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洪
(中國勞動關系學院 文化傳播學院,北京 100048)
邁克爾·舒德森:在社會運行系統(tǒng)中觀照新聞業(yè)
張玉洪
(中國勞動關系學院 文化傳播學院,北京100048)
“我提醒你,社會學的想象力相當程度上體現(xiàn)為從一個視角轉(zhuǎn)換到另一視角的能力。并且在這個過程中建立起對整個社會及其組成部分的充分認識?!痹凇墩勚螌W之道》一文[1]中,C·賴特·米爾斯對社會學研究的旨趣一語中的。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院教授邁克爾·舒德森(MichaelSchudson)就是這一句“提醒”的最佳注腳:在中外新聞學界,用社會學方法研究新聞業(yè),成果之多,中譯本之全,罕有匹敵者。
在舒德森的作品中,我們的確可以看到不同視角的切換,也看到他對“作為公共知識的新聞”“民主需要不可愛的新聞界”等理念的張揚,同時,還看到他對美國新聞業(yè)模式的褒獎但又明確否定其全球普適性。
不過,在不少人推崇舒德森三十多年前出版的博士論文時,①在不少人對其著作極盡贊美時,或許我們要沉下心來,看看他到底研究了什么,有哪些發(fā)現(xiàn)與局限。
舒德森1946年生于美國威斯康星州。從求學看,他本科從索思摩學院(Swarthmore College)畢業(yè)后進入哈佛大學,獲社會學碩士和博士學位?,F(xiàn)在,他是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兼任社會學系教授。
目前,舒德森已出版了七部專著,按時間順序是:
英文書名 出版信息 中譯版(中國大陸)Discovering the News Basic Books,1978 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Advertising,the Uneasy Persuasion Basic Books,1984 華夏出版社,2003年Watergate in American Memory Basic Books,1992 尚無The Power of News Harvard UniversityPress,1995 華夏出版社,2011年The Good Citizen:A History of American Civic Life Free Press,1998 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The Sociology of News W.W.Norton,2003,2011 華夏出版社,2010年Why Democracies Need an Unlovable Press Polity Press,2008 華夏出版社,2010年
這7部專著中,除Watergate in American Memory外,都有中文譯本。除Advertising,the Uneasy Persuasion外,都有新聞業(yè)有關。此外,他還曾與人合編過兩本書Reading the News (Pantheon,1986)、Rethinking Popular Cultur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1),也都與新聞業(yè)有關.
如果細看舒德森前三本專著合作的出版社Basic Books,也很有意思:成立于1952年,出版關于歷史、科學、社會學、心理學、政治學和時事類的書籍,不少書籍引發(fā)了公共討論。這仿佛預示了舒德森的一種取向:注重研究成果的公共傳播。
事實上,社會學家研究新聞業(yè)的不少。而且其中不少人也成為新聞傳播學的大家。用社會學視角研究新聞業(yè)大抵有三種方式:
微觀角度:以田野調(diào)查(實地研究)來探討新聞生產(chǎn)、制作、傳播的邏輯。其代表是甘斯的《什么在決定新聞:對CBS晚間新聞、NBC夜間新聞、〈新聞周刊〉及〈時代周刊〉的研究》和塔奇曼的《做新聞》。
中觀角度:主要探討傳播運行體制與作用。拉扎斯菲爾德等著的《人民的選擇》中關于傳媒對選戰(zhàn)的作用研究就是此類。阿特休爾的《權力的媒介》也是代表之一。②
宏觀角度:新聞業(yè)如何與社會系統(tǒng)的其他要素進行互動。席勒的《大眾傳播與美利堅帝國》和舒德森的多部著作都屬此類。
但在所有研究新聞傳播的社會學家中,筆者認為舒德森無疑是最亮麗的:無論是其著作的數(shù)量,還是中譯本的數(shù)量,以及著作題目的跨界性(尤以《新聞的力量》、《好公民》和《為什么民主需要不可愛的新聞界》為代表),更不用說中國大陸學界及業(yè)界的推崇,都是好的佐證。
美國文化研究的主要代表人物James W. Carey曾直言不諱地說:“美國社會學家通常對報業(yè)或大眾媒體興致不高……在社會學入門教材中,大眾媒體通常會占一章,但多是馬虎、草率和低信息含量的一章?!雹蹖髅窖芯扛信d趣的社會學家來說,這反倒是一種機會,從而拓展出一片新天地。
從舒德森的研究來看,正是因為不是新聞專業(yè)出身,所以反而將新聞傳播與政治史、社會史融會貫通,也可以把新聞理論、新聞歷史和新聞業(yè)務熔為一爐。在相關研究后,再擴展至更廣泛層面的民主運行機制研究和公共生活研究。
(一)美國新聞職業(yè)化的社會學觀照
《發(fā)掘新聞:美國報業(yè)的社會史》是舒德森的博士論文,也是他的第一部著作。他自陳“傳統(tǒng)的美國新聞史研究談到社會背景時只是一筆略過,我這本書卻將重點放在研究現(xiàn)代新聞機制與經(jīng)濟、政治、社會、文化生活之間的互動關系上”。[2]幾年后,他也曾這樣解釋“媒介社會學”:“一個主要的努力是解釋媒介為什么是這個樣子,那么,另一個同時的努力是尋求理解它們何以發(fā)生這樣的變化。我們對新聞的解釋不能排除其不可避免的變化?!保?]
