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別了玫瑰

綠色蕪

十顏推薦：久久回味在文末那句話，“藏在心底的愛意不會枯萎，它只是在扎根生長，終有一天能夠抽芽……”或許每個人都有一個偷偷喜歡過的TA，無論你們是幸福地牽手，或只是帶著遺憾懷緬，心底都會有那么一束光芒，是永遠不會黯淡下去的吧。

01 新年夜紅包

新年夜煙火升起來的時候，花好正坐在椅子上打哈欠，椅子是酸枝木誡子椅，晚唐時傳下來的文物，包漿得光滑流暢，坐起來不冷不硬。就是靠背難受，粗糙的秦磚上刻著三九橫紋，意在告誡子孫尊敬長輩。

從小同學(xué)到花好家就會大大感嘆一番：“敢情你們家是古董鋪?！?/p>

花好搖搖頭：“不是古董鋪，古董鋪有假貨，騙人錢的玩意兒，我們家里這些，沒一件水貨?！?/p>

零點鐘聲敲響，墨黑色的天際炸開一朵又一朵絢麗煙火。拎著小宮燈的孩子和后輩們擁進門來，花好伸了個懶腰，被姐姐用手拍了一下肩膀，姐姐瞪她一眼，嗔怪著說：“都多大的人兒了，還這么沒現(xiàn)行?！?/p>

花好嬉皮笑臉：“姐，這椅子太難受了，再說了，我可是長輩，怎么讓我坐這椅子，這椅子宋橋坐才叫實至名歸呢?！?/p>

“你也知道你是長輩？”姐姐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做長輩就應(yīng)該有個長輩的樣子?！?/p>

花好吐了吐舌頭，她母親是花家那一代里最小的格格，同大格格之間隔了三十來歲。加上后來母親參加革命，標(biāo)準(zhǔn)的晚婚晚育，她和花家其他同輩人之間的年齡越差越多。

以至于她和哥哥的兒子宋橋一起長大，她比宋橋只大兩歲，小時候成天賴在一起玩。

她正這樣想著，花宋橋和其他晚輩就邁著門檻走了進來，在臺階下單膝跪著，脆生生叫道：“姑爸爸?！?/p>

身旁的姐姐推了她一下，使了個眼色，讓她快給孩子們發(fā)紅包。

花好打了個哈欠，把事先準(zhǔn)備好的紅包從口袋里拿出來，從左向右一個個發(fā)過去。發(fā)到最后一個卻發(fā)現(xiàn)手里的紅包沒了——有個流著鼻涕的小娃娃沒拿到紅包。

她心里納悶，明明是按照往年人數(shù)準(zhǔn)備的呀！

小娃娃吸著鼻涕望著她，她頗不好意思，捏了一把小娃娃的臉道：“姑爸爸記性不好，少準(zhǔn)備了一個紅包，我們……”

話還沒說話，小娃娃的大嗓門便炸開了，哭得傷心欲絕。

花好被小娃娃哭得焦頭爛額，宋橋“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對他身邊一個高個子男人笑著說：“陸祈，看我姑爸爸多可愛?！?/p>

名叫陸祈的男人將手中的紅包遞給花好道：“你剛剛發(fā)錯了，發(fā)給我了?！?/p>

發(fā)錯了你不及時拒絕？而且為什么能夠一臉云淡風(fēng)輕？難道不應(yīng)該說句不好意思之類的話嗎？

花好在心里吐槽，僵著手臂沒反應(yīng)過來，落在外人眼里，就是一副呆傻模樣。

“噗——姑爸爸您又神游外太空了？”宋橋揶揄。

花好靈臺清明，從陸祈手中接過紅包，匆忙塞給那個哭泣的娃娃，連聲安慰：“紅包拿來了，別哭別哭……”

