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慶重
清代皇室地毯的鋪陳與使用
□孟慶重
With the joint efforts of all parties in China and Japan, the Shanghai Museum and the Shanxi History Museum will successively exhibit 93 Buddhist artworks of Daigoji Temple in Japan.These artworks not only vividly display the spread of Buddhism since it is introduced from China to Japan, but also reflect that Tantric Buddhist in the Tang Dynasty is the origin of Daigoji Temple .
地毯的使用在中國由來已久,根據現(xiàn)有考古發(fā)現(xiàn),2000多年前地毯便從西域逐漸傳入中原。由于其柔軟舒適、防冷隔潮的特點,加之編織技藝精湛、圖案豐富,很長時間地毯一直屬于上層社會追求的奢侈物品。白居易在《紅線毯》中的“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奪人衣作地衣”,便諷刺了當時為討好皇帝不遺余力織造地毯的情況,但從另一面也能看出當時人們對于精美地毯的崇尚之風。唐宋以后,隨著工藝的進步和材料的革新,地毯的種類開始增加,但大多仍只有達官顯貴消受得起。遼金元明時期,地毯在宮廷中的使用量越來越大,擁有華貴紋飾的地毯一時成為時尚。滿清入關以后,承襲明制,地毯的織造從宮里到宮外,從江南到塞外,呈現(xiàn)出百花齊放的繁榮景象。
有清一代,地毯的數量和質量均有較大提升,并因其實用性、功能性、裝飾性、藝術性而被廣泛用于宮殿廟宇、苑囿別墅中。已經成為皇室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然而隨著場所的變化,地毯的鋪陳往往也會表現(xiàn)出一定規(guī)律和特點,歸納起來可大體總結如下:
清代的皇宮和王府均有專用于禮朝的場所。紫禁城中軸線一路的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乾清宮、交泰殿以及各個王府中路的銀安殿等均屬于此類建筑。這些禮朝場所都會以標準的規(guī)制進行陳設,就地毯而言,清代皇室室內的地平上會鋪設地毯,并且隨著室內禮朝規(guī)格的提升,部分殿宇還會在地平前端或四周加鋪地毯。從用毯樣式來講,受此類場所使用功能以及莊重、肅穆的環(huán)境氛圍影響,鋪在這些禮朝場所的地毯主要以尺寸碩大、色調沉穩(wěn)、紋飾大氣的龍鳳紋栽絨毯為主,如此才能與建筑本身的氣勢保持一致。
太和殿是三大殿之首,也是整個紫禁城的坐標原點。在清代,太和殿主要作為皇帝登基即位、皇帝大婚、冊立皇后、命將出征以及每年萬壽節(jié)、元旦、冬至三大節(jié)接受百官朝賀等國家重大儀典的舉行場所。其獨特的地理位置和規(guī)模巨大的建筑格局,充分體現(xiàn)了皇權的至高無上,因此在太和殿中,每一件物品的陳設都格外強調皇權至上的意志。如果從太和殿寶座向南望去,首先在寶座下地平臺上鋪設的是黃地回紋邊四合如意八方萬字栽絨地毯,寓意“四方向化”;在地平的下面和須彌座前端的臺階上,分別鋪壓著一塊木紅地雙龍戲珠紋栽絨地毯,地毯繡有海水江崖紋,寓意“壽山福海,一統(tǒng)天下”;從寶座下到地面,與須彌座相接的是一塊長達十米的木紅地雙龍戲珠紋栽絨地毯,這塊地毯是紫禁城殿內最大的一塊地毯,幾乎占據了從殿門到寶座間的全部空間。因此只要人們進入太和殿內,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這塊碩大的地毯。隨著視線的上升,六根高達三丈的蟠龍金柱盡頭有如騰龍一般的須彌寶座,加上殿頂的盤龍銜珠藻井,其所造成的群龍共舞的視覺延展性定會使觀者得到極大的視覺沖擊。
