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坑

吳安欽，福建連江人。福建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長篇小說《第三種情感》《金牌島》，中短篇小說集《天使》《風嶼島的秘密》。

1

表叔的事情發(fā)生異常的突然。人家把這消息告訴我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是，不可能。我表叔怎么會做這種事呢？

我終于相信這個傳聞，是在報紙上公開披露了關于他的這個不光彩的事情。但是，這是在聽到小道消息后的第五天。

對表叔的出事，我的心情比較復雜，可算五味雜陳。我知道，外界人士對他也如此。有的人很高興，說，王天良也有這一天；有的說，真沒有想到，像王天良這樣的人也會去干這種事；有的說，可惜了，王天良，辛苦拼命幾十年，擠倒了多少對手，終于混到了一個正處級的位置，現(xiàn)在算白拼白干了；有的則說，往后，他的日子怎么過，有何面子對自己的親人？眾說紛紜，真是什么話都有?？丛谒俏业谋硎宸萆希揖筒徽f什么了。

王天良就是我的表叔。我的家人，特別是我的祖母都以我的表叔為榮，還讓我要好好地讀書學習，將來也像天良表叔那樣當官出仕，為家人掙得名聲。祖母說這話的時候，王天良還是一個鄉(xiāng)鎮(zhèn)的副鎮(zhèn)長。

“名聲”在鄉(xiāng)村是非常重要的。有了好名聲，就等于有了好名望，有好名望，也等于有了一副永遠使不完的本錢。外人不知道，在我生活的鄉(xiāng)村，人家把名聲看得比生命要重得多。比如，像我這個王天良表叔，正處級的官員，家族里修譜的時候，要用朱丹筆來書寫。字號用得也是特大號。當年，我們的親戚搬出幾本厚厚的族譜讓我看，看到的確有幾個人是用紅墨描名的。親戚不無自豪地指給我看，說，你瞧，這個是進士，這個是舉人，這個是知縣。那時，我好奇地問親戚，那么，家族史上的人當中，有沒有出過貪官污吏什么的？他們說，所有的家譜和族譜中，只記載正面人物，只要稍有污點，比如，偷一只羊，調(diào)戲過民女，私下多領了一斗米的，就不能進家譜了。更可怕的是，家族的人還不讓這種人入祠堂。用江東縣的土話說，叫做“沒得入祠”。他們還說，像當下那些墜樓、跳水溺亡、受賄、嫖宿女子、制造冤孽以及官場上的腐敗分子，統(tǒng)統(tǒng)“沒得入祠”。

2

表叔王天良是江東縣一個正處級的領導干部。具體什么職務，我不能明示。一旦挑明，人家一定會戳著我的背脊骨罵——你連你的表叔也不給他保一下密？在此，請你們理解我的難處。所以，我表叔的實際職務只能用XX來代之。

在一個縣里，正兒八經(jīng)的正處級領導只有四個。一個縣幾十萬人口中只有四個正處的領導，你們可以想見，他們的位置有多高？說老實話，我和王天良表叔這么親的親戚，想見他一面都難。做個比喻，要是一個月從一日到三十日，每天傍晚都去他家的話，最多只能見到他三次。我問表嬸，表叔怎么會這么忙呢？她說，誰知道呢。她還說，人家以為當官是好事，其實，像他這樣的當官，還不如做個平民百姓，一年到頭難得見他在家里呆幾天。每天夜里都要過十一點過甚至更遲一些才能回到家里。周末兩天呢？我原來以為，表叔和我們一樣，這兩天總可以呆在家里忙自己的家務，或者陪老婆兒女說說話的，或者借在家里休息的機會，讓親戚們有見面會話的可能?？墒牵瑩?jù)表嬸說，這兩天，表叔更忙，基本上是吃了早餐甚至是周五下午出去后要到周日夜里的凌晨才能回來。我問表嬸，表叔的這兩天究竟在忙什么呢？表嬸說，這兩天，你表叔是在縣外活動。大部分是在省城。我覺得很奇怪，周末的兩天去省城干嘛？省城的各個單位和縣里還不是一樣，都放假休息了？表嬸說，你沒有到這級別不懂，你表叔常說，周末必須到上面打理打理，與上一級的領導走得近一點，關系處得更好一點。也就是說，要想做好方方面面的工作，必須取得上級領導的支持才行。

