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 鏢

莊福亮

1、立字為據(jù)

清朝同治年間，在東北接近朝鮮的邊境小鎮(zhèn)楊木川鎮(zhèn)，有兩家鏢局做得風(fēng)生水起。雖是同行，卻無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相反私交甚好。兩家鏢局的兒女都已長大成人，成了歡喜冤家。

龍騰鏢局少東家祁東來，弱冠之年，沉穩(wěn)干練，頗有心計(jì)，少年老成?；④S鏢局千金安悅溪二九年華，生得好面相，萬中無一，性格古靈精怪，毫無大家閨秀之作風(fēng)，將老鏢頭那三步不離閨房、笑不露齒的要求，全部拋到九霄云外。

這天，祁東來剛剛接了一單生意。送走托鏢之人，只見安悅溪的丫環(huán)夢如來到門口，祁東來知道這安小姐又出什么鬼點(diǎn)子了。

夢如給祁東來行了個萬福說：“祁少鏢頭有禮，鎮(zhèn)上興隆茶館又推出了幾道小點(diǎn)心，好吃非常。我家小姐定了包間，點(diǎn)了香茗，要了點(diǎn)心，請祁少鏢頭前去一敘。”

祁東來呵呵一笑說：“難得安小姐竟有如此美意，我豈有不去之理?！闭f完祁東來收好鏢單，回頭吩咐趟子手回去稟報(bào)老爺，就和夢如前往鎮(zhèn)上興隆茶館。

來到茶館包間，祁東來作揖行禮道：“不知安大小姐今天為何有如此雅興，請我來吃這新鮮茶果，祁某無功可不敢受祿啊。”

“祁少鏢頭真是有心，本小姐今天心情好，偏要請你吃如何？”

“呵呵，這無事獻(xiàn)殷勤，非奸即盜，我可不敢消受。”

安悅溪聞言怒目圓瞪：“姓祁的，你別不知好歹，你……”這時(shí)夢如拉了拉安悅溪的衣角說：“小姐，淡定，淡定。”

安悅溪放下了舉在半空的手說：“本小姐今天心情好，不和你一般見識，我知道你一直不服我，那我們打個賭怎么樣？”

“我就知道你找我肯定有事，賭就賭。說吧，這次你又有什么花招？”

安悅溪一臉壞笑說：“你我從小都在鏢局長大，深知鏢行大忌，就是怕人來劫鏢，所以……我要劫你的鏢?！?/p>

祁東來稍有不悅說：“安小姐這個玩笑可開大了，你要知道，鏢局靠走鏢生活，有鐵打的規(guī)矩。一個好鏢師本著鏢在人在、鏢丟人亡的準(zhǔn)則，此事不可再提?！?/p>

安悅溪撅嘴一笑：“哎呦呦，干嗎那么嚴(yán)肅，我并不是真的劫走，你自恃從來沒有丟過一次鏢，對誰都驕橫有加，本小姐偏要挫挫你的銳氣?！?/p>

祁東來一聽來了興趣，說：“既然這樣，那我就奉陪到底。說說吧，什么條件？”

“好，痛快！規(guī)則呢，自然由我來定，劫你3次鏢，只要有一次被我得手，就算你輸。劫鏢呢，我會不惜任何手段，可以用各種方法，當(dāng)然我不會傷你們性命，有違道德之事定不可違。如果你輸了，以后每次見了本小姐，就得喊本小姐3聲祖奶奶。要是我沒有得手，你我恩怨一筆勾銷?！?/p>

這明顯就是個不平等條約，但是祁東來想都沒想就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p>

這時(shí)夢如捧來筆墨紙硯，原來安悅溪早有準(zhǔn)備，早就立好了文書，祁東來在文書上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安悅溪收好單據(jù)之后狡黠一笑說：“本小姐呢，這次出門忘帶了銀兩，這茶果的銀兩就多謝祁少鏢頭替我墊付啦，不多，也就5兩而已?！闭f完就和夢如揚(yáng)長而去。