她扭頭偷偷瞟了陸祈一眼，覺得他分外熟悉，可偏偏叫不上來名字。她正思索著，他的目光落到她這邊，她慌了神，趕忙躲開。

02 屏風(fēng)后的陸祈

當(dāng)晚在飯桌上時，宋橋向全家人介紹了陸祈——

宋橋大學(xué)新來的副教授，建筑系最有人氣的男老師，剛剛回國。因為知道宋橋家祖宅是當(dāng)時清政府親王府邸，他就想跟著過來親眼看看。

宋橋邊說邊往嘴里塞雞腿：“姑爸爸，說起來，陸祈老師以前跟你是同校呢。”

難怪那張臉看起來這么熟悉，花好在心里想著，說出口的卻是：“哦，我對他沒印象。”

宋橋撇撇嘴：“這么帥也沒印象，難怪姑爸爸你的戀愛經(jīng)驗……”

宋橋的話還沒說話，就被宋橋爸爸一記如來神掌打在后腦勺上，教訓(xùn)道：“怎么告訴你的，別沒大沒小的，花好是你姑爸爸。”

花好趁沒人注意，對著宋橋做鬼臉，正開心愜意，卻撞上旁邊陸祈的目光。那目光看得她渾身不自在，太鋒利，似乎把她看得透透的。

晚上花好捧著漫畫書鉆進西廂房里，四仰八叉躺在那張銅床上。

她手里捧著的是典型的日本少女漫，臉紅心跳的情節(jié)不在少數(shù)，看到激動處，她還捂著臉一邊笑一邊捂著臉叫，一副少女懷春的模樣。

正酣暢處，她冷不防聽見床那邊的屏風(fēng)里響起一聲咳嗽，有人說道：“其實……這里有人。”

剛剛自己那副花癡的傻樣子盡數(shù)落在那人眼里了？她半羞半怒地坐起來，支支吾吾道：“誰……誰藏在這里做什么？”

那人從大屏風(fēng)后緩步走出來，那張清秀俊逸的臉龐便露了出來，是陸祈。

“我早就在這兒了，宋橋告訴我，這西廂房沒人會來，所以讓我自己來觀摩?！?/p>

花好怔了片刻，抱怨道：“難道你不應(yīng)該在我一進門時就提醒我這里有人嗎？”

還是說，他要故意看我笑話？花好腹誹。

她總覺得面前這個陸祈有些古怪，至少不是宋橋那樣整天咋咋呼呼、心思純良的小男孩。

陸祈沒說話，疾步走出房門，只是在合上門扉時幽幽問了一句：“花好，你真的對我沒印象？”

花好眉頭一皺，可對方還未等到自己回答便扔下一句：“今天的事情我會全部忘記的?！闭f完就關(guān)上了門，只留下花好一個人在房間里仰天長嘆。

“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跟我玩什么深沉！”當(dāng)天睡覺前，花好一邊吐槽一邊蹂躪著自己床頭的娃娃。她腦海里閃現(xiàn)出陸祈那雙黝黑的眼睛，臉驀地紅了，自己看漫畫時旁若無人的傻樣子真是……很腦殘啊！

03 塔羅牌占卜出的THE ONE

花好沒想到，兩個月后竟然重遇了陸祈。

她大學(xué)學(xué)的是考古專業(yè)，專門研究木器鑒別，這次跟著勘察隊去尼雅遺址附近勘察最近發(fā)現(xiàn)的古城，那個陸祈竟然也是勘察隊的隊員。

他穿淺灰色高領(lǐng)毛衣，顯出清瘦的身形，風(fēng)將他的頭發(fā)吹亂，額發(fā)垂下來，遮住眼睛?；ê谜驹谲囎恿硪粋?cè)偷偷看他，心底總覺得他的樣子分外落寞。

上了飛機，花好找到自己的位置，很麻利地戴上眼罩準(zhǔn)備補覺。家里不知怎么有了鼠患，一到了晚上就有咯吱咯吱的聲音，花好最怕老鼠，一聽那些聲音便無論如何也睡不著。偏偏如今的老鼠也狡猾，她買來的捕鼠籠和粘鼠板半點兒用處也沒有，老鼠們不但沒有偃旗息鼓，反而愈發(fā)囂張。

