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華湘
綠蘿
何華湘
來京城不到三個月,他就第三次被老板炒了魷魚。
雪花在路燈下紛紛揚揚。他踉蹌著邁出昏暗的小酒館,手里捏著一枝綠蘿。
“喏,拿回去用個瓶子裝點水插著,能醒酒?!背鲩T的時候,酒館的老板娘從墻角處剪了一支綠蘿給他。
一個星期下來,求職屢屢碰壁,他也幾乎天天喝得爛醉回來。
這一天對于他來說仍然是灰暗的一天。帶著酒意扯下燈繩,有什么在眼前一亮。出租屋內(nèi)唯一的一張小木桌上,幾片綠意盎然的葉子不知是被燈光還是酒氣驚醒,兀自微微地顫著,頂端一瓣翕張的新葉昂著頭,半瞇著眼,沖他吐舌。
他一個激靈,舉起桌上原來裝藥的玻璃瓶子,透過瓶壁,他看到幾絲銀須從深綠的莖上蔓延出來,彎彎曲曲地盤在不到一指深的水里,供養(yǎng)著水面上碧油油的心型葉片。顯然,這個家伙在過去的幾天里,就靠著這幾口幾乎沒什么養(yǎng)分的清水活下來了,而且活得還不錯。他凝視著眼前的植物,醉意漸消。
三年后……
斜陽掠過晚霞,穿過玻璃幕墻,在一張寬大的實木辦公桌上鋪下暖暖的余暉。他放下電話,對著桌上一株綠色植物若有所思,然后輕輕折下一枝,走出總裁辦公室。
郊區(qū)的一個小酒館里,他坐在背對門口的位置,四處打量著。三年沒來,但這里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更加破舊了,多了些頹敗的氣息。老板娘從后廚迎了出來,他欠起身,正要招呼,卻怔住了:老板娘還是過去的老板娘,但年齡上卻像老了十來歲,過去梳得一絲不亂的發(fā)髻,現(xiàn)在是馬虎地在腦后攏成一團(tuán),幾綹散發(fā)貼在汗涔涔的前額,妝已是不化了,腰間的圍裙很是眼熟,但是上面的圖案已經(jīng)模糊,泛著星星點點的油斑……他又抬眼去重新看她的臉,那張臉上像手腳麻利的面點師捏餃子一樣迅速堆起一副笑容,眼神里卻是空洞的陌生和漠然。“老板吃點什么?”顯然,她不認(rèn)得他了。
還不到飯點,店里就他一位客人,他邀請她坐下來一道喝酒。幾杯酒下肚,她將自己這幾年的境況抖了個清清楚楚。原本跟自己一起經(jīng)營酒館的丈夫跟小三跑了,孩子讀書要錢,她又沒別的本事,只能獨自靠著這個小店支撐,苦是苦了點,但至少能糊口。
“為什么不再找個當(dāng)家的?”他小心翼翼地問。
“再找一個?”她冷笑了一聲,“誰還看得上我這個殘枝敗葉?像我這樣的女人好養(yǎng)活,可是太容易養(yǎng)活就變得賤了,擱哪都沒人稀罕,能守著自己的本分謀個活路就不錯了,難道你還指望別人把一盆綠蘿當(dāng)牡丹花供養(yǎng)起來?”她把目光轉(zhuǎn)向一邊。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一盆綠蘿在墻角長得生機(jī)勃勃,比三年前茂盛不少。他眼眶一熱,正想說點什么,又被她打斷了:“早幾年,有個跟你一般大的小伙子,來京城找活路,自以為是個大學(xué)生,高不成低不就,天天到我這里借酒消愁,我還拿這個點醒他呢……”
她是真的認(rèn)不出他了。他按了按西服的右側(cè)口袋,那里面靜靜地躺著一枝綠蘿,給它一捧清水就能舒枝展葉,可是在人們眼里它只能是綠蘿,而不能成為牡丹或是別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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