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顆桃核

蔣玉巧

她刻意把自己打扮了一番，感覺無可挑剔時，才離開梳妝臺。正準(zhǔn)備出門，茶幾上，一個粗糙的木盒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盒子下面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老婆，情人節(jié)快樂！

她拿起盒子，感覺似曾相識，急忙打開，里面的三顆桃核，把她的思維拽回到8年前。

那時，她正跟老公談戀愛，她是村姑，而他是大學(xué)生，在縣城當(dāng)老師。桃花盛開的季節(jié)里，他要去脫產(chǎn)函授學(xué)習(xí)。她把他送到屋前自家的那顆桃樹下，仰起桃花般的粉臉問他，什么時候回？他抬頭看看桃花，又看看她，笑著說，桃子熟了的時候。她天天給桃樹澆水，給桃樹施肥，巴不得桃子一夜間成熟。桃子終于熟了，可是他沒回。她病了，原本不細(xì)的腰成了楊柳腰。一天，她正發(fā)著高燒，躺在床上睡覺，他來了。他剛走近床前，她突然睜開眼睛，一骨碌爬起來，笑著對他說，剛才我夢見你了。說完從枕頭下，拿出一個布包，含羞遞給他。他一層層剝開，里面躺著三個桃子。

恰好這時，她的小妹跑了進(jìn)來，看見桃子時，高聲說道，姐，難怪我一直沒看見你吃桃子，原來留著給姐夫吃呀！

那年代，山村比較窮，吃飯都成問題，桃子便成了稀罕物。桃子熟了時，她的母親總把桃子分成若干分，挨家挨戶送到村民的手里，請大家嘗嘗鮮。余下的桃子，他們姐弟6人再平分。這次他們每人分得三個桃子。

他望著三個尚有她余溫的桃子，眼角濕潤了。可桃子許是放得太久了，好幾處開始腐爛。她原本毫無血色的臉，突然像被胭脂染過，伸手拿過布包，輕聲說，不能吃了，扔了吧。他按住她的手，拿過桃子，用刀子削掉幾處壞的，笑著說，這不是好好的嗎？然后有滋有味地吃起來。

我也想吃。她一邊說著一邊拿過一個桃子，剛想吃，他一把奪了過去，責(zé)備道，你生病的人怎么可以吃呢！

她紅了眼，你一個人吃三個爛桃子，要是病了，我怎么辦？

我沒事，反正你不能吃。就這樣，他一個人硬是把三個爛桃子吃了。吃完后，他舔舔嘴唇說，這是我吃過的，世界上最好吃的桃子。他沒舍得丟掉三個桃核，用布包了起來。她不解，問他，包起來干嘛？

珍藏起來。

事后，他動手自己做了一個木盒子，說是給三顆桃核一個溫暖的家，還給盒子取了一個溫馨的名，相思家園。

結(jié)婚后，她跟著表姐外出打工賺了錢，買了新房。搬家時，她嫌木盒子難看，順手丟了。沒想到，他竟然瞞著她收藏至今。

收回記憶的長線，她才發(fā)現(xiàn)桃核的下面還有一張紙條。老婆，關(guān)于這三顆桃子，后面還有一個故事。我本不想告訴你，如果這次不說，也許以后就沒機會跟你說了。當(dāng)年，我函授學(xué)習(xí)時，跟同班的一個女孩一見鐘情。那次去名義上去看你，其實是準(zhǔn)備跟你分手的?？僧?dāng)我接過三個桃子時，內(nèi)心愧疚不已。事后，我跟那女孩說三個桃子的故事，她聽后哭了，不過不是傷心地哭，是感動得……

恰在此時，她的電話響了，是男人的。

男人是她公司的經(jīng)理。這次她回家，準(zhǔn)備跟老公離婚就是為了他。眼看情人節(jié)到了，念在多年夫妻的份，想陪老公過最后一個情人節(jié)。她萬沒想到，情人節(jié)，老公送她的禮物，竟是她多年前丟失的木盒。她看著三顆桃核，似乎看見一個女孩，每天拿著化肥，提著水來回往桃樹下跑，她的眼睛模糊了。

她看著手機上波動的聲音線條，想象著男人期待的眼神，不敢接也不忍心掐斷，最后電話成了未接電話。她長長地吁了口氣，一屁股坐到沙發(fā)上，捏著未看完的紙條出神。

良久，她似乎平靜下來，又拿起了紙條繼續(xù)看。這一次，她驚得眼珠子差一點蹦了出來，下面竟然是離婚協(xié)議書！老婆，我能想象出，你看到離婚協(xié)議書時吃驚的模樣。告訴你吧，自從你丟了木盒子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會有今天。只是我一直沒說，我不想為難你，只想你好好的……

她拿紙條的手開始抖動，紙條上的字便不安分地上下飛舞……

這時，電話又響了，還是男人的。她猶豫了片刻，按下了接聽鍵，經(jīng)理，您好！我……我……

你怎么了？

她深吸一口氣，經(jīng)理，我沒事。我給您講個故事吧！……

她講的也是三顆桃核的故事，講得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