她已經(jīng)一連數(shù)日沒有好好休息。

陸祈在花好身旁坐了下來，這讓她的心怦怦直跳。

再過去一個位子坐的也是這次勘察隊的同事，是名眼鏡厚度堪比啤酒瓶底的技術(shù)宅男，熱衷于塔羅牌占卜。陸祈剛剛坐下，他就湊過來說要幫陸祈和花好算一卦?；ê脤@些事情沒興趣，剛想開口拒絕，卻聽見陸祈說：“算吧，就算我們倆?！?/p>

花好瞪大眼睛，沒過片刻，眼鏡男為他們占卜的結(jié)果就出來了。他一臉欣喜地拍著手，正色對花好道：“小姑娘，你放心大膽地追，你們倆有緣分，能一輩子在一起的?！?/p>

花好眼鏡瞪得更大，她想要揪住眼鏡男的耳朵，好好問問他到底哪一只眼睛看出自己在追求身邊這個男人了，語氣還那么篤定?？裳劬σ粧叩缴砼躁懫砻寄课磩拥哪樱搅俗爝叺脑拝s說不出口，怕他覺得自己小家子氣，開不起玩笑，只是笑著說：“看來我一向不相信塔羅牌這事兒挺對的?！?/p>

眼鏡男容不得別人這樣貶低塔羅牌，語氣激動道：“你別不信，他就是你的THE ONE?！?/p>

“怎么可能？”花好輕笑質(zhì)疑。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花好被他盯住，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04 夕光中的你

下了飛機轉(zhuǎn)而坐汽車，長時間的顛簸讓花好吃不消，她跟著車子左右顛倒，眼皮卻越來越沉重。最后她實在撐不住，倒在靠背上沉沉睡去。

她醒來時已經(jīng)是黃昏，夕光照在一望無垠的沙灘上，美麗得驚心動魄。美景中，他最扎眼。

陸祈身上依舊是一件高領(lǐng)毛衣，只是換成了黑色的，沙漠里晝夜溫度極大，這時溫度已經(jīng)開始降低，花好一走出車門就忍不住打冷戰(zhàn)。她想起剛剛自己醒來時身上披著的羽絨服，明白是陸祈在自己睡著時為自己披上的。

陸祈坐在車子前蓋上，舒展著身體，手指處閃著一點紅色的火光，是一支點燃的香煙。

“不冷嗎？”

陸祈看她一眼，嘴角翹起來：“我抗凍，倒是你……”他似乎憋著笑，從褲子口袋里掏出手帕，丟給她，說，“你流鼻涕了?！?/p>

“啊？”花好接過手帕，窘迫地轉(zhuǎn)過身，拿著手帕拼命擦著鼻涕。

她覺得自己真是丟臉?biāo)懒?，為什么在他面前總是做傻事?/p>

他的手帕很干凈，還有一股略帶苦澀的清香，像是甘草。

陸祈跳下車子，打開后門，拿出自己的羽絨服穿上。他徑自往前走去，走出一段距離后才對花好招招手：“傻妞，還不快跟上來?！?/p>

花好臉紅得快要滴出血，愣了幾秒后還是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沙子路不好走，花好幾次差點跌倒，但陸祈并不扶她，只是故意放慢速度，遷就她的步伐。兩人沉默著慢慢地走在逐漸被夜色籠罩的沙漠里。

天邊牽引出千絲萬縷的藍色，就像是一滴藍色墨水惹出的禍?zhǔn)隆?/p>

他們住的是附近老鄉(xiāng)家，晚餐時，同事馬大姐湊了過來。馬大姐就像那部曾紅遍神州大陸的電視劇《閑人馬大姐》中的主角一樣，是個讓人哭笑不得的熱心腸。

馬大姐湊近花好，眉毛彎成八點二十，告訴她：“我看那個青年才俊陸祈同志對你十分有意思，你知不知道剛才，車子到了地點，他愣是不讓我們叫醒你，說你累得夠嗆，需要好好休息，他會在那里守著，等你醒后帶你來。”

花好臉紅心跳，卻一本正經(jīng)地告訴馬大姐：“大姐你別瞎說，我跟陸祈什么也沒有，是特別純潔的男女關(guān)系。”

