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云霏
7月初的某個傍晚,中信出版社的圖書編輯鄧莉在北京召集了一場聚會,一張簡單打印著“《S.》活動”的A4紙貼在進出飯店的大門上,讓這場胡同深處的聚會顯得有點兒神秘。
這是所有參與《S.》中文簡體版制作人員的一次私人聚會。再過幾天,鄧莉跟這本書的死磕就將滿兩年,現(xiàn)在《S.》終于做出來了。
兩個多月前的5月9日,粉絲數(shù)龐大的短視頻新媒體“一條”在微信公眾號的二條位置推送了一篇題為《美國首印20萬瞬間斷貨,2016年最燒腦的書來了!》的文章。當晚,這本單冊售價168元、被貼上“燒腦”標簽的《S.》毫無征兆地賣出了4000多本,最終在一天內銷售額突破100萬元人民幣。
在此之前,除了英文原版的死忠粉或是出版界同仁偶爾在知乎或是豆瓣問起中文簡體版的出版進度,從《S.》身上似乎看不出任何成為“爆款”的潛質?!耙粭l”生活館圖書類目主管邵波決定與中信合作銷售《S.》是因為他們一直關注關于生活美學的圖書、繪本和小眾文藝圖書,而《S.》又“與一條的調性高度吻合”。
鄧莉和邵波一開始為這本“小眾”作品定下了3000本的銷售目標,但最終的銷售數(shù)字是兩天賣掉2.5萬本,銷售額達420萬元。《S.》成為“一條”賣得最好的書,售罄前的最后一批顧客,被告知發(fā)貨日期已經(jīng)排到了7月。
大家都在等待“摸”到《S.》,而等待,是因為這本書獨特的形式感,它看起來與此前我們概念里的書有很大不同。
10多年前,《星際迷航》和《星球大戰(zhàn)7》的導演J.J.艾布拉姆斯在旅途中遇到一本陌生人留下的書,扉頁上寫著:“看完請留給下一個讀者?!彼钍軉l(fā),構想了一個大膽的計劃—一本書,怎樣才能連接起兩個素未謀面的讀者呢?這就是《S.》的靈感骨架。
2011年,艾布拉姆斯找上他心目中的“天才作家”道格·道斯特,兩人攜手將構想變成了現(xiàn)實。
于是,一本1949年出版的《忒修斯之船》,兩個現(xiàn)代大學生的手寫交流批注,23個大小附件,圍繞著“誰是作者石察卡?”這一謎題的探險,組成了《S.》。2013年10月,定價35美元的原版《S.》—是一般懸疑小說價格的2至3倍—首印20萬冊,在美國亞馬遜一經(jīng)發(fā)售便被迅速搶光,并且暢銷至今,現(xiàn)在依然是分類暢銷榜的冠軍。
鄧莉記得特別清楚,2014年7月,她第一次產(chǎn)生要在國內做這本書的想法。但光是拿下中文簡體版版權就花去了中信出版社3個月的時間,在通過層層關系聯(lián)系到作者的經(jīng)紀公司、往來20多封郵件、提了一整套策劃方案之后,版權終于到手。
而重頭戲才剛開始。一本極重形式感的書,需要一位挑大梁的設計師。鄧莉覺得,這個人必須是陸智昌—一位設計過《百年孤獨》《我們仨》《洛麗塔》,參與設計的書籍曾獲獎40多項的資深裝幀設計師。
鄧莉花了點時間說服他,因為《S.》標志性的形式感同時也規(guī)定了設計的框架,留給設計師發(fā)揮的余地不大。陸智昌最終接下了這個案子,他要在所有的標準之內做出新意。
2014年年底,中信出版社的官方微博發(fā)出了一條為《S.》征集“影子寫手”的啟事。因為在書中,除了作者石察卡寫下的故事本身,兩位大學生埃里克和珍圍繞著書中內容在空白處寫下的12萬字對話,是串起《S.》的主線,公開征集寫手既方便找到合適的書寫者,也能為書做一點前期預熱。
2015年4月,兩位寫手從200多份投稿中被篩選出來。代表男主角的是一位銀行職員,鄧莉覺得他內斂、嚴謹、一絲不茍,跟書中呆呆的埃里克非常契合;代表女主角的則是位記者,正好也吻合書中擅長查閱資料、性格外向的珍的樣子。
埃里克和珍你來我往的批注都寫在書里的空白處,形狀不一,有時還要在原文里點劃,頗為復雜。在與設計師、技術人員經(jīng)過了多次的探討與試驗之后,手寫的方案才最終確定下來。2015年端午節(jié)假期,兩位“影子寫手”第一次坐到一起,寫下開頭。
鉛筆的印記和黑、藍、綠、橙、紅、紫、棕這些顏色的手寫字,訴說著埃里克與珍圍繞這《忒修斯之船》展開的故事。
5個月,是“影子寫手”謄寫的時間,而在《S.》中,埃里克與珍在書里交流了兩年。網(wǎng)絡上流傳甚廣的一份“閱讀指南”中,作者認為《S.》至少需要閱讀6遍,因為不同顏色的字跡都有單獨的時間線,兩人循環(huán)往復在書中交流。
