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我與阿影

郝辰悅

我看見時光破碎支離，走向冬末的初春，分別的黃昏。

——題記

夕陽的光芒灑下來照在流動的汾水上，只不過在那時的那條小街，我并不常見汾河。黑夜的前一刻——黃昏，暮色里的空氣中，樓底的化妝品店大聲播著《唯有時光》。往來不絕的粉面桃花歡歌笑語，令人陶醉。我穿過一片繁華，路過那剛結(jié)絮的小柳樹。鞋店的門口，有一塊小小的書攤子，書攤前頭發(fā)依舊烏黑的女孩，把手伸進腰間的錢袋，掏了一陣，再掏一陣，目光閑閑地?fù)u過來，搖過去。瞧見了我，頷首微笑。

“今天的刊物來了哦?！彼f。

“哦?！蔽艺f。“我們得道別了，我已經(jīng)過了六年級了?！?/p>

“這本5塊錢?！薄?塊吧?！薄昂茫?塊?！彼溃种貜?fù)了一遍，再一遍。

夕陽傾灑下來，照得她全身金黃，最后在我眼里慢慢消失。她留在那里了，我曾經(jīng)每天都會走過的小街。

“所以說，你們還莊重地道了別？”阿影從小小的窗口上調(diào)皮地露了一下頭，轉(zhuǎn)身又消失在書堆里。我站在小小的報刊亭門口，等她把那本粉皮金色的書拿給我。小柳樹上已結(jié)了一點點柳絮，不再是灰不溜秋的單色了。我說：“嗯，是啊。我對她印象深刻?！薄澳闶撬钪覍嵉念櫩?，而她總是為你費盡心思留下最后一本書？”“不，因為她每次都少收我一塊錢。不過我的確挺忠實的?！薄昂?，曉得，我說的是咱們倆，我這不是在費盡心思給你找最后一本書么?！?/p>

阿影是書報亭的小老板，一個書販子。我從未問過她的名字，只叫她阿影，第一是因為她總在眼邊抹著厚厚的眼影，第二是因為詩中說的“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她生得矮胖臉白，很年輕的樣子。每天放學(xué)，都能遠遠看到那雙迷離的眼影熒熒發(fā)光。

我說：“姐，你能不能快點？我趕時間哪，老班留了8頁《試題研究》，8頁！會死人的?！?/p>

此時的天空，夜幕半至，黃昏已經(jīng)散去，但尚有余光波動，遠遠的街燈突出在空中，只有一塊黑影，顯得十分遙遠。書報亭對面就是我的學(xué)校，一棟灰藍色的建筑物，此刻只有三層以上還有燈光，那是高中在上第二節(jié)晚自習(xí)。遙遠的街邊便利店里一如既往地播著悠悠長長的歌兒。

阿影終于站起身來，捶捶粗蘿卜似的腿，然而手中并沒有我想要的東西。我看見她開始焦急地四處張望，時不時地瞄我一眼，忽而眼中一亮，欣喜地說：“啊，我記得了，在那邊新進的書底下來著……”我看了一眼她指著的那堆小山似的書，心里瞬間只有“無限山河淚，誰言天地寬”的感覺。

她于是很不好意思地問我：“你急嗎？”我面無表情：“8頁！死人的?！彼駛€小孩子似的笑笑。我想到今天父母晚歸，我只能去附近的店鋪吃飯去，可是，這個時候，它們早關(guān)門了。阿影好像一下子想到補償我的辦法：“那，我請你吃飯吧?！蔽诣浦鴥鼋┑耐扰c滿腔的憤恨，一屁股坐在小圓木凳上，看她把一張木紋錯落的折疊木桌展在跟前。緊接著，她打開一個圓鋼的飯壺，露出冒著些熱氣的黃米稀飯來。另一個飯壺中，則是拌黃瓜、金針菇這樣的小涼菜，上面噴了些香油，還可以清楚地看到紅黃相間的辣椒顆粒。雖談不上色香味俱全，但果腹也足夠了。

阿影貼心地遞給我一個新的塑料盒，一雙筷子。我坦然地接受了這頓白來的晚飯——這有什么，我可是連買了3年的書哪！

我餓得胃疼，根本不顧吃相，涼風(fēng)習(xí)習(xí)，連同那首陌生的歌兒一起飄過。不經(jīng)意間，眼角的余光看見黑夜的云，暗色的云，正在盤旋漂浮，噴薄欲出；三樓的燈光在這里格外亮，好像昭示著什么東西，令人感動而沉醉。那種迷離卻又近若咫尺的感覺，好像曾在血液中流動過，又好像從未遇見過；好像是一塊發(fā)光的整體，卻又是支離破碎的個體熒光。我輕輕地?fù)崦?，似乎可以感到那通向未來的路，令人期待的熱血沸騰的那種感覺，令人忍不住想要向前奔跑、跳躍，充滿無盡的活力和激情。