這是一種方法論,也是捷徑。比如在第一章《平等主義時代的美國新聞革命:便士報》中,分析現(xiàn)代新聞業(yè)的起源時,他提出:
“新聞業(yè)的變遷,與廣闊的社會、經(jīng)濟和政治的轉(zhuǎn)變有著密切關系。我把這些轉(zhuǎn)變,視為‘民主的市場社會’的興起,即市場經(jīng)濟和政治民主范圍的擴大。換言之,就是由支持‘平等’的都市中產(chǎn)階層掀起的商業(yè)和政治的平民化。”[2]作為佐證,他專門分析了與新聞業(yè)革命相關的科技論和識字率論并不見得有多大的正向作用。
他所謂的“民主”是指20世紀30年代后貴族統(tǒng)治的政治文化被大眾民主的理念和制度所取代;而“市場”是指“市場上人人平等”,“人們開始逐漸接受‘利己主義’為生活的主流;在市場哲學中,追求個人利益甚至是被仰慕的,再也不是被唾棄的罪惡”。[2]
作者簡介:張玉洪,中國勞動關系學院文化傳播學院講師。
這種研究路徑貫穿舒德森對美國報業(yè)史的分析。比如新聞業(yè)受文學的影響。而在分析1890年代《紐約時報》以“信息新聞業(yè)”對抗新新聞業(yè)的“故事新聞業(yè)”時,他認為實為一種階級沖突,“也許《時報》奠定其‘高級新聞’的基礎在于它迎合了特定社會階層的生活體驗,這類階層所處的社會地位,使他們對自己的生活有較強的操控力?!稌r報》的讀者相比之下更加獨立,并積極參與社會事務。而《世界報》的讀者依賴性強,較少參與社會事務”。[2]
而正是在這一轉(zhuǎn)變,深刻影響了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新聞業(yè),客觀性的理念由此誕生。但在一戰(zhàn)后,當客觀性成為意識形態(tài)后,出現(xiàn)了一系列問題:對民主市場社會失去信心、“事實”在新聞中的沒落、報業(yè)的“主觀”與“客觀”之爭。在舒德森看來,“若假定人類思想史是一部發(fā)現(xiàn)社會問題的歷史,那我們就可以將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文化思潮看作是對民主市場社會危機的響應。一方面民主和市場經(jīng)濟繼續(xù)在形式上成長壯大,而另一方面商業(yè)和資本所有權的擴張似乎反而將民眾與權力隔離開來。民眾對民主和市場經(jīng)濟的信心已經(jīng)開始動搖”。[2]
在舒德森眼中,客觀性是美國新聞業(yè)職業(yè)化的標志,但是“客觀性作為一種理想,在過去,乃至今天,都常被用來作為權力的掩飾,有時甚至是用不誠實的方式去掩飾。但客觀性的根源并沒有那么膚淺,它不是用來為權威、特權提供掩飾,而是用來遮掩我們在凝視現(xiàn)代社會時眼神中流露出的失落感”。[2]在現(xiàn)實世界里,“一旦業(yè)界普遍接受了新聞報道中的主觀性無法克服的觀點,客觀性就淪為一種純理想”。[2]