2、按兵不動

這安悅溪劫的第一鏢，就是祁東來剛剛接的這一單，是鎮(zhèn)上鄉(xiāng)紳高更從一個流動的古董販子手里淘到的一件明朝嘉靖時(shí)期的剔彩漆九龍圓盤，僅僅用了5兩銀子，要知道這件九龍圓盤原可以賣到千兩紋銀。由于此寶物珍貴異常，高更怕有賊惦記，所以打算讓鏢局護(hù)送到寬甸縣城再尋買家出手。

安悅溪派出鏢局最得力的鏢師佟勇在龍騰鏢局門口守著，就等著祁東來押鏢上路。而且，在前往寬甸縣城的必經(jīng)之路，土門嶺、車道嶺都設(shè)有埋伏，就等著魚兒上鉤了。

這天佟勇來報(bào)說，這祁東來并不著急上路，竟然和鏢局的趟子手大搖大擺地來到了托鏢之人高更的府邸，兩個多時(shí)辰才出來，而且高更親自送出府外。兩人看來都心情大好，實(shí)在讓人摸不到頭腦。

這天安悅溪決定親自去看看這祁東來到底玩什么玄虛，來到龍騰鏢局，只見那只被保的九龍圓盤竟然就擺在客廳之上，再三確認(rèn)之后確定是那只九龍圓盤就回來了。安悅溪很是不解，按理說這被保的鏢都應(yīng)該放到鏢箱之內(nèi)鎖好，怎能擺在面上，這般招搖？

這邊，祁東來竟然到石材廠購置了大量的塊石，雇傭眾多工匠，浩浩蕩蕩地來到了邊溝村。原來這村里有個叫大北溝的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靈，許多村民住在山里，但是通往山外需經(jīng)過一條河，村里條件有限，村民自發(fā)地用碎石砌成橋墩，上面放上原木，鋪上樹枝，再在上面蓋有粘土，僅此而已。

但是由于原木的腐蝕，橋面雨水的沖刷，這樣的橋又能堅(jiān)持幾年呢？

祁東來就在這里建了座石拱橋，取名吉祥橋。村民們無不稱好。

竣工那天，安悅溪來了便說：“祁東來，你到底搞什么名堂，被我嚇破膽了吧，怎么怕我劫鏢，竟然都不敢押鏢上路？”

祁東來一拍腦袋說：“哎呀，真不好意思，這段時(shí)間太忙了，忘了告訴你了，這趟鏢我已經(jīng)押完了?！?/p>

“你胡說八道，那九龍圓盤還擺在你家客廳里呢，你押的是什么??？”

“怪我，怪我。是這樣的，那九龍圓盤高更確實(shí)讓我押送不假，但是我也說過，那高更是打算到寬甸縣城找個好買家出手，我看這確實(shí)是個物件，就給買了回來，700兩就給買回來了呢。如果哪次順道到了京城，在那富商巨賈之地定可以賣出更高的價(jià)，這賤買高賣多出的銀兩我就捐了，為村民造座石橋，留名后世，豈不是名利雙收嗎？”

安悅溪?dú)獾檬请p目圓瞪：“你使詐，這不能算是押鏢，這鏢連鏢局都沒出去過，不算，不算！”

“此言差矣，這押鏢到寬甸也是出手，被我買下了，不就等于是提前出手嗎？”

安悅溪聽罷，氣得頭也沒回就走了。

3、金蟬脫殼

第二次祁東來押送的是一幅畫，據(jù)說是唐寅的真跡 《百鳥朝鳳》，送到安東縣，3天為期。

這天早上只見龍騰鏢局的大門打開了，趟子手鏢師陸續(xù)出來了，后面背著鏢箱、舉著鏢旗就上路了。

夢如連忙說：“小姐，他們上路了，我們什么時(shí)候動手？”

“哼哼，雕蟲小技，我們先不著急動手?！?/p>

見夢如很是不明白，安悅溪就解釋道：“祁東來為人何等聰明，他是不會讓我們?nèi)ソ夔S的，這么明目張膽地出發(fā)，肯定是假的。他以為我們會追著剛剛那些人糾纏，其實(shí)不過是顆煙霧彈而已。走，我們?nèi)ズ箝T看看?！?/p>