原來如此！

一想到表叔當大官當?shù)竭B雙休日都沒法休，我甚至都有些可憐我的表叔。

3

表叔的事件就是發(fā)生在一個忙碌的雙休日里。

那天，表叔和幾個人按常規(guī)聚在一個名叫“紅遍天下”的茶藝居里喝茶。和我表叔王天良接觸的都不是普通人，能和他走在一起的都是和他一樣，甚至是要高于他職務的人，或者相當于他一樣級別的領導層的朋友。比如，縣長、縣委書記、副書記、人大主任、副主任、政協(xié)主席、副主席。他的愿望是要和職務比他高的領導在一起喝茶才有成就感。如果是本縣在職的領導，職務比他低，休想與他坐在一塊。所以，這一天，在場的全是正處級的領導。其中有一位是退休了的江東縣長。另外還有兩個是從江東縣或提拔或平級調(diào)到省城機關部門去的領導。他們在一起干嘛？僅僅喝茶嗎？沒有。他們在打牌。他們打的是一種八十分牌的游戲，用兩副撲克牌拼起來打。他們在玩錢嗎？沒有。但是，他們打得卻非常的認真，那個較真的勁呀并不遜色于工作中意見分歧時的臉紅耳赤。合作的對方要是打錯一張牌，會立即遭到劈頭蓋臉地訓斥。這要比工作中嚴肅得很多。平常的工作中，誰要是辦錯了事，還沒有如此這般地翻臉不認人，頂多說幾句，嘆一口氣，嚴重的情況，甚至一句話都不說，隨便它去，該怎么著就怎么著。打牌竟然打得這般認真，又沒有金錢上的往來，這確實出乎外人意料的。也有意外的情況，比如，當我的表叔和他的上級領導合作在一塊打牌時，對方怎么打錯，我表叔都不會吭一聲。

“紅遍天下”茶藝居不是替我的表叔們白開的。他們的老板按規(guī)定收費。一個包廂一天收多少，半天收多少；白天收多少，夜間收多少，都是明碼實價。他們都曉得，“紅遍天下”價格比其他的茶藝居要高出好多。但是，他們不在意這些小錢。心知肚明都緘口不言。不過這個老板確實很精明，他知道這批領導跟錢無關，只要在服務上伺候妥貼了，多少錢，他們都愿意掏出來，何況，真正買單的又不是他們。

老板在揣摩，他們最需要哪種服務？老板是生意人，又是久經(jīng)商場的老手，他知道，人對人的服務最到位最高級也最有價值。于是，他給上場打牌、在旁觀戰(zhàn)的領導們各配一位年輕漂亮又有味道的姑娘全程伺候。要煙送煙，要茶遞茶，要水給水。每半小時，姑娘們都會準時地搓一條用溫水泡過的毛巾送到他們跟前。要是他們手上正忙著抓牌或出牌，姑娘們干脆主動上前，幫他們擦洗一把有點倦怠的臉龐。玩牌玩的疲憊的時候，有人，特別是如花似玉的姑娘們?yōu)槟悴料茨樋祝撌窃鯓拥囊环N享受?。∮羞@種服務多收一些錢又有什么關系呢？