因此,即使20世紀60年代,“客觀性”成為侮辱性的詞匯,政府對新聞界的管理以及“對抗文化”的興起都改變了新聞業(yè),但舒德森依然認為“客觀性”是一種新聞人的信仰:“新聞業(yè)還未出現(xiàn)一個嶄新的理想來成功地挑戰(zhàn)客觀性理念,但仍然存在著一線希望,大家暗懷著對客觀報道的不滿,期盼著新事物的到來?!?/p>
(二)民主運行與新聞業(yè)
社會學專業(yè)背景出身的舒德森,常被人稱為新聞傳播學者、媒介社會學者,但讀者看完《為什么民主需要不可愛的新聞界》《新聞的力量》和《好公民:美國公共生活史》后,很容易疑心他是政治學家。
他的多部著作都論及民主運行與新聞業(yè)的關系:
1.新聞業(yè)與民主政治相關嗎
舒德森認為,“即使在缺乏民主的地方,新聞與新聞機構依然存在”;“在國家容納一定程度的自治并容忍媒體批評國家權力的情形下,新聞才與民主政治有關”;“當一個社會享有一個選舉產(chǎn)生的立法機關和一個獨立的新聞界時,它會產(chǎn)生偉大的碩果”。[3]這些觀點與他的“民主觀”有關:“民主不是最大限度地使群眾參與決策。民主是一種競爭性選舉,借助于適宜的程序,并在對個體權利包括對言論自由、出版、集會、結社的保護以及對多元文化的保存和維護的制度框架下,確保公眾的參與以及公眾對政府行政表現(xiàn)進行客觀評論。在這種民主語境下,新聞媒介應當被理解為包含有多種形式和多種目的的一種大雜燴似的機構組織?!保?]
在舒德森看來,雖然有尼克松的“水門事件”和克林頓的“萊溫斯基丑聞”,美國仍是民主政體的樣本,“代議制民主是建立在對權力和當權者的不信任之上的一個政治系統(tǒng)。當民主政治中的政治家倚賴于他們的名譽和公眾的信任。即使是在民主社會,公眾也渴望領導人有一種‘克里斯瑪’式的吸引力;即使在一個表面看來憤世嫉俗和去魅的年代,人民也需要看到人格化的、代表集體意愿的典范。因此,民主如同其他政府一樣容易受到領導人的缺點和腐敗的傷害,甚至更嚴重,因為民主政治中的新聞界經(jīng)常是攻擊性的,并且民主政治中的領導人不被理解為遙遠的上帝,而是我們自身的加強版”。[3]
看起來是壞事,但舒德森卻說,“由于今日媒體所有這些弊病,美國人擁有比從前更多且更可靠的信息。人們今日所得到的國家和世界事務的信息,其仔細編采、富有良知、分析健全而扼要簡明的程度,是過去從來沒有過的。地方新聞從來不會像現(xiàn)在這么好。另一方面,全國新聞也在品質(zhì)上有了提升。精英們可以接近使用特別豐富的信息”。[3]
2.新聞媒體有助于創(chuàng)造一個更民主的社會嗎
在舒德森看來,“民主不一定能塑造新聞業(yè),反之,新聞業(yè)也不必然會產(chǎn)生民主”。[4]
不過,他還是認為新聞業(yè)對民主有益:“新聞媒體當然能夠建設一個更民主的社會做出貢獻。新聞界職責是幫助培養(yǎng)一個更加見多識廣的選民群體。而一個更加見多識廣的公民群體能夠創(chuàng)造一種更好和更充分的民主?!保?]