在這兩人的12萬字以外,書中還有幾個小附件上的百來個文字是出自另外兩個人的手筆。鄧莉本來覺得這是件容易的事,但設計師陸智昌卻給她制造了不小的“麻煩”。按照書中的設定,這兩個附件的制作者一位是頗有威望的文學研究學者,一位是年邁的老人,而陸智昌希望一個寫出常年被文化熏陶的感覺,一個則要體現(xiàn)出年邁者的筆力虛浮。為了找到這兩個人,鄧莉又頗“折騰”了一圈。
這成為最后確定下來的兩個附件,但在全部的23個附件中,它們遠不是最麻煩的。
《S.》中有一個附件是一張畫在咖啡館餐巾紙上的地圖,用的是真正的餐巾紙。為了找到紙張大小相當又能較好還原原版彩色印刷的供應商,鄧莉和同事幾乎聯(lián)系了所有能找到的制造廠商。另一個用來解謎的“厄特沃什之輪”羅盤,雙層嵌套,人工裝訂。在英文原版中,兩層羅盤無法對齊給解謎帶來了麻煩,簡體中文版經(jīng)過多次調試,通過細微修改羅盤刻度解決了這個問題,“一切都服務于讀者的閱讀體驗”,鄧莉這樣告訴《第一財經(jīng)周刊》。
在處理好所有這些細節(jié)之余,怎么按照情節(jié)的設定把《忒修斯之船》印刷成一本1949年出版、在圖書館保存至今的書是所有一切成立的前提。
鄧莉在北京的老書蟲書店真的找到了一本1940年代出版的外文原版書。和他們之前想象的不同,書中的印刷文字保存清晰,并沒有因為時間而缺損,整體泛黃的情況也比較輕微,不是特別黃或者特別黑的樣子,這也為《S.》后期的做舊調色提供了參考。
就這樣,從內文排版到手寫字再到附件制作,歷經(jīng)大約15個月之后,要送進印廠的資料才基本準備齊全,而如果從紙張采購開始計算,一本《S.》的生產(chǎn)周期達到了65天—一本平裝書的生產(chǎn)時間是平均7到10天。
65天也包括了人工插入附件的時間,在早前出版的臺灣版中,23個附件是統(tǒng)一裝在一個信封中的,這樣“草率”的設計,鄧莉與陸智昌都不能接受,在他們看來,附件就是應當隨著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生及時出現(xiàn)在那里的。何況,原版就是隨頁碼插入的,遵循原版是制作簡體中文版最基本的前提。
于是生產(chǎn)環(huán)節(jié)里又多了一條由十幾個人組成的人工插附件的生產(chǎn)線,一本書在流水線上走著,工人們把23個附件一一插到書中相應的位置,同時還有質檢人員隨時抽查。僅僅這個環(huán)節(jié),就給每本書增加了10分鐘以上的生產(chǎn)成本,這也是在中文版出版后被諸多忠于原版的書迷稱贊的細節(jié)。
但另一方面,細節(jié)的繁復讓人們在認同這本書制作精良的同時,也產(chǎn)生了一些認為它形式大于內容的評論。作家馬伯庸對《S.》的評價是“技巧大于內容,噱頭高過文字,結構勝過情節(jié)”,但他也向《第一財經(jīng)周刊》表示,“對作者來說,這是一本可以拓寬創(chuàng)作思路的作品,它讓‘出戲本身也成了故事的一部分?!?/p>
如今,鄧莉常常在社交網(wǎng)絡上瀏覽讀者關于《S.》的分享,他們發(fā)表的文字、上傳的圖片,也保持了這本書在互聯(lián)網(wǎng)的持續(xù)傳播。很多線下書店甚至都被《S.》激發(fā)出了創(chuàng)作的欲望—在各個城市巡店的銷售同事常常給鄧莉發(fā)來書店的照片,《S.》往往會被擺在最顯眼的位置,排列成各種形狀。
在《離線》雜志的微信公眾號上,有一篇題為《S.:讀者的夢想,圖書館員的夢魘》的文章,作者張子正在文章中寫道,“在載體表現(xiàn)層面上,我們無法完整地描述一部《S.》,因為作品意義上的《S.》并不與某個特定的載體相對應—《S.》的故事在《忒修斯之船》中,在23個附件中,也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珍最近更新的博客中。”
可能正像艾布拉姆斯和他的團隊Bad Robot為《S.》制作的推廣視頻的最后所說的,“這本書只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