“都男女關(guān)系了，還純潔？”

花好語塞，只是眼神落到了陸祈身上。她想，這人到底是誰啊？

她想起大學(xué)時選修藝術(shù)概論，教授是個小老頭。他說，藝術(shù)品中的女性肖像畫之所以風(fēng)靡全世界，成為全世界收藏家競相爭奪的對象，最大的原因是因為這些肖像畫中的角色無一不神秘朦朧。

世上最美的便是霧里看花，引得你一再探究。花好覺得，如今陸祈于自己而言，就是那朵躲在煙雨迷霧后的花。

05 Bounty糖的滋味

因為水土不服，花好當(dāng)天夜里上吐下瀉，第二天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跟其他同事說不用擔(dān)心，讓他們不要因為自己耽誤了行程。

負(fù)責(zé)人安慰花好：“這次古城遺址離這村子不遠，我們按照計劃也是要每天回來的，你不要擔(dān)心，好好休息一下?！?/p>

說是這樣說，可同事們都走了，當(dāng)?shù)乩相l(xiāng)們又忙著自己的活計。全身脫力的花好躺在床上，想要下床喝點水都困難。

到了中午，花好早已饑腸轆轆，可一聞到老鄉(xiāng)們捧來的飯菜的味道，她就忍不住犯惡心。這個時候，她只想喝一點清粥。

腦袋昏昏沉沉的，她感覺迷糊間被人托著后背坐了起來，鼻腔間盡是米粥熬熟后的清香。花好掙扎著張開眼睛，看見陸祈端著一碗粥，輕輕吹了吹勺子里的米粥，然后遞到自己唇邊，說：“張嘴?！?/p>

粥熬得很好，米和水已經(jīng)融在一起?；ê弥腊局嘧钚枰托?，尤其熬成這樣，需要一直守在旁邊，見到水少了就加水。

粥進了胃里，熨帖和暖，讓花好緩過一點兒勁。她靠在床頭問陸祈：“你怎么回來了？”

陸祈將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沒有說話，只是從口袋里掏出一顆Bounty糖，拆開包裝遞給花好。

那是花好最喜歡的糖，在英國讀書時，她吃不慣那里清一色的漢堡、薯條和各種黏糊糊的食物，發(fā)現(xiàn)Bounty就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Bounty的設(shè)計非常人性化，花好覺得設(shè)計商抓住了顧客的心理，一小一大，吃完大的還有一顆小的用來回味。巧克力里包著椰肉，讓壞心情一掃而空。

花好拿過陸祈手中的Bounty，眼淚差點奪眶而出，她舉著糖，語氣哽咽道：“陸祈，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歡這個糖了，它陪伴我度過了我的整個少女時代?！?/p>

陸祈嘴角噙著笑意，說：“我知道?！?/p>

可花好注意力都在Bounty上，沒有聽見他的低語。等到陸祈轉(zhuǎn)身去收拾碗勺時，花好才回過神，問他：“要走了嗎？”

陸祈直起身子：“嗯，偷偷出來的，晚上會很快回來，你好好休息?！?/p>

勘察點距這里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他來回顛簸，守在廚房熬好粥，然后便又要匆匆離開。

花好攥緊拳頭，心底溢滿感動，卻也塞滿矛盾。陸祈心思細(xì)膩，長相出色，是大學(xué)教授，是一個非常優(yōu)秀的人。

可這樣優(yōu)秀的人，為何對自己格外在意？她這樣想著，猛地憶起那日在老宅里，他問她：“你真的對我一點兒印象也沒有嗎？”

難道我之前和他認(rèn)識，可……為什么我一點兒印象也沒有？花好沉思。

06 永遠的玫瑰人生

花好水土不服的狀況在一個星期后完全消失，對連續(xù)照顧了自己一個星期的陸祈，花好對他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從霧里看花變成了一見他就控制不住地臉紅。

花好康復(fù)后便跟著隊伍一起工作，出土的木器不多，花好一一標(biāo)樣整理記錄。沒想到在出土中遇到了難得一見的珍品，花好格外激動，捧著東西就往隊長方向走，急不可耐要將這個消息告訴他。