事實上,太和殿內曾經不僅僅只有上述三塊地毯。1900年庚子國變后,外國的攝影師紛紛來到中國進行拍攝活動,其中日本人小川一真來到北京,在這一時期拍攝了大量紫禁城的照片。由于照片中仍能看出清廷倉皇逃跑前紫禁城的使用狀態(tài),所以對于研究清宮的陳設具有十分珍貴的史料價值。在小川一真拍攝的照片中,有幾張攝于紫禁城中路各大殿內。通過照片可以發(fā)現(xiàn),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內除在寶座地平和中路上鋪設有編制細密的龍紋毯外,其余地面也是以一塊塊尺寸寬大工整的地毯拼接覆蓋,這些地毯在柱礎、門檻處還會特意留出空缺,以使地毯鋪設平整,①由此不難想象當年三大殿內滿鋪地毯的恢弘場面。
與太和殿不同,交泰殿是皇后每逢重大節(jié)慶接受朝賀的場所,同時也是清朝二十五枚國璽存放之處。在交泰殿內坐北朝南設立地平一座、地平上正中置一寶座,寶座后背與兩側環(huán)繞大清國璽“二十五寶”。為了與皇后的身份相匹配,交泰殿梁枋繪制了龍鳳和璽彩畫,殿內地平上則鋪黃地回紋邊鸞鳳紋栽絨地毯一塊。地毯依地平大小而制,毯中圖案為鸞鳳戲牡丹,下配海水江崖紋,四周飾以回紋,與龍紋地毯相較,盡顯雍容華貴。諸如此類,都說明清代對于重要的儀典場所所鋪設的地毯,由于禮制要求,一般會根據場所的實際情況量身定制,并在日后的使用中基本保持穩(wěn)定,鮮少更換。
太和殿
交泰殿
除中軸線上的禮朝場所外,宮廷與王府在其他位置也建有很多供皇帝和王爺議政的地方。紫禁城西路的養(yǎng)心殿,康熙年間曾為造辦處的作坊,自雍正皇帝居住后,便一直作為清代皇帝的寢宮。經過乾隆皇帝的添加改造,養(yǎng)心殿逐漸成為具備政務、書房、起居等多種功能合一的建筑。乾隆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乾隆皇帝下旨將太監(jiān)胡世杰交香色緞繡金龍邊青倭緞繡金龍心毯子一塊“著口做安刷子,做得時鋪在養(yǎng)心殿明間地平上?!倍挥谑矂x海恭王府府邸東路的多福軒,原是晚清重臣恭親王奕訢主要商議政務、會見外賓的場所,但隨著時代的變遷,如今的多福軒早已逝去了當年的“風華”,其室內所陳設之物更是損失殆盡、蕩然無存。2008年為配合恭王府全面向社會開放而進行的多福軒室內陳設復原設計研究等工作也隨之展開。在復原過程中,由于史料中查不到任何王府室內設計的依據,我們在走訪王府后裔的同時,聘請故宮宮廷室內陳設專家加以指導和論證,并在參考《大清會典》中親王府中路正殿的陳設規(guī)制后,設計出了“多福軒”準復原陳列方案。從而根據考證結果,在正殿明間的地平上部鋪設了黃地萬字錦紋毯一塊。
而在清代皇室苑囿中的禮朝殿宇中,地毯鋪設則并無特殊規(guī)定。如乾隆三年正月初三日,造辦處“接得圓明園來帖,內稱內大臣海望交正大光明殿內地平上著鋪花猩猩氈”。②而乾隆十二年正月初六日太監(jiān)胡世杰傳旨“香山勤政殿地平上著做紅猩猩氈心、藍猩猩氈邊毯子一件?!雹劭梢姼鶕Y朝場所的地理環(huán)境、使用性質及禮朝規(guī)格決定了相應地毯的鋪設方法。
清代皇室在日常起居、政務的場所中鋪設的地毯多以花卉紋圖案為主。由于一般室內屋頂、墻壁色調較為單一,而為了調和這種單一色調,人們會在室內添置床、柜、桌案、炕幾等家具,并用各類文玩珠寶裝飾點綴。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鋪設由纏枝蓮紋、錦紋和吉祥圖案構成的花卉紋地毯,對比皇氣飛揚的龍鳳紋,其圖案更顯秀美、典雅,同時也能烘托出室內的生活情調,并與這種輕松、私密的環(huán)境氛圍協(xié)調統(tǒng)一。
在清代很多皇帝及王爺的畫像、照片中,都可以看到花色豐富的地毯樣式,不過也正是由于這種多樣性,使得清朝皇帝對于這類地毯的設計、鋪陳細節(jié)往往也諸多過問,倍加關心。如雍正五年八月二十五日太監(jiān)劉希文傳旨“萬字房”④通景畫壁前著畫西洋吉祥草毯子樣呈覽”,雍正皇帝看完地毯小樣后又提出了修改要求:“周圍的萬字錦邊不好看,另畫碎花,其地的顏色不必染黃。再圓明園殿上的毯子花樣亦不好,爾等亦畫樣?!雹葑罱K幾經修改,待織出的地毯鋪在圓明園萬方安和屋內時,已是第二年的五月了。乾隆十二年十一月十六日“太監(jiān)胡世杰交黃里紫花毯二塊”,于是乾隆皇帝下旨“著鑲青羽緞邊在養(yǎng)心殿明間地平上鋪”,并特意指示“地平上現(xiàn)安的桌子要放在邊子上,不可放在毯子心子上,邊子要比桌子放寬些?!雹?/p>
