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首輔，政治殊途

許陳靜

李鴻章簽訂完《馬關(guān)條約》從日本回到北京不久，光緒帝就召見了他。短暫寒暄后，光緒帝劈頭蓋臉地指責(zé)起了李鴻章，斥責(zé)他身為重臣卻把臺灣拱手相讓，失民心，傷國體。李鴻章只能唯唯稱罪。后來，他躲進借住的賢良寺閉門不出，門生故吏紛紛離他而去。

李鴻章比常人高明的地方在于，他沒有一味抱怨，而是不斷反問：伊藤博文究竟在哪里贏了我？我可以向他學(xué)習(xí)什么？

伊藤博文早年游歷西方的事情此時一幕幕在李鴻章的腦海中回放——1863年，伊藤博文22歲，被秘密派往英國留學(xué)。那時的日本，同樣被西方的堅船利炮叩開國門，同樣被迫簽下不平等條約。年輕的伊藤博文在出國前痛恨、排斥西方。出國后，他努力學(xué)習(xí)英語，專心提升學(xué)問和修養(yǎng)，經(jīng)常搭伴與英國學(xué)生同游，參觀博物館、造船廠等。在深入了解英國社會后，他由衷地佩服英國的進步和強大，排斥西方國家的態(tài)度由此改變。

1871年，以而立之年躋身日本權(quán)力中心的伊藤博文隨使團出使歐美，再次踏足西方，用了兩年時間對歐美的政治制度深入考察。他認識到立憲制度是一個國家文明的標志，也是國家強大的重要條件?；貒?，他負責(zé)調(diào)研立憲政治的可行性，主張在日本逐漸推進君主立憲并開設(shè)議院。1882年，已是日本政壇核心人物的伊藤博文又一次親赴歐洲考察立憲制度，還在柏林專門拜會了德國某著名法學(xué)家，聽取他對憲法的看法。

離伊藤博文初到西方已經(jīng)過去了三十多年，年邁失勢的李鴻章決意效仿當初年輕氣盛的伊藤博文，游歷西方。恰好有一個契機，讓俄國成了他的第一站。

1896年5月，沙皇尼古拉二世舉行加冕典禮，各國要派出特使致賀，清朝打算派湖北布政使前去。俄國認為其人微言輕，不能勝任，可勝任者，只有李鴻章。清朝便改派李鴻章赴俄。啟程前，李鴻章對晚輩黃遵憲說，此去俄國的目的是“聯(lián)絡(luò)西洋，牽制東洋”。果然，1896年6月，李鴻章與俄國簽訂《中俄密約》，協(xié)定兩國共同制約日本，日本若再次侵犯清朝，俄國會對清朝提供保護。作為交換，清朝同意俄國修筑一條經(jīng)過黑龍江和吉林，直達海參崴的鐵路。這一約定為后來日俄兩國在中國東北大打出手埋下隱患。

結(jié)束俄國之行，李鴻章來到德國，德國皇帝威廉二世邀請他一起閱兵，還給他特制了虎皮椅和大紅綢涼傘。李鴻章興致勃勃地參觀了來復(fù)槍廠和造船廠。緊接著，他拜訪了已經(jīng)退休的德國宰相俾斯麥，兩人從養(yǎng)生之道談到國家大事，很是投機。李鴻章請教復(fù)興中國的辦法，俾斯麥認為強兵是第一位的。雖然甲午戰(zhàn)敗后，李鴻章的強兵之路已然走到盡頭，但當他聽到俾斯麥這樣的回答時，心中依然竊喜于兩人所見略同。隨后，李鴻章又和俾斯麥聊起了與皇帝的相處之道，但對君主制度的變革這個關(guān)鍵問題只字未提。

不難看出，李鴻章的西方之行仍停留在他最有興趣的技術(shù)體驗上，并未深入制度層面。或許是暮年之人不比年少之人的銳氣與洞察力，或許是李鴻章自始至終都是大清王朝的忠臣孝子，不會也不愿想到“大逆不道”的制度之變，因此，他注定無法找到西方強大的根源。中日首輔同樣去西方游歷，一個為日本找到制度，一個卻只能為中國找到技術(shù)。

離開德國，李鴻章又到了法國，拜訪了法國總統(tǒng)，參觀了巴黎銀行并詢問借款事宜，還親自體驗了火炮試射。隨后，他前往英國，拜見了維多利亞女王，參觀了倫敦橋，專門體驗了電報發(fā)送的過程。接著，他來到美國、加拿大。歸國途中，李鴻章路過日本，他沒有上岸，或許他再也不想踏上那片傷心之地，再也不愿想起伊藤博文。

編輯/冰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