我盯著眼前小小的桌子，清晰地看見那小小的辣椒顆粒，感到它在口中好像爆炸了一般。我吐著舌頭抬頭，撞上阿影含笑的目光。書報亭點著的小橘燈，不同于學(xué)校三樓的燈光，這光昏暗了許多。

阿影開始和我聊天，她說：“我可還記得咱們見面的第一天，你問我‘這本書可不可以4元賣給我，我說‘我也就只掙1塊錢，4塊賣了？笑掉大牙了?！?/p>

我并不想多說話，只想趕緊吃完回去趕我的8頁。然而這氣氛過于和諧，我也禁不住說道：“是啊。那會兒有一段時間我不停地問你‘4塊賣給我吧？，而你總是一臉微笑地回答‘不?！?/p>

然后我們一起笑起來，剎那間似乎有許多話可以說，可以聊，我們已經(jīng)成了無話不談的老友。

阿影說：“以后你放學(xué)早點出來，今天太晚了?！薄拔覊蛟缌耍狭送碜粤?xí)就出來了。”然后，她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咦，什么時候初二也上晚自習(xí)了？”

我一下子停了筷子，認(rèn)真地與她對視：“姐，我初三快畢業(yè)了。”

半晌，她才反應(yīng)道：“哦，這樣啊，我還以為你才初二呢?！?/p>

我一下子感到很傷心，對面三樓的光也一下子暗淡了。我抬頭，看見幾絲星星的暗光，好像與三年前的某個黑夜的一刻重疊在一起。

忽然，一輛三輪車駛過，車上的一整塊玻璃直愣愣滑了下去。然后，一陣清脆的鏡子破裂的聲響過后，就有許多小小的水晶映著月光。三輪車停下，那個人影站在黑暗中，看不見表情。校門口賣爆米花的老大爺放下機器，然后又是轟天震地的一聲響，就有許多小小的白粒映著月光。

一切都如此地真實，是我所經(jīng)歷過的。有那么一種與三樓燈光相反的力量，在感染著我，好像也是一條路，不過上面已布滿了我的腳印，無知的也有，錯雜的也有。

我一下子想到一個詞：黃昏。絢麗的黃昏，轉(zhuǎn)瞬即逝的黃昏，我的青春在燃燒，美與丑、愛與痛并存的黃昏。它在漫長的一天中顯得短暫卻令人神往。不過，在時光面前，什么又是永恒的呢？哪怕是人們最常說的“不朽”的精神。當(dāng)時代改變，世道變遷，有朝一日我們終于無法設(shè)身處地地去體會那種精神，體會名著作者的心境，那么它終會一點一點地流逝，再無痕跡，好似從未出現(xiàn)過。

大道理并沒有想太長時間，因為高中二晚的下課鈴響了。人群走出，好像簌簌汾水流動，一派繁華。

阿影起身，因為很快要有學(xué)生來買書。她笑著對賴在凳子上的我說：“怎么，舍不得走了？”我說：“不急?！薄安灰愕臅?？”“那個，明天再買也不遲。”我很想就這樣坐著，永遠地留下來。

“那——”她壞笑著說，“你的8頁《試題研究》呢？”

我歪頭，經(jīng)過漫長的半秒鐘的思想斗爭，提起書包拔腿就沖了出去。

沖出兩三米米，又回過頭來，大聲喊道：“再見?！笨墒撬呀?jīng)被圍住，沒有回答我。我嘆口氣轉(zhuǎn)身時，卻又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再見，好好學(xué)習(xí)啊?！?/p>

我感到每個毛孔都舒展了，無比滿足。確實，時光面前，一切都不是永恒的，但在某一刻的美好中，它卻是永恒的。妙莉葉·芭貝里在她的《刺猬的優(yōu)雅》中說，這就好比在長長的時光中畫了一個圓弧，一個休止符。在這段時光中，不朽的精神終將傳達給人們以感動和美好，從而催生更多不朽。

我朝著前方的路，頭也不回地走了。是啊，她們從沒留下過，只是我走了。

從那以后，一切都好。唯有時光，令我陶醉。

將黃昏留在身后

每個人的生活中都會有這樣的過客，相交相知，再分道揚鑣。無法否認(rèn)，每個過客都讓我們的生活起過漣漪，有過樂趣。與阿影即將分別，這讓作者開始思考這個問題。故事和黃昏景色穿插描寫，借景色抒發(fā)自己內(nèi)心的波瀾和起伏，讓黃昏這一情境更為鮮活。黃昏寓意走到了盡頭，意味著一切終將結(jié)束；可黃昏不也預(yù)示著一切全新的即將開啟？猶如火山噴發(fā)前的沉淀，是對未來的醞釀。作者在反反復(fù)復(fù)的情緒變化中領(lǐng)悟了這一點，于是邁開大步向前走去。因為她懂了，過往是留不住的，當(dāng)下需要我們用心珍惜，而未來才是生活的方向。（青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