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信”官員迷信什么？

褚朝新+張笛揚

講迷信、信風水，在中國官員群體中已不再是個別人的問題?！罢f官員迷信，不如說他們迷戀權力，與正統(tǒng)的宗教信仰無關?！泵孕?，在每個官員那里都是因為有著不同的訴求。

2016年初以來，中紀委通報多名官員組織或參加迷信活動。

國家行政學院教授程萍近期一個調(diào)查報告顯示，“本次調(diào)查中有76.53%的領導干部和公務員不相信迷信現(xiàn)象，23.47%的領導干部和公務員程度不同地存在一些模糊認識或迷信行為?！?/p>

官員迷信將以違紀論處

“自從信佛后，只看佛書，每年必到四大佛教名山拜一遍，每到所謂的觀音‘生日，他必一天吃齋，甚至到后來，每天出行都要算一卦，看看往什么方向走‘吉利?！?016年4月28日，《中國紀檢監(jiān)察報》報道已落馬的湖南省株洲市原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謝清純時稱。

謝清純的這種迷信程度，被紀檢監(jiān)察部門認為是“簡直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

與謝清純有相同“愛好”的官員，還大有人在。4月21日，中紀委通報，中央臺灣工作辦公室原副主任、國務院臺灣事務辦公室原副主任龔清概被“雙開”，中間就提到龔清概“搞迷信活動”。4月18日落馬的廣東省政府原黨組成員、副省長劉志庚被通報，同樣存在“長期搞迷信活動”。

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2016年以來中紀委通報的存在參與迷信活動的落馬官員還有太原市陽曲縣委原書記呂榮、遼寧省營口市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李思福、廈門市人民政府原副市長李棟梁、武漢鋼鐵（集團）公司原黨委書記鄧崎琳等人。

新修改的《中國共產(chǎn)黨紀律處分條例》明確規(guī)定：組織迷信活動的，給予撤銷黨內(nèi)職務或者留黨察看處分；情節(jié)嚴重的，給予開除黨籍處分。參加迷信活動，造成不良影響的，給予警告或者嚴重警告處分；情節(jié)較重的，給予撤銷黨內(nèi)職務或者留黨察看處分；情節(jié)嚴重的，給予開除黨籍處分。

過去，“組織、參加迷信活動”并未被列入違反政治紀律的行為之中，但這類官員并不少。

2013年，紀委調(diào)查組對江西省安遠縣原縣委書記鄺光華采取強制措施后，依程序檢查其隨身物品時，竟發(fā)現(xiàn)其身上“求神避邪”的符、錢類東西有六七樣之多。

2013年7月8日，原鐵道部部長、黨組書記劉志軍受賄、濫用職權案一審宣判，劉志軍被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根據(jù)檢方的起訴書，劉志軍長期在家燒香拜佛，還在辦公室里布置了“靠山石”。一些項目的開工竣工，劉志軍都會請“大師”來選擇黃道吉日。

原四川省委副書記李春城，2014年4月29日被“雙開”。在中紀委的通報中，就有“濫用職權進行封建迷信活動，造成國家財政資金巨額損失”的表述。

某媒體2014年5月曾報道，李春城落馬之后，青城山一位姓高的風水師因牽涉李案，也被調(diào)查。李春城還與一位名叫曹永正的“大師”交往密切。

2014年5月被紀委立案調(diào)查的廣東河源市原科技局局長黃翀胤迷信風水，分別在河源市連平縣陂頭鎮(zhèn)、惠州市博羅縣大壩鎮(zhèn)建造風水屋以及河源市區(qū)長鴻花園的居所專門設一間風水室，以求官運亨通。

2015年11月落馬的寧夏回族自治區(qū)政府原黨組成員、副主席白雪山主政吳中市期間，擔心影響風水，在吳中市政府大樓及其配套工程建設中，經(jīng)常檢查工地、改動圖紙。其中，廣場的噴泉至少改建過3次。每次噴泉剛剛建成噴水，他都說很好。而后沒過幾天，他就要求拆了重建。