她一邊走一邊低頭看自己手里的寶貝，也不看路，不小心就撞上一個人。她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正是陸祈。

“走路小心點，看路?！标懫矸龊盟瑖诟赖?。

“哦?！?/p>

她說完話后卻邁不開腿，只知道站在原地盯著陸祈看。他正在觀察房梁的結(jié)構(gòu)，踮著腳，腰部流暢的曲線展露出來。

“還不走？”他注意到她站在原地。

“你的腰好細(xì)??！”話一說出口，花好才察覺自己口無遮攔，這副花癡的模樣著實太傻。

對方?jīng)]有像其他人一般沾沾自喜地說“那是”之類的話，反而紅透臉頰，別過臉去不看花好。

工作進行到最后幾日，隊里被上面告知有意外發(fā)現(xiàn)，在距離這個小規(guī)模古城的不遠處，這片小沙漠的中心位置，有一座更大的古城。

次日全隊前往，果然挖掘出有價值的古物，等到盡興而歸，天色已經(jīng)漸漸地暗了下來。

因為車子數(shù)量不夠，隊里借了幾輛當(dāng)?shù)乩相l(xiāng)的拖拉機。落日熔金，紅霞潑錦，橙黃色的世界里，花好看著一絲不茍開著拖拉機的陸祈，最終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陸祈微微側(cè)過頭，困惑的表情似乎在問：有什么可笑的？

花好不回答，看著陸祈的側(cè)臉，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只是抿著嘴角問：“陸祈，我給你唱首歌吧？”

還沒等到陸祈點頭說好，她卻已經(jīng)唱了起來，唱的是《玫瑰人生》。

花好年少時，在異國求學(xué)，有各種各樣的苦楚，每次情緒崩潰時，她都與這首歌為伴。她的母親有一副好嗓子，在她年幼時，常常為她唱這首歌。

后來母親去世，父親忙于生計，她青春年少的苦楚很多，只能寄托在這首思念母親的歌曲中。

Des yeux qui font baiser les miens 他的輕吻仍留在我的眼梢

Un rire qui se perd sur sa bouche 一抹笑意掠過他的嘴角

Voila le portrait sans retouche 這就是他最真切的形象

De l＼'homme auquel j＼'appartiens 這個男人，我屬于他

唱到這一句時，花好看到金色的夕照斜斜吻上陸祈的眼角眉梢，她不禁心中一動。

夕陽沉入天的那邊，車輪卷起一粒粒細(xì)細(xì)的沙子，天地之間都是隊友們的談笑聲，是花好的歌聲，還有彼此不可訴之于口的心跳聲。

花好閉上眼睛，只覺得愜意極了。常聽人說，這世界上沒有永遠，永遠也不可定義，可這一刻，她在心里輕輕辯駁：怎么沒有，永遠唾手可得。

07 沙漠長夜

在走在最后的那輛小卡車翻車前，隊伍還是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馬大姐坐在副駕駛座這個高危位置，受了最重的傷，整條手臂被刮傷，流血量很大。隊伍一時人心惶惶，如今趕緊將馬大姐送去就醫(yī)是最重要的事情。

小卡車陣亡，人數(shù)多，車子不夠用。卡車后面有這次從古城攜帶回來的古物，如果不留下人在這里看守，經(jīng)過一晚上風(fēng)沙的洗禮，第二天必然尋不到小卡車的位置。

一時間隊伍寂靜無聲，雖然這里離村子已經(jīng)不算太遠，但還是存在一定的危險。

花好雖然平時迷糊了一點，這時也知曉其中利害，晚上風(fēng)力太強，隊友們驅(qū)車前來尋找的可能性為零。留下來的那個人，要獨自度過沙漠中的長夜，還得時時擔(dān)心自己會和車子一起被風(fēng)沙掩埋掉，沒人愿意攬這個苦差。