當然，“紅遍天下”如果服務僅到此為止也沒事，問題是，有了這樣的服務后，有人就想有更好一些的，檔次更高一點，更讓人爽快的服務。

4

老板有這種賺錢動機，我的表叔也有這方面的心思，姑娘們又妖嬈嫵媚，人非草木，哪經(jīng)得起天長日久的纏綿悱惻？這一天，我表叔終于掉進了如蜜般甘甜的情感的窟窿里去了。這個伺候我表叔的姑娘叫商燕子。商燕子對我表叔情有獨鐘，自從老板安排她為這班人馬服務那天起，商燕子只伺候我的表叔。為我表叔的服務那是絕對到位的。給我表叔的送茶水之外，另外用杯子泡了一杯枸杞配菊花的湯水。這是因為我表叔由嗜煙引起的不斷的咳嗽讓商姑娘心疼才專為他而泡制的。商姑娘看我表叔，那雙眼眸里盡是清澈晶亮的水流。她會說話的眼睛常常在我表叔的臉頰上下流動和游移。當她把溫濕的毛巾遞到表叔跟前時，替他擦洗一把。你知道她是怎么替我的表叔擦洗？她是一只手扶著他的頭，另一只手拿毛巾不輕不重地往他的臉膛上揉搓，扶著頭的那只手，還不停地在他的脖脛處捏一把摁一下，像是為他做按摩似的。不管商燕子如何盡心盡力，如何地無微不至，我表叔總是巋然不動。這符合我表叔的為人。人家都說，王天良是個鐵石心腸的男人！一次，他在拆遷指揮現(xiàn)場，三個拆遷戶因為賠償?shù)膬r格不太滿意，拒簽合同。我表叔下達了最后執(zhí)行令。這三戶的男人不敢來硬的，因為現(xiàn)場有大批武裝人員，只見他們?nèi)龖襞囊积R擁上前來，噗通一聲，跪在他的膝下。我表叔不動聲色。她們見此大哭起來。我表叔非常嚴厲地對她們說，你們跪著沒有用，如果所有拆遷對象都像你們?nèi)龖暨@樣的，舊城還要不要改造？聽我的，你們還是趕緊起來，好好配合政府把合同給簽下，及早把錢領回去，想法子搞大項目賺大錢去！說完，他同樣正眼都沒看一眼仍然跪在他身下的她們，走開了。

常理說來，像我表叔這樣的男人，不應該有緋聞事件的發(fā)生。遺憾的是，這事就偏偏和他撞上了。

就是這一天，他們打完牌準備上“紅遍天下”會所吃飯的時候，商燕子壯著膽子對我的表叔說，今晚我要跟你們一起吃飯。我表叔本來是不同意的至少是不太愿意的?？墒牵黄鸫蚺频娜嗽谖冶硎鍥]有做出明確答復之前，先替商燕子說話了。就是那位退休的老縣長一聽商姑娘主動要隨他們?nèi)コ燥?，高興得一臉都是牙齒。說，王XX呀，你真是艷福不淺啦，要是有這么一位姑娘想跟我去，我會單獨弄個包廂。說著，轉(zhuǎn)身對商燕子說，去，你大膽和我們?nèi)?。要是王XX不理你，我們大家保護你，好嗎？商燕子兩眼盯著我表叔看，一直在等他的聲音。估計是我表叔聽了老縣長的話后，心里面做了些讓步，說，要去的話，你們幾個姑娘一塊去吧。

5

“紅遍天下”會所在省城是相當有影響有檔次的。它的主色調(diào)是艷麗的紅。每一個包廂都是仿古式裝飾，有古色古香風格。打牌的桌子是方型的，桌子四角鑲嵌有各種各樣的窗花，大部分刻著十二生肖的木制品。我表叔他們常在的這一個包廂名曰“好日子”?！昂萌兆印卑鼛翘卮筇?，起碼有七十多平米，屬套間式裝置。打牌的這間，只擺一張方形小桌，配四條太師椅子，另加四張鼓型小凳，專門為坐在一旁觀望的人或者伺候人員而備。還有一張就是安放茶具設施的長型柜臺。另外的一間，是專門供放喝茶設施的，真正是為喝茶而準備的。一張茶幾全是由天然木頭雕琢而成，其狀像一只欲飛的鳳凰。第三間是寫字房，擺有一張也是由原木一塊板做成的大書桌，這主要是供那些有書法雅興的人，或者喜歡舞文弄墨的人而備。第四間是餐廳，一張月桌，八條木頭凳，他們玩累了，玩餓了，就在這里吃飯。