部分官員“基本科學素質(zhì)” 偏低

各種關于官員迷信的信息，在官員們落馬前一般在坊間流傳。

湖北省一位廳級官員說，就他觀察，“官員迷信現(xiàn)象似乎并不普遍，都是經(jīng)過媒體報道才知道一些官員信迷信。迷信是比較隱私的一件事，一般情況下彼此不會講?！?/p>

山西一名地級市市委書記曾介紹，因交通需要，該市市委門前的路由過去的雙向行駛改為了單向行駛。有官員私下向他建議，其前兩任市委書記都當了省委常委，他接任后改路破壞了風水，最好把路改回雙向。

他說，他并不信，但有些官員信。那么，到底有多少官員迷信呢？

2007年，國家行政學院教授程萍曾發(fā)布“中國縣處級公務員科學素養(yǎng)調(diào)查報告”，稱“過半縣處級官員都相信迷信”，曾引發(fā)社會強烈反響。

程萍當時以東中西部地區(qū)的17個省、直轄市、自治區(qū)和副省級城市的900名縣處級官員為樣本，得出結(jié)論：52.4%的縣處級官員相信求簽、相面、星座預測和周公解夢4種迷信的做法。

2014年10至11月，長期關注官員迷信現(xiàn)象的程萍重新做了一次針對官員科學素養(yǎng)問題的調(diào)查研究，發(fā)現(xiàn)官員迷信的現(xiàn)象比前幾年“有一些好轉(zhuǎn)”。

在這個題為《“十三五”領導干部和公務員科學素質(zhì)發(fā)展規(guī)劃研究》的調(diào)研報告中，程萍透露這次調(diào)查的樣本是300名廳處級官員，調(diào)查方式是問卷調(diào)查，最后288人提交了調(diào)查問卷，277份問卷有效，其中廳級公務員占73.29%；縣處級占20.94%。

“結(jié)果顯示，76.53%的領導干部和公務員不相信迷信現(xiàn)象，23.47%的領導干部和公務員程度不同地存在一些模糊認識或迷信行為?！背唐荚谡{(diào)查報告中稱，2006年縣處級公務員不相信迷信現(xiàn)象的只有47.6%，這一次比例提高了28.93個百分點。

那么，迷信的官員信的是哪些呢？

程萍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我國領導干部和公務員自稱相信‘相面的人數(shù)比例為第一，占12.63%；相信‘求簽的人數(shù)比例居第二，為7.58%；相信‘星座預測的人數(shù)比例第三，為6.14%；相信‘周公解夢的人數(shù)比例為第四，占5.05%；相信‘電腦算命的為1.80%。”

報告中的另一項數(shù)據(jù)顯示，“我國領導干部和公務員‘具備基本科學素質(zhì)的人數(shù)比例僅為16.97%”。值得注意的是，這份研究報告的300名樣本官員中，95.3%的人具有大學本科及以上學歷，具有碩士研究生學歷的就占到了40.07%。

程萍和官員打交道的機會不少。她說：“有時候和官員們一起開會，期間會組織一些考察，有些官員知道我是做這個研究的，會避開我，要到寺廟里去拜上幾拜?！?/p>

貪污腐敗和迷信有因果關系

迷信，在每個官員那里都有不同的訴求。

2014年11月，福建省龍巖市旅游局原副局長范甲榮因涉嫌貪污受賄幾百萬元，剛被組織調(diào)查時卻大聲嘆息：“在寺廟求簽說我有一個坎，果不其然！”

臨汾市紀委處級官員汪俊介紹，臨汾市原文物局局長常引根在“雙規(guī)”期間還要算日子、講風水，在特殊的日子拒絕接受紀委談話，“他信風水，陰歷初一、十五就不配合問話。他說，‘這幾天我什么都不會說，過了這幾天我什么都說?！?/p>