所有人都低下頭，花好見陸祈也低垂著睫毛，心中松了一口氣，心想還好他不是那種滿腦子仁義道德的高尚人士。

“那我留下，你們快帶著馬大姐去村里的衛(wèi)生所，估計要輸血?！标犻L說道。

花好似乎聽見人群中傳來一片松了一口氣般的喟嘆，然后是一個聲音，陸祈說：“我留下。隊長，我年輕，我應(yīng)該留下?！?/p>

隊長和陸祈說了幾句，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完便招呼眾人上車。

花好呼吸一窒，沒說什么，跟著眾人一起坐上車子。

飛機上的眼鏡男坐在她身旁，撞了撞她的肩膀，朝身后孑然一身的陸祈揚了揚下巴。

花好順著眼鏡男下巴的方向望過去，陸祈正打開小卡車的車門，坐進車廂里去。

“他自己愿意彰顯偉大，關(guān)我什么事啊！”花好這樣想著，賭氣一般回過頭，在引擎發(fā)動聲里莫名覺得委屈。

車子開出一段距離，花好把手心捏得死緊。

“該死?！被ê玫偷椭淞R一聲，大聲喊道，“隊長，停車?！?/p>

隊長不明所以，但還是停下車子。眼鏡男笑得囂張，擠眉弄眼道：“我的占卜無人能敵?！?/p>

花好沒理他，只顧手忙腳亂地去開車門，卻幾次沒能打開，最后還是眼鏡男幫她打開的。她一開車門，在漫天迷沙里站定，深呼吸幾次，終于邁開腳步朝他走去。

陸祈似乎遠遠便看見了她，開車門走下來?；ê霉硎股癫畹匾活^扎進他的懷里，甚至掉了幾滴眼淚。

花好以為陸祈會問她為什么要回來，可他沒有，他只是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告訴她：“別害怕?！?/p>

夜越來越深，兩人躲進車廂，花好開玩笑道：“簡直就像泰坦尼克，Rose為了Jack跳下救生艇……”

話沒說完，她又臉紅了，Jack和Rose是生死相依的戀人，她和陸祈又是什么關(guān)系？

陸祈專注地看著她的臉，好一會兒后才問道：“花好，你真的一點也不記得我？”

花好倒吸一口涼氣，害怕陸祈生氣，低聲說：“不是……我……我大腦里負(fù)責(zé)記憶的那部分……”

“好吧，我知道，你不記得我了?！彼D了頓，說，“我們在倫敦見過許多次面……”

原來她那時在倫敦求學(xué)，有一個日耳曼室友，身材火辣，性感大方。日耳曼室友稱自己愛上了一名英俊的中國紳士，請教花好如何才能博得中國人的好感。

陸祈便是日耳曼室友鐘情的那位中國人，花好的確有幾次陪著室友去見室友的意中人，只是她性格一向迷糊，那時情緒又低迷，無論酒吧還是餐館，她都戴著耳機專心聽歌，小心翼翼地吃Bounty糖。

陸祈沒有告訴花好，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更早一些，在學(xué)校那座幾何橋旁。他在黃昏時路過幾何橋，見到一個女孩滿臉愁容，低聲哼唱著《玫瑰人生》。柳絮紛飛，女孩淺吟低唱的樣子讓他駐足。

他性格羞澀，鼓起勇氣和女孩打招呼，坐在她身邊問她是不是不開心。女孩搖搖頭，從口袋里掏出Bounty糖果，遞給他，笑著說：“我請你吃糖果吧。”

后來那位日耳曼女孩主動約他，他一眼便瞧見那日在河畔低聲哼唱的女孩，為了多些見到她，他才同意同日耳曼女生約會。只是花好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就在她眼前，她卻從未注意過，也不曾為他停留。

她甚至，連他的樣子都不記得。

花好捂著臉，不知道該說什么做什么，好半天后才從指縫偷偷看身旁的陸祈，聲音里帶著竊喜道：“所以，陸祈，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喜歡了我好多年，從那時到現(xiàn)在……一直……”