一行人來到后門，由于走得急，在拐角處竟把一個老伯給撞翻在地。這老伯推著一個獨(dú)輪車，上面綁著一個木桶，原來是走街串巷收泔水的。安悅溪連忙扶起老伯，連聲道歉，可憐那老伯臉上竟然弄滿了泔水。

這老伯脾氣不太好，張口就說：“你們這些有錢人家的小姐們，怎么走路不長眼睛??？看不見前面有人嗎？要是把小老兒撞出個三長兩短你們賠得起嗎？我不管，你得賠我15兩銀子買藥去，不然我跟你沒完。”

安悅溪哪能咽下這口氣，剛要理論，夢如連忙說：“小姐，淡定，淡定。賠給他就是，別忘了賭約?！?/p>

安悅溪只好如此，給了銀兩，就直奔后門而去。果然看見從后門走出來一個鏢師，背著一個包袱，看形狀，確實(shí)是一個畫卷之類的東西。安悅溪手下趟子手恭維道：“還是小姐神機(jī)妙算，這小子果然還留有一手?！?/p>

一行人就跟著那個鏢師，到了晚上住進(jìn)了客棧，安悅溪用迷煙迷翻了他，從他身上包袱里拿到了畫卷。

第二天天剛亮，安悅溪起床后就出門透透氣。沒想到又看到昨天那個收泔水的老伯從門口經(jīng)過，那老伯也看到了安悅溪，很傲慢地把頭轉(zhuǎn)向一邊。安悅溪本來就有氣，沒了興致，轉(zhuǎn)身回到客棧。

吃過飯，剛好有一外地跑江湖賣藝的人在此擺下了攤，有耍猴、胸口碎大石、吞寶劍等傳統(tǒng)節(jié)目，安悅溪就在這看上了癮。戲散了場，一行人就上路了。

安悅溪總覺得少了一個人，原來是一直不見祁東來，怪不得怎么感覺心里空落落的，頓時(shí)臉上浮起一抹紅暈。

突然，安悅溪一個機(jī)靈，頓感不妙，連忙取出畫卷，打開一看，根本就不是唐寅的 《百鳥朝鳳》，而是一幅少女回眸一笑的畫。此畫線條流暢，文筆清晰，磅礴大氣，上書：傾國佳人回眸笑，以解相思睡穩(wěn)覺。落款竟然是祁東來。

安悅溪連忙把畫卷了起來，罵道：“好一個登徒浪子?！边呎f邊把那幅畫放到自己隨身的包袱里。

原來上面畫的就是安悅溪。

安悅溪迅速梳理著思路，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突然就想到了，那個收泔水的老伯十分可疑，哪有須發(fā)皆白而皮膚光滑的老頭？安悅溪立馬飛鴿傳書給前方的伙計(jì)，一定要攔住那個老頭。

一行人快馬加鞭，終于在日落的時(shí)候追上了正在客棧歇腳的老伯，此時(shí)他正在喝茶。掌柜的沖安悅溪點(diǎn)了一下頭，意思已經(jīng)下了迷藥。

安悅溪走過去說：“祁東來，你好聰明，不過本小姐比你還聰明，那《百鳥朝鳳》圖一定在你身上吧？”

“我說這位小姐，我根本不知道你說的是什么啊？”

“行了，別裝啦，我知道是你?！闭f完一把扯掉那老伯的白胡子、白眉毛，果然就是祁東來，此時(shí)他已中了迷藥，身不由己。趟子手在泔水桶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油紙包，里里外外10多層，果然找到了畫卷，只是最后一層油紙封有朱漆，安悅溪并沒有打開。

一行人就在那客棧住下，第3天繼續(xù)上路，時(shí)至午時(shí)，竟然遇到龍騰鏢局之前派出去的那伙鏢師往回走。

那鏢師來到祁東來面前說：“少鏢頭，唐寅的 《百鳥朝鳳》圖已經(jīng)安全送到。”

原來從正門走的鏢師押送的才是真正的 《百鳥朝鳳》圖，后門出來的鏢師和祁東來都是煙霧彈。

安悅溪打開從祁東來手里奪過來的畫卷，撕掉最后一層油紙包，竟是白紙一張，還裹著15兩紋銀。祁東來說：“知道安小姐心里不服，所以15兩銀子完璧歸趙。”