奇怪的是，原本都在這個包廂里吃飯的他們，這一天卻被安排到另外一個包廂去吃飯。據(jù)說，這天是老板請客。老板為什么請客，后來才知道，原來是他在那位退休老縣長的幫忙之下，拿下了一個相當大的高速工程項目。老板不懂做工程，出手轉(zhuǎn)讓給了他的表弟。這一轉(zhuǎn)手，他賺下了四個點。四個點什么概念？假如這個工程的總投資額是五個億，那么，老板轉(zhuǎn)個手，四個點轉(zhuǎn)手費就是兩千萬！老板非常清楚“財分天下人”的道理，兩千萬要怎么用才能夠用得完呢？他除了送禮，就是請客。請客對他來說，簡直是小意思。再說，只要敢用大錢，才能賺到更多的錢！

6

老板的專用包廂更大，更豪華，豪華到有些奢侈。

他茶房里的坐椅全是靠背的，而且是用整塊木頭雕琢而成的。僅這樣一張的椅子要值多少錢？而他配備的是一式一樣的十張。餐廳有兩個，一個是小型的，只坐兩個人或者三個人。這一間很特殊，用的不是電燈光，不是明火，而是蠟燭，忽明忽滅，隱隱約約。另一個餐廳是大型的，可以坐十五個人左右。這一間，桌子上方的紅燈齊刷刷地亮著，燈火輝煌。老板請客本來就出手大方，再加上賺下大單，自然更是非同一般，菜品豐富昂貴到連我表叔都驚訝的地步。

都是男賓在一起吃飯喝酒的話，氛圍可能就沒有那么熱烈和精彩。在我們江東縣，有男有女在一起喝酒的，名叫喝花酒?；ň频臍夥站褪遣灰粯印５?，話回過來說，有些問題就是出在喝花酒上。剛才忘記說了，老板的包廂里，還配有若干個小房間，這些房間有廂房的味道，每個廂房大約有十平米，放一張床，一個床頭柜，一個放衣物的柜子，還有一張小書桌。這廂房是干嘛用的？老板考慮得很周到。誰要是喝高了喝多了，可以請他們到里間做暫時的休息，誰要是實在無法回去，也可以在這里過夜。

這一夜，我的表叔還是第一次被放倒然后被安置到小廂房里去了。

酒水除了有茅臺五糧液，還上了一大堆的洋酒，這些洋酒在座的沒有一個人能準確讀準發(fā)音。開席前，我表叔說，既然看不懂名字，還是喝自己的國酒安全。再說，茅臺確實不賴，即使喝多了，也不上頭。老板說，各取所需吧。他就打開一瓶據(jù)說窖藏一百年的路易十四。老板還說，路易十四絕對不會比茅臺差。我表叔可能是從未喝過這個路易十四，也隨大家喝了一小杯。在這樣看來十分消閑輕松的飯局上，他們個個都小心翼翼的，沒有說得過來的名堂，他們絕不會隨便飲下一杯。服務他們的四個姑娘各自坐在他們的主子旁，雖說是一同用餐，實質(zhì)上做的仍然是服務性的工作——幫他們續(xù)酒，夾菜，送水，還要打掃一下他們的盤盤碟碟。人家敬酒的又來了，燕子一看，表叔的杯子竟然是空的，嚇了一跳，慌張地四處找裝茅臺酒的小扎子。結果，小扎子也是空的。她不得不起來去酒柜里拿了一瓶新酒，弄了好一會才終于把紅色的封條解開。我表叔舉著酒杯，一直在等白酒，因為等酒等的太久，他有些不高興，但他沒有直言。我表叔就是有這方面的修養(yǎng)，人家是從他的臉部表情看出來的，只見他的嘴巴上下不停地翕翕抿動。一位領導看他一直站著等酒，就說，王XX，將就一下，先來一杯路易十四吧。我表叔看見茅臺還沒開好，搖了搖頭，只好隨他們的意，又喝下了一杯路易十四。誰都知道，酒摻著喝是很危險，至少是很容易醉的。很明顯，果然，這一杯下肚后，我表叔的臉倏地脹得通紅。商燕子提著裝了酒的小扎子飛也似地趕到我表叔面前，連聲說，不好意思領導。讓我自罰一杯吧。我表叔對燕子的言與行不置可否。說著，燕子端起盛得滿滿的酒杯，一口全喝了。