一位長期在中部某省會城市活動的“風水大師”說，官員向他討求風水的現(xiàn)象非常普遍，他的客戶中有20%左右是各色官員。

“大師”介紹，曾有一位官員因挑選別墅房有求于他，“大師”在實地“勘測”時，發(fā)現(xiàn)官員挑選的別墅門前，一個尚未安裝的指示牌橫放在地上?！按髱煛闭J為這是不好的兆頭，勸這位官員不要購買這套別墅。于是，這位官員購買了另一套本來沒看中的別墅。

采訪時，“大師”反復強調(diào)，“我認為風水并不是迷信?！边@位“大師”還自稱他是眾多政府、企業(yè)的風水、用人甄別、事件決策顧問。

南京玄奘寺方丈釋傳真也曾透露，他與多名已經(jīng)落馬的南京官員都打過交道。南京一名副市長的女兒結(jié)婚，就是找他選的日子。

“大師”說，官員相信風水由來已久，只不過“這幾年多了些”，需求也有所變化，“前些年是求升遷，近年是求穩(wěn)定”。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廉潔研究與教育中心主任任建明認為，“高壓反腐讓腐敗官員有種恐懼感，不知道紀委掌不掌握他的材料?！?/p>

在程萍看來，貪污腐敗和迷信有因果關系?！皩Ω瘮」賳T來說，由于國家打擊力度不斷加大，安全就成了他們在獲得非法物質(zhì)利益時的另一個主要訴求。腐敗官員有很強的僥幸心理，也就有很強的迷信動機，希望神秘力量能為自己所用，使自己逃脫懲處。”

“說官員迷信， 不如說他們迷戀權力”

2015年9月接受調(diào)查的遼寧省撫順市原市長欒慶偉，曾寫自悔書對迷信“大師”進行自我反省。

遼寧省紀委向媒體透露，2007年開始，欒慶偉見過的幾個“大師”都說他的命很好，一生官運亨通。2015年開始，欒慶偉聽到調(diào)查他的傳言，在接受調(diào)查前幾天還和一個著名的“大師”見面。“大師”告訴他：“有驚無險，沒有任何問題?！狈质趾螅按髱煛边€發(fā)信息告訴他：“確實沒有問題，不是為了安慰你才這么說的?！?/p>

落馬后，欒慶偉在悔過書中寫道：“難道這叫真的沒有任何問題嗎？這叫真的有驚無險嗎？現(xiàn)在看來，搞封建迷信，相信大師是何等愚蠢！”

“迷信，就是傻子遇到騙子的結(jié)果?！睓钁c偉說。

2013年10月底，河北省大名縣原縣委書記邊飛被調(diào)查。清點隨身物品時，3個小紅布包引起了審查人員的注意。拆開紅布包，里面是畫著符咒的黃紙，仔細辨認，依稀認出“蒲志安永久絕敗”“保佑邊飛化惡呈祥”等字句。

《中國紀檢監(jiān)察報》曾報道，蒲志安曾任永年縣工業(yè)園區(qū)管委會主任，曾4次送給邊飛4張銀行卡，共計45萬元。2011年底，蒲志安因其他違紀問題被調(diào)查。邊飛擔心被牽連出來，便找“高人”給他念咒畫符保佑。

任建明認為，很多官員迷信的動機是預測升遷，由于人事信息敏感，組織紀律要求又很高，這些官員求助于八卦、鬼神的動機就很大。

任建明的判斷，與太原龍泉寺住持恒峰接近。恒峰分析，“一些官員迷信，反映了官場上的不確定性?！?/p>

程萍在與官員打交道的過程中也發(fā)現(xiàn)，“在有些地方和部門，權錢交易使得正氣受到壓抑，一些官員痛感不能把握自己的前途?！傻煤?，不如吹得好等官場潛規(guī)則暗地起作用。一些官員產(chǎn)生沉重的迷茫感，把升遷希望寄托在鬼神身上?！?/p>

“說官員迷信，不如說他們迷戀權力，與正統(tǒng)的宗教信仰無關?！焙惴逭f。

（蕭頌薦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