另外,雖然在大型禮朝場所的用毯習慣較為固定,但是在其他場所的鋪設多以皇帝的個人喜好而定。乾隆元年十二月初六日太監(jiān)胡世杰交緙絲毯子一塊、白氈一塊,乾隆皇帝旨“著將毯子安在白氈上”,并“安在養(yǎng)心殿后殿東暖閣”內。兩天后乾隆又下旨“養(yǎng)心殿后殿東暖閣氈子另換新氈,將換下之氈鋪在仙樓下圓光門里?!庇赫哪昴橙仗O(jiān)胡世杰傳旨圓明園殿內“地平上著配做猩猩氈面緞刷地平套一件再著公哈達哈亦配做栽絨毯子一件。”并特意下旨“此地平上氈子著原舊氈子對復用,如用不得,開其里有獐絨要用,用時對準花樣奏明再做?!雹呷绱司蚣毸悖宕实蹖痔旱墓?jié)儉可見一斑。
養(yǎng)心殿內景
養(yǎng)心殿東配殿
在重大禮朝場所及日常生活場所之外,清代皇室其他一些場所也有鋪設地毯的習慣。由于清代皇室崇信滿族本土宗教—薩滿教,因此無論宮殿里還是王府中,都可以看到很多用于祭神禱告的神殿。坤寧宮是紫禁城內廷后三宮之一,自順治十二年后,仿盛京清寧宮進行了改建,以后便成為薩滿教祭神的主要場所。不同于清宮其他殿宇,由于遵循了東北滿族傳統(tǒng)習俗,坤寧宮內的布局格外特殊。不僅將明間開門改為東次間開門,進門后還將西側改設為西、南、北三面炕,炕上供有多位薩滿教崇拜的神靈龕位。按照滿族習俗,宮中的薩滿教大祭會欽派內外藩王、貝勒、輔臣、六部正卿于殿中跪吃祭神豬肉,因此在三面炕包圍的地面上,鋪有黃地纏枝紋栽絨地毯一塊,以方便眾人祭祀時跪拜之用。
由于清代西藏地區(qū)與中央的聯(lián)系進一步加強,清代皇室對于藏傳佛教的信仰也十分虔誠。相較于薩滿教的神殿,佛堂在皇室居所中更為常見,在紫禁城里既有佛教專用的雨花閣、梵華樓、慈蔭樓,又在諸如慈寧宮等帝后起居之所設有佛堂,甚至于在皇家苑囿、避暑山莊中都有很多修習佛法的地方。這些佛堂中,很多地面上均鋪有氈毯。例如乾隆十二年二月初二日傳旨“將紫花氈照地平氈一樣沿邊吊里,得時在西暖閣仙樓上西佛堂鋪用”。⑧乾隆十六年六月十五日,太監(jiān)胡世杰傳旨“將九洲清宴西佛堂地下氈子鋪上。”⑨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清代皇室在藏傳佛教諸派中格外青睞“黃教”格魯派,因此在舉行隆重的禮佛活動時,所選地毯多以黃色地為主,紋飾上也間或點綴有佛教圖案。⑩
清代皇室也注意到信仰藏傳佛教的蒙古王公大臣還喜歡使用獨特的蒙古包建筑。蒙古包初為北方游牧民族遷徙居住之用,滿語稱“蒙古博”,在入主中原的征戰(zhàn)中也多有使用。清朝定鼎中原后為不忘先祖關外的武功,在行軍、閱兵、圍獵等場所仍會搭建巨大、寬敞的蒙古包。由于蒙古包隨駐隨搭,地面情況會經常變化,因此一般蒙古包中都會鋪設專門定制的圓形地毯。清人繪《西苑凱宴圖》中描畫了乾隆二十五年為慶賀平定伊犁,在西苑大設宴席的場面,圖中皇帝的蒙古包和帷帳中便鋪滿了飾有錦文、纏枝蓮紋的各色地毯。而在會見少數民族王公首領時,浩大的排場和編織華麗的地毯無疑也會向對方展示大清國力強盛的景象。
多福軒
慶親王 奕
清朝的一項重大制度改革是在其總結歷代分藩之弊的基礎上,沒有實行分藩制,而是結合自己的民族特點創(chuàng)立了封爵制度,并且規(guī)定“諸王不賜土,而其封號但予嘉名,不加郡國”,?皆于京師建府邸。
清代宗室封爵,從親王至奉國將軍共十四等。按照《大清會典》的規(guī)定,不同爵位按不同規(guī)格享有不同物質待遇。親王作為最高爵位等級者,曾在某些物質方面可與皇帝同類,但在稱謂上必須有所區(qū)別。如“清會典”規(guī)定親王可享五爪龍紋朝服,但不可稱“龍袍”,只能為“蟒袍”。在地毯的使用上雖然目前沒有找到宮廷與王府間有明確的等級差異規(guī)制,但在等級制度森嚴的封建社會,一切臣民自覺與帝王拉開等級,以表示臣服于君的關系,包括用品是自然且必須拉開距離和檔次的,當然宗室成員也毫不例外。因此,筆者可以認為:1.在用毯形式上,作為宗室成員的親王,一定會嚴格按宮廷內用毯形式照例使用。如禮賓用毯、禮佛用毯、生活用毯等。這種遵照宮廷用毯的做法,不僅表示了向皇帝學習生活態(tài)度和方式的表象,更深層次的是“跟隨主子”的臣服之含義;2.雖然在用毯形式上緊跟宮廷,但在用毯方式上要低于宮廷。如制毯質量、用毯尺寸、地毯的色彩(不用象征皇權的黃色)。地毯的紋飾(不用象征皇權的五爪龍紋)。這些必然是貴為親王的府主要謹慎考慮的。
