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如何下毒

唐山

翻開史籍，下毒記載比比皆是，但用“毒”代稱有害物，或是受外來語影響。

據(jù)《說文解字》稱：“毒，厚也。害人之草，往往而生?！笨梢姡湃怂f的毒源于植物，可能指的就是烏頭（一種植物），以烏頭汁液制膏，涂在箭頭上，即成毒箭，《魏書》中說匈奴宇文莫槐“秋收烏頭為毒藥，以射禽獸”。烏頭又稱射罔，即射后可令鳥獸迷惘。

在英語中，toxic（有毒的）與中文“毒”的發(fā)音相近，而toxic出自希臘語，意為箭毒，與東方人的認識竟不謀而合，這或者意味著，“毒”的說法可能來自游牧民族，分別向東、向西傳入亞歐。

在先秦典籍中，“毒”常作“害”“治”“征伐”“奴役”解，用作“毒藥”反而少見，在甲骨文中，人們常用“蠱”來表示毒藥，或者是隨草原文明影響增加，“毒”壓倒了“蠱”，成為標準稱呼。

“蠱”真的那么可怕嗎

在毒藥中，最傳奇的莫過于蠱。

《左傳·昭公元年》中說：“何謂蠱？對曰：淫溺惑亂所生也。于文，皿蟲為蠱?！边@是史籍中有關(guān)蠱毒的最早記載。

漢代之前，蠱多指毒蟲，但到了漢代，蠱則成了巫術(shù)代名詞，指為加害別人而模仿制作的桐木偶，隋代以后，又出現(xiàn)了精神性的蠱，如貓鬼，自唐代始，蠱突然變得復(fù)雜、神秘起來。

據(jù)《隋書·地理志》稱：“其法以五月五日聚百種蟲，大者至蛇，小者至虱，合置器中，令自相啖，余一種存者留之，蛇則曰蛇蠱，虱則曰虱蠱，行以殺人，因食入人腹內(nèi)，食其五臟，死則其產(chǎn)移入蠱主之家?！?/p>

古人無抗生素，消化道疾病是致死主因，由于無法解釋細菌引起的急性腹痛、腹瀉等，往往推為蠱，如《說文解字》即稱蠱為“腹中蟲也”。唐代醫(yī)學(xué)進步，據(jù)5100個墓志銘統(tǒng)計，人均壽命達59.3歲。醫(yī)盛巫弱，巫師需炒作新概念來維持生計，定義模糊的“蠱”恰好契合了他們的需要，制蠱、下蠱、解蠱之說日漸成熟。

其實，不同蟲毒化學(xué)成分不同，彼此相噬，毒性并未有效累積，不可能獲得更強毒性。然而，唐代南方始大規(guī)模開發(fā)，全國經(jīng)濟中心漸向南偏移，北人對濕熱、植物種類多樣的南方有恐懼心理，常附會以“蠱”“瘴氣”等，柳宗元便稱柳州是“陰森野葛交蔽日，懸蛇結(jié)虺如蒲萄”。

蠱多靠筆記小說流傳，現(xiàn)代人知道蠱，亦與金庸小說有關(guān)。

鴆究竟是什么鳥

在用毒史上，鴆的名聲不亞于蠱。

古籍中稱，鴆是一種鳥，以蝮蛇頭為食，肉和羽毛有劇毒，能致人于死，但可用來治療蛇毒。據(jù)郭璞說：“鴆大如鵰（同雕），紫綠色，長頸，赤喙?！倍睹t(yī)別錄》中又說它：“狀如孔雀，五色雜斑，高大，黑頸，赤喙?！睆墓偶?，鴆四處皆有，鳴聲如“同力”。

鴆之說在甲骨文中未發(fā)現(xiàn)，但在春秋則很普及，據(jù)說用鴆的羽毛泡酒，可“入五臟，爛殺人”，無數(shù)名人死于其下。配置鴆酒需專業(yè)的“鴆者”在犀牛角、獸皮保護下才行，因鴆毒性太大，它的羽毛劃過酒，即成劇毒，甚至鴆洗過澡的池塘水也能毒死百獸，但只要犀牛在其中洗一下角，其毒頓解。