在探討“作為公共知識的新聞”時,舒德森設想了一個致力于民主的媒體系統(tǒng)有望實現(xiàn)的七個目標,這些目標并不是全都相容的:
(1)新聞媒體應當提供給公民公正而全面的信息,這樣公民才能作出作為一個公民的合理的決定;(2)新聞媒體應當提供條理分明的框架來幫助公民理解復雜的政治世界;(3)媒體應當成為社會中各種群體的觀點的共同承載者;(4)新聞媒體提供新聞的質(zhì)量與數(shù)量應當如人所愿。這就是,市場應當是新聞生產(chǎn)的標準;(5)媒體應該代表公眾并為公眾利益代言,以保持政府是負責的;(6)新聞媒體應當喚起共鳴,并提供對事物深層的了解。這樣大多數(shù)公民才能重視世界上其他人的境遇;(7)新聞媒體應當為公民之間的對話提供一個論壇。[5]
與此類似,在探討民主社會中新聞業(yè)的功能時,舒德森列出了六項主要功能(在民主社會里按照不同組合和側重):
(1)信息提供;(2)調(diào)查報道;(3)分析評論;(4)社會同情;(5)公共論壇;(6)社會動員:新聞媒體可以為特定的政治方案以及政治觀念宣揚鼓吹,并借此動員人們以行動來支持這些方案。[4]
有意思的是,舒德森認為,“美國的新聞媒體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雖然我估計政治體系與文化也足以作為這樣一個有意義的評價。美國的新聞事業(yè)也許比以往的都要好——我相信確實如此。但是,它是否盡其所能地為政治服務另當別論”。[5]對于上述目標,“如今,新聞媒體整體上已經(jīng)做了所有的這些事情”。[5]值得說明的是,舒德森自稱為樂觀主義者。[4]
舒德森并不認為民主是由新聞界創(chuàng)造的,但媒體“在一個豐富的、充滿活力的民主社會中儼然充當民眾教育的工具”,并建議“新聞媒體應該在他們努力履行民主政治功能中自覺扮演精神分裂的角色。他們應該倡導政治科學家認為我們難以達至的民主類型,同時,他們也應該富有想象力地回應學者們已經(jīng)觀察到的當代政治現(xiàn)實”。[5]
另外,“在缺乏見多識廣、熱情參與的選舉者的情況下,新聞媒體仍然要通過其他的方式來完成其民主責任。它們可以作為公眾的代理人,促使當局對其聲明的目標及其他公開達成的目標負責。完成這些功能只需發(fā)揮其公眾探照燈的力量,并使這盞探照燈更加持久”。[5]
(三)新聞業(yè)與公共生活
顯然,舒德森受哈貝馬斯的“公共領域”和安德森的“想象的共同體”影響深遠,認為“這兩個模式對于理解新聞媒體的發(fā)展史大有幫助”。[3]
在多部作品中,舒德森談及公共生活時,就會借鑒這兩種模式來分析。不過,也有一些新的闡發(fā)。
比如在探討“為何對話并非民主之魂”時,他就從“公共領域”理論中得到啟發(fā),“民主對話認定的更多的不是平等性與自發(fā)性,而是堅持平等的規(guī)范體制以及堅持一定程度的談話公開的社會體制。也就是說,民主對話不是熟人或者生人之間的對話,而是因公民身份而相識的公民之間的對話……民主對話是公共理性標準下的公共傳播工具,而不僅僅是社會互動的工具”。[4]他以馬丁·路德·金等人為例,佐證“雖然文明有度的對話對于民主來說非常重要,但是民主有時也可能要求放棄文明本身”。[4]
而在考察美國人的公共生活史時,公共領域則是貫穿始終的一個視角。
在北美殖民地時代(1690~1787),“是報紙,而不是宣傳冊,創(chuàng)造出一個不同政見的市場”,“報紙能夠拓展公共話語空間的另一原因是,報紙之間存在聯(lián)系。它們聯(lián)合起來能夠幫助殖民地建立一種共同意識。殖民地報紙組成了一個強大的傳播網(wǎng)絡”。[6]
在立憲時刻(1787~1801),“在那個時候,與報紙相關的書信往來十分常見。有不少人會給本地的報紙去信,也有不少人會在寄給親朋的私人信件中夾帶報紙”。[6]不過,當時的形勢并不樂觀,“建立國家的那一代人贊美‘知情的公民’,卻未致力于發(fā)展公共教育以培養(yǎng)出‘知情的公民’;他們頌揚新聞自由,但沒有努力去實現(xiàn)新聞自由”,“直到受到了《懲治叛亂法案》的刺激之后,美國人才開始大膽地歌頌新聞自由,稱其為自由公共秩序的保障”。[6]
在南北戰(zhàn)爭之前,1850年全美有2000多份報紙,其中200份為日報。在廢奴主義的聲浪中,《解放者報》《每周宣傳者報》不但傳播觀點,還提供論壇。雖然在大城市里,很多報紙報道政治新聞,“是因為其依然是依附于某一政黨的政黨報刊”。[6]