這時，老板帶著六個美女從外包廂進來了。老板雙手抱拳，對著我表叔等人說，對不住各位，在下來遲了。然后，從身后一個姑娘手里接過準備好了的一個小口杯，又做了全桌通敬的動作后，仰起脖子，一飲而盡。接著，老板的團隊開始排著隊伍，從老縣長起，一人敬一杯地打通關。誰要是喝不下的，再由老板代而喝之。當輪到我的表叔那里時，表叔看見老板的團隊共有六個人，如果一人一杯，他肯定受不了。再說，不是他們六人輪一番就算完成，我表叔也要禮貌性地回敬他們一輪，這樣來返，量就大了。商燕子看透我表叔的心思，她拉了一下他的衣襟，我表叔低了頭，輕聲問她怎么啦？燕子湊上前去，悄悄地說一聲，你來一下。我表叔會意，放下手上的酒杯，邁著沉穩(wěn)的步履跟著燕子后面行走。燕子直接將我的表叔帶進了一個廂房，進屋后，燕子迅速將門鎖上，她沒有開燈，門一關上，就告訴我表叔：你服下這個，就不會醉了。說著，燕子將一粒膠囊藥物式的東西，往他的嘴里塞去。我的表叔還沒有反應過來，正欲問話時，這東西已吞進他的肚子里去了。燕子一手從桌面摸過早已備好的水杯，向他的嘴里送水。一邊說，現(xiàn)在好了，你盡管大膽喝酒，怎么喝都不會醉。放下水杯后，又抱住我表叔，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一下。我表叔知道燕子對他有好感，擔心把控不住自己，在這樣的場合出丑丟人，趕緊搶著開門往外走去。燕子也不攔，只是說，王XX，您小心點。

7

飯局正處在高潮段。大家的嗓門明顯比剛才亮了許多。老縣長見我表叔來，又是一臉笑態(tài)對他說，關鍵時刻，你怎么可以逃走嘞。我表叔說，我從來不做逃跑的事。老縣長說，這樣就好。你趕緊補上幾杯。

人家看的出來，我表叔自跟燕子離桌一會回來后，精神狀態(tài)好多了，面部完全舒展開來，還有一些興奮的味道。其實，當燕子把他叫出包廂時，已經(jīng)被另外的兩個領導注意到了，伺候他們的兩位姑娘同時也看到了這一幕，只是心照不宣而已。這時，有些興奮了的我表叔，聲音有些粗壯，他大聲吆喝燕子，來，給我斟滿酒。燕子連忙湊上前去，雙手捧瓶，小心翼翼地將我表叔舉著的杯子加滿了白酒。他說，從老縣長開始，讓我也打個通關。在座的立即鼓掌示好。我表叔說到做到，從老縣長起，一直敬到老板，還有老板帶來的姑娘也一一敬過。老縣長看見我表叔放下架子和姑娘們喝酒，甚是滿意。他說，當領導也是人吧，人總是要有人情味。工作是工作，八小時之外，大家都是朋友。我在縣長位置上的時候，缺這方面的悟性，結果得罪了不少的人民群眾。結果，江東縣的老百姓對我意見特別大，說我是不近人間煙火之人，像是短了七情六欲的男人?，F(xiàn)在真是后悔莫及喲。你們看，王XX同志就是有悟性，在崗位上兢兢業(yè)業(yè)，為民著想；下班后，與民同樂，有非常好的愛民親民形象。有這么好的群眾基礎，前途真是未可限量??！

可能是這句話的作用，我表叔越喝越想喝了。燕子有些看不下去，用手肘觸碰了一下我表叔，說：你喝得慢一點，先吃吃菜，再喝不遲?？吹贸鰜恚瑥倪@時候起，商燕子開始公開保護我的表叔，她的表情，神色，還有動作，如果不是我表叔的愛人，至少也是個情人了。除非目睹這種情況的人頭腦有問題，才不會這么想。當別人新一輪回敬我表叔的酒時，燕子從我表叔手里接過杯子，一飲而盡后才說道：這杯酒，算我代王XX喝下了。然后，笑容可掬地歪著頭，對我的表叔做淘氣狀，說，王XX不會有意見吧？

