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未有盛而不衰之帝國

希望與光榮之土，自由之母，

我等眾人為你所出，該如何將你傳頌？

你的疆域被開拓，寬而益廣;

上帝成就你偉業(yè)，使你堅而益強，

上帝成就你偉業(yè)，使你堅而益強。

1902年，英王愛德華七世愛極了埃爾加的《第一號威風(fēng)凜凜進(jìn)行曲》，要詩人本森先生配一份歌詞。那段浩瀚的歌詞里，數(shù)上面這段最有名。雖然后來，也有議論指出有點問題：疆域開拓？是不是有些霸權(quán)主義傾向呢？但是114年之后的今天，無所謂了。這首歌依然浩瀚宏偉，讓人懷想大英帝國之光榮。

但那個大英帝國統(tǒng)轄數(shù)千萬平方公里、國旗插遍地球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投票脫歐后，他們又一次孤懸海外，這一次，連蘇格蘭都琢磨著要退出了呢。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大英女王又成為了孤島女王，不再是世界女王了。

值得嘆惋嗎？也未必。

我們也只是恰好生在了20世紀(jì)末21世紀(jì)初，因為英語流行世界，而相信了英國的宏偉霸權(quán)。但如果早五百年呢？1588年，西班牙無敵艦隊被英國人干掉時，西班牙國內(nèi)一位詩人如是說：過去百年，西班牙人仿佛成了上帝的選民。他們擊退阿拉伯人，統(tǒng)一西班牙全境，在新大陸開疆拓土，與奧斯曼不分軒輊。整個西班牙人民都相信，他們被上帝垂愛了——直到被英國人擊敗。

其實也就在那幾年，奧斯曼占據(jù)了地中海三分之二的海岸線。他們占據(jù)君士坦丁堡、將其改名為伊斯坦布爾已有近一個半世紀(jì)，他們控制了歐洲、非洲與亞洲交界。他們也對自己充滿自豪，覺得自己無所不能——直到他們在勒班陀遭遇威尼斯人和西班牙人的對抗，在維也納頓首。

1821年拿破侖死于孤島時，法國有些老兵不愿相信，“他居然也會死？”在他們心目中，那個曾將法蘭西的光榮遍布世界的家伙，是受到神寵愛的不死之身。亞歷山大活著的時候，也相信自己得到神的眷顧，他的帝國可以從地中海直抵印度，將東西方融匯一體。但他死后，帝國立刻分裂為四大帝國，紛爭再 起。

從來都是如此。

在我想象中，1588年，55歲的伊麗莎白，偉大的女王，未必知道當(dāng)時24歲的莎士比亞會如何影響英國文學(xué)的聲譽，未必知道她53年前被父親處死的母親與前一年被她處決的姐姐瑪麗會如何成為后世傳說。當(dāng)時弗朗西斯-德雷克們干掉了“無敵艦隊”，約翰-迪伊預(yù)言了“大英帝國”這個詞。終生未婚的她，即將得到命運的酬報：不世榮耀正要降臨英倫，一個即將遍及世界海洋的帝國正在急速升起。

那時她也一定想不到，又五百多年后，英國會重新變成一個島國，就在他們疑似要統(tǒng)治世界的一百年后。然而上帝并不永遠(yuǎn)保佑英格蘭，就像，他并不永遠(yuǎn)保佑亞歷山大、保佑拿破侖似的。就像，天并不佑大清一樣。

這就是歷史的魅力。世界通常關(guān)注壯麗的開局，但更動人的，是宏偉的大帝國，如何漸漸地，卻又無可挽回地傾頹。

公元前二世紀(jì)，羅馬人終于干掉迦太基，焚其城邦時，當(dāng)事人之一對他的朋友說：“我們做了偉大的功業(yè)。但想到總有人某天會對羅馬做同樣的事，我就毛骨悚然?！?/p>

世上未有不衰之帝國，不落之太陽，不墮之榮光。只有生命本身，才是真正的主宰。Viva la Vid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