到美國公民權的第二次轉(zhuǎn)型(1865~1920)時,報業(yè)商業(yè)化浪潮下,報紙越來越獨立,“日報和周報都在為了商業(yè)利益而拼命采集新聞,不再心甘情愿地給政黨當吹鼓手。但這種轉(zhuǎn)變不是一日之間發(fā)生的,大部分的報紙直至19世紀末還在宣稱自己效忠于某個政黨”。[6]
20世紀20年代以后,調(diào)查性報道、客觀報道、公關的介入以及市場調(diào)查等,對新聞業(yè)產(chǎn)生了影響,20世紀60年代電視直播總統(tǒng)辯論,成為布爾斯廷所稱的“偽事件”。在舒德森看來,“公共領域能否‘運轉(zhuǎn)’,不在于電視能否推動理性的討論,而在于大眾媒介和政黨、利益團體等其他信息來源是否能有效地監(jiān)視政治世界。讓公共領域運轉(zhuǎn)的關鍵是,在有問題出現(xiàn)時,公民是否有多種途徑有效地影響政府中的決策者”。[6]
在私化公民(privatized citizen)時代的當下,舒德森認為在拓展公民權的作用方面,他并不認為電視的影響力更大,反倒是“報紙的力量則比人們所意識到的要大得多”。[6]
值得一提的是,在公共治理方面,舒德森比較認可李普曼的精英治國,在論及“為何民主社會需要專家?”時,他認為,專家為民主治理提供三種服務:(1)專家可以向權威說明真相;(2)專家能為公共辯論澄清討論范圍,從而提高立法者和老百姓有效參與民主決策的能力;(3)專家能夠判斷機會和指出不公正。[4]
通讀舒德森的著作(除《美國人記憶中的水門事件》外),他給筆者的形象是不左不右,但卻是美國政治體制堅定的支持者。對現(xiàn)狀(包括民主狀況和媒體狀況)不隱飾的贊美,讓人覺得他過于樂觀。當然,這引發(fā)了臺灣新聞研究者的批評。[7]
舒德森在著作中呈現(xiàn)出一個溫和派學者形象。不過,在對一些彪炳史冊的媒體報道案例上(如越戰(zhàn)的報道和“水門事件”),舒德森會較起真來,認為媒體的力量并沒有那么大:“‘水門事件’的確是新聞界的神話,但我認為它對新聞界的影響更多地在于它承載的力量對‘水門事件’之后新聞操作的影響而濁引起任何具體的社會變化?!保?]
他的博士論文,也是第一本專著《發(fā)掘新聞:美國報業(yè)的社會史》。全書有三分之一在寫新聞的客觀性,就好比發(fā)了一個寫史詩的宏愿,最終卻以虎頭蛇尾交差。就算是寫“客觀性”,也正如有論者指出的那樣,“該書始終將‘客觀性’作為一個‘他者’,重在論述種種與‘客觀性’對反的力量,而很少正面論及‘客觀性’理想本身”。[8]
苛刻的批評者會認為舒德森往往選了個好題,但會習慣性跑題。這在《為什么民主需要不可愛的新聞界》一書里也很明顯。其中的好幾章雖然在探討民主的實現(xiàn),但與新聞界壓根兒沒關系。同樣,《新聞的力量》是論文和研究文章合集,好幾章與“新聞的力量”都沒關系。
而在《好公民:美國公共生活史》一書中,雖然歷史性的掃描中有豐滿的人物和故事,但在維度上,實際上缺少教育這一重要一環(huán)。我們看不到學校教育(如公民教材)對美國人公共生活觀念傳播的貢獻。此外,知識分子對培育“知情的公民”或“擁有權利的公民”方面的作用,該書著墨甚少。
如果以更高的要求來看,詹姆斯·C.斯科特的《弱者的武器》、本尼迪克特·安德森的《想象的共同體》,都是通過歷史社會學、人類學和文本分析等多種手段提出了一套恰當?shù)睦碚?。作為社會學家,舒德森在著作中仿佛更多的是傳播常識,少有理論發(fā)現(xiàn)。此外,在他的著作中,都采用了哪些社會學的研究方法?仿佛深度訪談有零星呈現(xiàn),參與式觀察則很罕見。
另外,在舒德森的著作中(即便是最近的著作),關于新媒體的角色和作用往往一筆帶過。他仿佛是一個守舊的老人,對傳統(tǒng)報業(yè)有著超級癡迷。這對解釋當下的世界有時會顯得無力甚至偏差。這不得不說是一種遺憾。
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看,“舒德森現(xiàn)象”(中國學界的追捧、譯著的高數(shù)量)又是一個好事。他三十多年出版的書在中國翻譯后成為新書,他的一些著作成為社會暢銷書,至少說明了幾個問題:第一,選題能力重要。有個好題目,意味著成功了一小半。第二,研究方法與研究視角非常重要。第三,簡明易懂也可以是學術著作的選項。
因此,即使存在不少問題和局限,也無法阻擋“舒德森現(xiàn)象”的產(chǎn)生。但是,我們要知道,他自己也承認:“美國模式不能嫁接到任何其他社會制度中去。這一模式產(chǎn)生于一種特定的歷史背景,在其發(fā)展過程中又受到一種與眾不同的政治結構以及政治文化的影響?!保?]而且,“其他的國家不會——也不應當——接受美國風格的新聞業(yè)批發(fā)和躉售,雖然它們可以從美國新聞業(yè)模式的方方面面汲取一些經(jīng)驗和教訓”。[4]
