宗，比豆花親著呢，稻花也是兒子上學(xué)來找亞韓借錢的。亞韓的老婆向稻花說了情況，稻花有點不相信，氣鼓鼓地走了。亞韓的老婆苦笑著對豆花說：“一個人吃得飽不飽好不好，只有肚子知道?！?/p>

看這情景，豆花的心涼了半截，也起身要走時，亞韓回來了。亞韓知道豆花的目的后，竟點頭同意了，不過有附加條件：1、不準(zhǔn)跟別人說他借的錢；2、每次借條必須由山仔寫。

豆花拿著學(xué)費連聲說著感激的話走了。

老婆又跟亞韓說起了稻花來借錢給小孩上學(xué)的事，亞韓說：“她和豆花的情況不同，她家還有豬和牛，不借給她照樣有辦法，豆花名聲太臭了，不借，山仔就會真的沒學(xué)上，這個家庭今后還指望他呢。你也要管住嘴，稻花要是知道借給豆花，還不對你有意見，畢竟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p>

這次豆花來，說山仔和同學(xué)約好坐飛機去上學(xué)，言外之意多借點，讓老婆去跟亞韓說說，她知道，亞韓才是家里的主心骨。

亞韓對老婆說：“不要助長孩子這一攀比心理，山仔要知道他的家庭境況?！?/p>

山仔畢業(yè)后，豆花沒再登門，亞韓打聽山仔的消息，山仔原先在公司里工作，總嫌工作辛苦，待遇低，工作沒一二年就跳槽，跳來跳去，竟回到了村里，無所事事。亞韓讓山仔來一趟，把欠條一張張與山仔核算。

“山仔，你也大學(xué)畢業(yè)了，欠的這些錢也該還了，你說個時限吧?！?/p>

山仔漲紅著臉，支唔半天說不出話來。

山仔寫下還款保證書，亞韓才讓山仔走。

山仔賭著口氣，拼了命掙錢，除了上班，還兼職，沒三年，就提前把亞韓的借款還了。

山仔把錢交給亞韓，當(dāng)面把他寫的那些欠條撕得粉碎，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山仔結(jié)婚，沒請亞韓。村人來作客時，亞韓聽到了山仔說的背后話，說亞韓催債像小鬼索命，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一點都不近人情。

老婆聽了，心一陣發(fā)寒，哀嘆：“當(dāng)初怎么幫了這樣的人，真是瞎了眼?！?/p>

亞韓說，“小子敢這樣說，我找他理論去?！?/p>

老婆攔他：“吃一塹長一智，以后少理這樣的人就好。”

“這是兩碼事?！?/p>

亞韓真的找到了山仔。

“你在背后說我催債像鬼催命。”

“你說不是嗎？”山仔目光相對。

“你問你爸媽，當(dāng)初誰愿意借錢給你上學(xué)？有時候我拿不出，還要向別人借。再說，我不催債，你會那么辛苦努力地工作？”

山仔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我找你說這些并不是自夸功勞，讓你感激或感恩。你還年輕，做人的道理是要懂的，你以后還是這樣，誰還愿意幫你?！?/p>

“叔，我……”山仔愧疚地想向亞韓道歉，可話還沒說出口，亞韓就轉(zhuǎn)頭走了。

亞韓覺得把話說通透，心里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