鴆酒出現(xiàn)得離奇，消失得也離奇。南朝陶弘景曾說：“昔時皆用鴆毛為毒酒，故名鴆酒。傾來不復(fù)爾。”西晉“衣冠南渡”時，“時制，鴆鳥不得過江”，此江應(yīng)指長江，從此鴆鳥便似乎從歷史中消失了，后代雖有鴆酒之說，但只是用來代稱毒酒，與鴆鳥已無關(guān)。陶弘景曾說鴆鳥“狀如孔雀”，唐人則否定說“陶云狀如孔雀者，交廣人誑也”。

有學(xué)者認為，鴆可能是一種已滅絕的鳥，但也有人認為，鴆即今東南亞尚能見到的黑鶴，它也以蛇為食，但無毒，可能是古人以鴆羽撥毒入酒，令人誤會為鴆有毒，但更多學(xué)者認為，鴆只是一種傳說。

水銀與黃金有毒嗎

在小說中，有用水銀下毒和“吞金而死”之說，《水滸》中的宋江死于前，《紅樓夢》中的尤二姐死于后，但均屬小說家言。

水銀不溶于水，進入人體后無法被吸收，汞蒸汽和汞鹽會給人帶來傷害，但前者需要在1—44毫克/立方米的較高濃度下，人體暴露4至8小時才能中毒，后者常見形式為硫化汞，即朱砂，曾被認為是補品，唐代醫(yī)家則認識到，朱砂有毒，不能長期服用。

黃金亦不溶于水，甚至不溶于普通的酸堿，黃金制品上多有尖刺，可能刺傷內(nèi)臟，這會帶來較大痛苦，但曹雪芹筆下的尤二姐卻又明明是安詳?shù)厮廊ァ?/p>

為什么曹雪芹會認為金有毒呢？因為史書上有金屑酒，是一款名毒，妒后賈南風(fēng)即死于此，劉禹錫在《馬嵬行》中說：“貴人飲金屑，倏忽蕣英莫。平生服杏丹，顏色真如故。”稱楊貴妃也死于金屑酒。（此處劉禹錫有誤記，史籍明確說明楊貴妃系“縊死”）

顯然，曹雪芹在此望文生義，將“藥金”誤為黃金?！八幗稹笔枪糯绞刻釤挸龅囊环N類似黃金的金屬，一般指黃銅，在相當(dāng)時期，“藥金”被認為是黃金的一種。古人認為黃金不朽，服之可以延年，但黃金太貴，亦以“藥金”替代，可煉制“藥金”要使用水銀和雄黃、雌黃、砒黃等硫化物，如處理不善，就會成毒，“殺人及百獸”，這才是金屑酒的原材料。

砒霜一統(tǒng)江湖

宋代以后，下毒方法漸趨簡單，因砒霜崛起，一統(tǒng)江湖。

砒霜源自天然砒石，以江西信州（今上饒市部分地區(qū)）質(zhì)最優(yōu)，其中色紅者即“鶴頂紅”，號為毒物之王，宋代竟“每一兩大塊者，人竟珍之，不啻千金”。

但，宋代醫(yī)家甚少關(guān)注砒霜，《本草經(jīng)集注》《新修本草》均未載，直到《開寶本草》才列入砒霜，也僅稱“味苦，酸，有毒。主諸瘧，風(fēng)痰在胸膈，可作吐藥。不可久服，能傷人。”李時珍曾奇怪地說：“砒乃大熱大毒之藥，而砒霜之毒尤烈，雀鼠食少許即死，貓食鼠雀亦殆，人服至一錢許亦死，雖鉤吻、射罔之力不過如此，而宋人著《本草》，不甚言其毒，何哉？”

這或與加工方式有關(guān)。宋代制砒霜，是“取山中夾砂石者，燒煙飛作白霜”，這種升華法產(chǎn)量低、質(zhì)量差，如采用煅燒法，則毒效立增，即砒石末加明礬烤制，明礬遇熱融化，裹在砒石末上，防止其中有效成分揮發(fā)，成品毒效倍增。

據(jù)《天工開物》載，煅燒制霜時，“立者必于上風(fēng)十余丈外。下風(fēng)所近，草木皆死。燒砒之人，經(jīng)兩載即改徙，否則須發(fā)盡落”。

《水滸》中，武大郎死于砒霜，但砒霜不易溶于水，用湯藥灌遠不如混在食物中。砒霜用量小、價格廉，烏頭、野葛等已無法與之匹敵，不僅潛入潘金蓮這樣的尋常人家，連慈禧太后毒死光緒皇帝，亦用此藥。

（周志明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