但中國大陸學界仿佛并不是那么理性,“借洋人酒杯,澆我心中塊壘”現(xiàn)象并不鮮見。更值得反思的是,在國內(nèi),同類的原創(chuàng)性著作還比較少見。就新聞寫新聞的不少,少的是用多學科知識來寫作新聞傳播類著作,更不用說為全社會傳播公共知識的相關著作了。
我們可以靜下來,想想當年重慶師范大學中文專業(yè)出身的張育仁在《自由的歷險:中國自由主義新聞思想史》中對新聞學界的辛辣諷刺,④還可以想想香港學者李金銓近幾年發(fā)起“重寫新聞史”行動,華語學者合力推出《文人論政》和《報人報國》引起的反響。顯然,新聞傳播領域還有很多更重要的事要做。
注釋:①《發(fā)掘新聞:美國報業(yè)的社會史》也是舒德森的首部專著。舒德森在中文版序言中雖自陳不是最好,卻“知名度最高、影響最廣、口碑最佳”(陳昌鳳等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1版)。在中譯本封底,稱其“開創(chuàng)了美國新聞史研究的社會科學流派”、“本書成為三十年來經(jīng)久不衰的經(jīng)典著作”。該書是“新聞媒介與信息社會譯叢”入選著作之一,主編曹晉在叢書總序中稱其與甘斯的論著雖是20世紀70年代末期的作品,“但時至今日,其經(jīng)典的洞見與其開創(chuàng)的研究方法仍然為學者們津津樂道”。在中國大陸的新聞傳播學術刊物上,此書是不少人研究媒介社會學和新聞客觀性的重要參考文獻。
②需要說明的是,阿特休爾并不是社會學家,他曾獲政治學碩士和歷史學博士。但在《權力的媒介》一書“運用了自然科學、社會學、政治學、心理學等多種學科的知識進行研究”(見阿特休爾:《權力的媒介》,黃煜等譯,華夏出版社1989年第1版,林珊所作譯言)。
③James W. Carey(1982),The Discovery of Objectivity,ASJ,Vol.87,No.5,p1182.此文為《發(fā)掘新聞:美國報業(yè)的社會史》一書書評。
④原文為:“在新聞史研究中,新聞學術界的淺陋無知、怯懦保守和自鳴得意與其他學術領域相比較,可以說是十分驚人的。我甚至為此感到可笑和可悲:我居然成了第一個寫作《中國自由主義新聞思想史》的人!如果新聞學術界能像文學理論界、藝術理論界、政治學理論界、經(jīng)濟學理論界、法學理論界、哲學理論界那樣大膽解放思想,認真貫徹實事求是的學風原則,這樣的‘好事’難道還輪得到我嗎?”
[1] C·賴特·米爾斯.社會學的想象力[M] . 陳強,等,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1:230.
[2] 邁克爾·舒德森.發(fā)掘新聞:美國報業(yè)的社會史[M].陳昌鳳,等,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7,24,48-49,107,143,145.
[3] 邁克爾·舒德森.新聞社會學[M] .徐桂權,譯.華夏出版社,2010:107,235-236,124-125,254.
[4] 邁克爾·舒德森.為什么民主需要不可愛的新聞界[M].賀文發(fā),譯.華夏出版社,2010:15,22-23,17,229-230,233,254-258,79-80.
[5] 邁克爾·舒德森.新聞的力量[M] .劉藝娉,譯.華夏出版社,2011:186,29,28,92,201-202,135.
[6] 邁克爾·舒德森.好公民:美國公共生活史[M] .鄭一卉,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31,55,62-63,104,149,203,246.
[7] 馮建三.舒德森新聞觀的演進與美國傳媒改革(序言)[A].邁克爾·舒德森.新聞社會學[M] .徐桂權,譯.華夏出版社,2010.
[8] 戴元光.影響傳播學發(fā)展的西方學人[M].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12:3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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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8883(2016)12-001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