從目前歷史資料證實,王府中的用毯情況是比較普遍的,尤其在晚期時期,王府的府主照相,或舉家合影時,都要在腳下鋪上精美的地毯。這一歷史現(xiàn)象充分證明了當時王府是有大量用毯的。同時從照相時必用地毯做裝飾這一情況分析,地毯是王府府主們認為可襯托他們高貴身份的物品,由此可見地毯在清代的高貴屬性。
溥倫一家
綜上所述,陳設于宮廷、園囿、王府及蒙古包中的格式地毯,以其鮮明的主題,協(xié)調的色彩,為殿宇宮室內增添了藝術氣氛,甚至是以形象藝術,深化了建筑的使用意義。對于皇室和宗室成員來講,鋪設地毯已不僅僅只是用于普通實用,其更深層次的代表了封建禮儀制度和宗法等級制度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具體體現(xiàn)。
地毯的選材、規(guī)格、裝飾手法乃至陳設方位、組合形式等,除要滿足于具體的需要和適應于不同的場合、不同的禮儀制度以外,還要迎合統(tǒng)治者的生活習慣和審美情趣。以此來彰顯皇室及其宗族成員的特殊地位和尊貴身份。
地毯作為宮殿建筑的一個組成部分,與家具及其他室內多彩陳設物相互配合、交相呼應,力求達到最為優(yōu)雅的生活環(huán)境,從而體現(xiàn)出清代皇室地毯的文化大觀。
注釋:
①(日)東京帝室博物館《清國北京皇城寫真貼》,1906年。
②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8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443頁。
③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15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302頁。
④即圓明園萬方安和,因建筑平面呈“卍”字,故俗稱萬字房。
⑤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2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806頁。
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15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317頁。
⑦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2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676頁。
⑧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15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303頁。
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18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321頁。
⑩劉寶建《清代宮殿建筑與地毯鋪陳》,《中國紫禁城學會論文集》第六輯下冊,2011年,第882頁。
The Lay out and Use of Carpets in Royal Household of the Qing Dynasty
Meng Qingzhong
(責任編輯:郭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