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蕖
迷迷糊糊睜開眼,發(fā)現(xiàn)稻草埋著自己。扒開稻草,我驚訝,全身竟換成破舊的棉襖棉褲,扭頭瞅見扒下來的衣服己凍僵,孤伶伶地抱在一起,行人繞開我,低著頭,腳步匆匆;過往車輛,觸電般地開足馬力飛馳而過。
我拍打著疼痛欲裂的腦袋,努力搜索昨晚那一幕。
當(dāng)時月亮躲到黑云里,光線很暗。我喝了八成酒,酒勁發(fā)足,暈乎乎,晃悠悠,一腳踩空,跌進深渠,渠水沒到頸項,我驚慌失措,亂蹬亂抓亂拍,殺豬似的號叫。行人、過往車輛沒一個理我,不知掙扎多久,眼看不行了,一個黑影竄下來……
是誰救了我的命,在這寒冷的天,在這黑月亮的夜晚?我一定要找到他,我的救命恩人!當(dāng)面向他致謝。
我搜腸刮肚地回憶,琢磨那個黑影。那身形,那動作像張三。張三和我門連門,自小在一塊,塘灰中滾大,有什么好吃的一起吃,有什么好玩的一塊玩。不是他是誰?
但轉(zhuǎn)念一想,既是張三,為何不送我回家,棄我于野外?哪兒來的舊棉襖棉褲?唉!這年頭,能救你就很不錯了,不要奢望,何況我離家很遠,又是深夜……我自我安慰。
我走到張三窗前,正欲敲窗,卻冒出悄悄話,是張三和老婆在說:“……呆瓜(我的小名)栽進深溝里,喊救命,聲音好慘,到現(xiàn)在還沒有消息,估計是死了……”“那你看見怎么不救他?別人知道了怎么看你?”“天寒地凍,沒有月光,又是深夜,誰看見?我下去救他不是找死嘛,你這個傻蛋!能哈哈……”我黯然神傷,不禁長嘆一聲,正欲走開?!罢l!”張三很快打開門,披著衣,一眼瞅見我:“啊,是你?!”臉紅到耳根,囁囁嚅嚅說,“我、我、我當(dāng)時著急趕路,沒看到你,也沒、沒聽到你的喊聲……如果知道是你,我能不、不救你……咱倆是什么關(guān)系呀?!蔽叶⒅麩o語,想吐,像吃了個蒼蠅。
那么黑影是誰呢?我又搜腸刮肚地回味那個黑影,那身形,那動作,像李四。李四是我同學(xué),還是同桌,到哪兒都是結(jié)伴同行,就連上廁所也不例外。小時候有人欺負他,我總是挺身而出,不是他還能是誰?
我找到李四開的小店,李四站在柜臺上指著貨架,對圍著的一群人,大聲嚷嚷:“人家喜歡進冒牌貨,我的貨百分之百正宗,假一罰十!做生意做的是人品,道理,我懂!哈哈……”我走近李四激動地說:“李四,昨晚我看到你……”我的話還沒說完,李四就扯著嗓子壓倒我的話:“啊呀呀,我最好的同學(xué),你一定是看錯人了。我是從那里路過不假,但我沒見到你落水呀。我如果見到你能不救你嗎?咱倆是什么關(guān)系呀,就是把命搭進去也要……”
那么那個黑影究竟是誰?我再次搜腸刮肚反復(fù)回味那個黑影,那身形,那動作很像王五。王五是我的同事,脾氣合得來,談心合得來,愛好也合得來。上次職稱晉級,輪到我,我主動讓王五上,王五一把抱住我說:“哥呀,我最好最好的哥,今后你有事找到我,萬死不辭!”救我命的,肯定是他!
找到王五,這回我拎著破棉襖棉褲,激動地問:“王五,太感謝你,昨晚不是碰到你,我不淹死,也得凍死。太感……”王五盯著我,像不認識我似的,上下打量,仔細讀著:“是你,昨晚真的是你?做夢我也想不到??!我開著車路過,聽到溝渠里有號叫聲,但這年頭,你懂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是黑月頭,我開足馬力……對不起,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是你,如果知道是你我不救,同事怎么看,朋友怎么看,領(lǐng)導(dǎo)怎么看,我還是人嗎?”
突然,王五盯著我手上的破棉襖破棉褲好奇地問:“在哪兒撿的?”我說:“昨晚不知哪位恩人穿到我身上的,不然我會凍僵的?!蓖跷迮牧伺哪X袋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說:“哦,前幾天,我看見鄰村那個瘋子就穿著這衣裳,是不是瘋子扔的?”我一聽,恍然大悟,他是因兒子淹死才瘋的。我來不及多想,立馬駕著王五的車,四處尋找……
終于,在離昨晚出事的溝渠不遠處,一個草垛邊找到了瘋子。瘋子藏在草里,只露出一張糟蹋蹋的臉,失神地望著寒冷的天空……
我跳下車,拉出草叢里的瘋子,見他渾身裸露,只穿著褲衩,冷得發(fā)抖,我情不自禁地張開雙臂,把他抱在懷里,緊緊的,緊緊的,淚奪眶而出,他身上的臟臭味我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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