花好聲音越來越小，羞澀根本無法克服。

那邊沒有聲響，好半天后花好抬頭去看，身旁已經(jīng)沒有人，車門打開，陸祈蹲在車旁刨著高高堆積起來的沙子。

風(fēng)沙很大，吹進車子，花好只覺睜不開眼睛。

“你在干嗎？”花好喊著。

“風(fēng)太大，我害怕車門被堵了，萬一車子被埋住了，明天他們就找不到我們了。”

“哦。”花好心里失望，她剛剛那句問話還沒有得到回答。

她側(cè)過臉去躲避風(fēng)沙，沒有看到陸祈欲言又止的神態(tài)。

08 向主禱告

下半夜，花好睡睡醒醒許多次。她醒了的時候要幫著陸祈刨車旁的沙子，可夜里風(fēng)沙太大，她一出去，根本站不住腳。

后來她睡得很沉，但能聽見陸祈開車門、關(guān)車門的聲音，后來是“咚咚咚”的聲響，似乎是有人在踹門。她轉(zhuǎn)醒的時候，陸祈正一拳砸在方向盤上，眼里全是急躁與憤怒。

“怎么了？”花好一驚，車子前方的玻璃已經(jīng)完全被沙塵覆蓋。

陸祈微微閉上眼：“怎么會這樣，按理說這個天氣，也不是沙漠的中心，怎么會有這么大的風(fēng)沙？”

花好全身僵硬，似乎連呼吸也忘記了。半晌后她握住陸祈的手，盯著他的眼睛：“陸祈，我們會死嗎？”

“當(dāng)然不會?！标懫砟樕n白，頭發(fā)上全是細(xì)密的沙。

花好的心沉下去，然后又將陸祈的手握得更緊。

“如果會死的話，那我也沒必要害羞，陸祈，要是我們活著走出去，你就做我男朋友吧?！被ê玫难劬锹德缔D(zhuǎn)了一圈，她繼續(xù)說，“我覺得……我喜歡上你了。”

風(fēng)繼續(xù)吹，將沙狠狠拍在車窗上，陸祈在花好的注視中緩緩點頭。

花好笑著拂去他額頭上的沙子，喃喃道：“陸祈，我舍不得死……”

這個世界很多事物值得她留念，很多事物讓她難以割舍，即便是在她最難熬的那段求學(xué)時光，在那孤獨寒冷的歲月里，上帝也在冥冥之中饋贈了她一份愛情。

陸祈來到她身邊，讓她欣喜，令她快樂。

窗外的風(fēng)越來越大，沙越來越多，花好將頭埋在陸祈胸前，默默祈禱——

主，請一定帶我們走出困境，一定不要拋下我們，不要拋下……我和我的愛人。

09 埋藏的愛意

來年開春，宋橋拎著鳥籠匆匆趕路，他要忙著參加自己姑爸爸和陸祈的婚禮。路上遇上遛鳥的鄰居，紛紛贊嘆他手中的鳥籠是好東西，酸枝木，蒲葉紋，是上上品。

“我姑爸爸是學(xué)古玩出身的，不敢拿假的糊弄?。　?/p>

老大爺瞧他尾巴翹上天的炫耀模樣，故意揶揄他：“怎么著，聽說你姑爸爸他們還是經(jīng)你之手撮合的？”

宋橋被戳中痛處，湊近大爺耳邊小聲道：“大爺您別說，那小子忒有心機，他一早就知道我和我姑爸爸的關(guān)系，故意吊著我……”

“那小子是誰啊，沒大沒小的?！彼螛蛟挍]說完，后腦勺便挨了一巴掌，背后正站著笑吟吟的花好。

她身后不遠處是嘴角含笑的陸祈，其實宋橋說得對，他是一早知道，也是故意設(shè)計宋橋帶他回家的。

他記得那時在倫敦，他偷偷跟花好選一樣的課，社會學(xué)老師要求他們制作族譜。

“早先是正八旗，后來避皇帝的姓，重新賜的姓?！被ê迷谥v臺上介紹，他在臺下認(rèn)真地記住。

年輕時，他羞澀被動，她敏感自卑，藏著郁郁千愁，那不是他們相愛的好時機。

可是藏在心底的愛意不會枯萎，它只是在扎根生長，終有一天能夠抽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