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莉
至今仍記得丑媳婦我第一次見公婆面時,公公高大帥氣、氣宇軒昂,婆婆矮小瘦弱、眼神溫暖。只見她言笑晏晏,彈指一揮間就做好了滿桌我愛吃的菜,特別是那道用自家研磨的辣椒醬做的紅燒魚,味道鮮美又下飯,我破天荒地一口氣吃下兩大碗白米飯,以至于到今天還被先生笑話是個飯桶。這時我才確信婆婆乃是民間神廚,平時聽先生夸他媽媽做菜如何好吃,原來還真不是吹牛。
時光飛逝如電,轉(zhuǎn)眼十幾年過去了,我們那張青春的臉也在歲月中不知不覺變得面目全非、支離破碎。而婆婆因為糖尿病及并發(fā)癥的原因,身體每況愈下,一年要住好幾趟醫(yī)院。去年在家摔了一跤,醫(yī)生說預(yù)后很不好,不僅從此只能坐輪椅了,而且還有可能患老年癡呆,今年能不能挺得過去是個問題。
中年最是尷尬,精神還在向上延伸,身體卻在走下坡路,偏偏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全倚賴你,肩上的擔(dān)子最重。晚上突然接到老家打來的電話,心會不由自主地抖起來,慌得不行。這么晚有家電來,該不會是婆婆出什么事了吧?用誠惶誠恐、膽戰(zhàn)心驚描述一點也不為過。
婆婆是什么時候開始一點一點變老的呢?
剛結(jié)婚那時,過年回家。婆婆早就倚門張望,院子里掛著琳瑯滿目的咸魚臘肉,是她為幾個兒子媳婦準(zhǔn)備好的返城禮物。一大圓桌香氣四溢的年夜飯,是她的杰作,人人都夸味道極美。婆婆很能干,任勞任怨,手腳麻利。哪天不在家,公公連下碗面條都不會。而婆婆下的豬肝湯面,有誰不愛吃呢?那真是打嘴也不放,和百年老字號德興館的面條有一拼。
后來,我們倆變成了我們仨回家過年。而婆婆做一大家人的年夜飯開始又慢又吃力,菜也弄得不干凈了,改成由嫂子們掌勺。但只要聽說我們回去,婆婆會準(zhǔn)備好干凈的床單、被套迎接我們,毛巾牙刷每人備上一份,清清爽爽。走的時候,她從來不忘給孫女買一筐土雞蛋讓我們捎上。
再后來,干凈的床單與被套婆婆也備不動了,我們就住賓館。她就如秋后的老樹一天天地衰敗下去,只剩下幾片枯黃的葉子飄蕩在烈烈風(fēng)中。她終于愛到無力,可是心里還是明白。我們歸來時,她拄杖遠(yuǎn)眺;我們離去時,她淚眼汪汪,抓住我的手拼命地?fù)u:兒啊,你們下次啥時回家?她一直視兒媳如親生閨女。每每鄰居贊她福氣好,兒子個個孝順時,她總是笑瞇瞇地糾正道:是兒媳婦好啊?,F(xiàn)在哪家兒子不聽媳婦的?當(dāng)媳婦的聽見了,心里倍覺熨帖。
如今,婆婆被病痛折磨得生活不能自理,哥嫂照顧不了,高價請的保姆一個月做不到就累得走人。遠(yuǎn)方兒子的嘆息、牽掛與惦念又有何用?錢的確能解決很多問題,可是它解決得了時間的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