誰都不會想到，我表叔回了燕子的話是這樣說的，他說，你只能代我的酒，不能代別的東西。這是一；二，你代我喝酒，被你喝下的酒你自己記著，萬一哪一天清算酒賬了，這筆費用你得自行支付。還有，代我喝酒是你自己自愿找上來的，喝出問題，后果和責任自負，本人概不負責。這話讓誰聽了都不會樂意，至少不會高興，除了這個人腦子出毛病。可是，偏偏是商燕子卻高興得很。這時候的她已經(jīng)沒有了半點的靦腆，她有些喜形于色地歪著腦袋瓜子，甜甜地對我表叔笑著，說，報告領導，代您喝酒確實是本人愿意的，產(chǎn)生的一切費用及其后果，本人愿意承擔。而且，如果同意的話，本人還愿意承擔貴領導因喝酒所發(fā)生的一切意外。

商燕子這句話剛剛脫口，全堂立即響起爆棚般的掌聲。我的表叔也笑了。

當燕子歪著頭對著我表叔看的時候，她的臉頰上呈現(xiàn)出兩個很深的酒窩，特別是靠近我表叔右臉上的酒窩，深凹，周邊卻沒有半絲的皺紋。這可以看出她皮膚的嫩細和光潤。我表叔清楚，這是我表嬸現(xiàn)在所沒有的。有人注意到，我表叔的左手動了一動，像要舉起手撫摸她臉上的酒窩，但是，他舉到一半的手卻停止了。

8

后面，發(fā)生變化了。

由于老板一起進來的六個姑娘輪番敬酒，場面有點亂。她們敬的酒一杯連一杯，老縣長第一個宣告倒地。他開始耍無賴，要美女一杯他半杯，美女也認可。接著要美女三杯他一杯，她們也認可。最后，他竟然要美女一瓶他一杯，這樣做，她們當然不干。不干，正合老縣長之意，說不干拉倒。拉倒就拉倒，人家美女看見他臉上滿是鐵軌似的皺紋心里早就惡心上了，老早就不愿意繼續(xù)跟他喝了，只是場面上的需要，勉強撐著而已。你非要擺譜，小美女們才不認他這一套，況且老板交代的重點又不是他。所以，姑娘們把目標轉(zhuǎn)移到我表叔這邊來了。我表叔在六個美女和老縣長干得熱火朝天的同時，別的人，包括老板在內(nèi)也不停地對表叔既敬酒又勸酒。連續(xù)喝下十多杯，卻臉不紅來心不跳。坐在我表叔正對面的那個領導，看我表叔越喝越興奮，試探性地舉著可以裝十小杯白酒的小扎子對我表叔說，來呀，王XX，也讓我用這個扎子敬你一杯可行嗎？聽此，我表叔竟然笑了，問他，你敢跟我喝這扎子？對方說，試一回吧。我表叔說，好，試就試吧。舉起滿小扎的酒正要往嘴里送，商燕子緊靠上去，要搶下我表叔手上的酒杯。她說，這扎由我來代喝。但是，我表叔不讓，他雙手緊緊抱住杯子不放，瞪著大眼看燕子，說，這么好的酒，怎么可以隨便讓你喝？剛才被你代喝掉不少的酒了。說完，提著扎子，對準嘴巴，一仰脖，只咕嘟三聲，杯子見底。我表叔得意地提著翻過底的扎子對大家揚了一揚，以示不留點滴。大家見景，全部喝彩致敬。我表叔在喝彩聲中，更是志得意滿，完全沒有了剛入座時的溫文爾雅，說話聲音的分貝不斷提高。他躊躇滿志地坐到椅子上，對燕子說，給我加酒，從現(xiàn)在起，誰跟我喝我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