安悅溪?dú)獾棉D(zhuǎn)身就走。

4、鏢行千里

安悅溪連輸兩陣，只要再輸一回，那可就真的輸啦！這回，祁東來要押送的是一個云鳳紋金簪，送至赫圖阿拉老城，距此2000多里。

安悅溪以山高水遠(yuǎn)為由，非要幫著祁東來一起走鏢，祁東來當(dāng)然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這天行走到一片樹林，突然從樹林里躥出了一伙土匪，個個蒙著面，直接殺了過來。安悅溪抽出腰間佩劍，帶著大伙就殺將過去。祁東來忙說不可輕敵，交代趟子手寸步不離鏢箱，自己也沖了上去。

可是來人武功極高，雙方大戰(zhàn)幾百回合也不分勝負(fù)，制敵無良策，脫身無良方。這時(shí)不知是誰大喊一聲：“大家快住手，再動手我就殺了他。”

祁東來回頭一看，鏢箱不見了，自己的幾個趟子手已經(jīng)被五花大綁。

安悅溪說道：“快，快給人家松綁，不可怠慢了人家。”

祁東來立馬就明白了其中道理，原來是安悅溪搞的調(diào)虎離山之計(jì)。祁東來顯得懊悔不已，但隨即又笑了：“安小姐啊安小姐，你看這是什么？”

說完從自己的胸口里掏出一個小方巾，打開一看，竟然就是那個云鳳紋金簪。

“路還長著呢，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卑矏傁环獾卣f。

由于剛剛安悅溪派人來劫鏢，耽誤了很多時(shí)間，所以未能按計(jì)劃到客棧投宿，一行人只能露宿在這片樹林了。眾人扎好帳篷，安悅溪拿出幾根香，點(diǎn)燃了插在帳篷周圍，告訴祁東來說這不是一般的驅(qū)蟲香，只要點(diǎn)了這個香，方圓十里什么蚊蟲鼠蟻、豺狼虎豹都不敢近身。

入夜，安悅溪一個骨碌翻身坐起，叫醒了夢如。兩人來到祁東來的帳篷，看著沉睡如死豬的祁東來，安悅溪得意地笑著說：“跟我斗！我都告訴你了，這可不是一般的驅(qū)蟲香啊?！闭f完從他的懷里拿走了云鳳紋金簪。

為防有詐，安悅溪命大伙把龍騰鏢局所有的人身上都摸了個遍，連鏢箱、鏢旗、馬匹、兵器，所有跟龍騰鏢局有關(guān)的東西都摸了個遍，直到?jīng)]有任何一個地方可能藏得下云鳳紋金簪，這才放了心。然后把自己準(zhǔn)備的贗品放到祁東來的懷里，才回去睡覺。

轉(zhuǎn)眼天已大亮，眾人再次啟程。一路上都平安無事，來到了赫圖阿拉老城。

安悅溪從包袱里拿出了一個云鳳紋金簪說：“祁東來，你輸了，你的云鳳紋金簪早就被我掉包了，你懷里的那個是假的，怎么樣，這回你服輸了吧？”

“當(dāng)然不服。一路上我為了讓你不再搗亂，只能讓你把我的東西給掉包了，你在我昏迷的時(shí)候拿到的也是假的。這幾回你屢次三番地用什么迷煙、迷藥、迷香來對付我們，你以為我們就那么容易被你下毒嗎？我們龍騰鏢局的人每次出行，都必須服下一顆能解百毒的化毒丸，所以每次都是陪著你玩玩就是了?！?/p>

安悅溪拿出云鳳紋金簪仔細(xì)一看，這云鳳紋金簪雖然大小、樣式相同，但是雕刻的線條粗細(xì)不均，確實(shí)是個贗品，

這時(shí)祁東來來到安悅溪的馬匹前，解下了系在馬匹上的包袱。

“祁東來，你太放肆了！誰讓你動本小姐的東西？”

“安小姐，稍安勿躁，多謝安小姐幫我藏了一路的鏢?！北娙瞬幻骶屠?，只見祁東來從包袱里取出了一幅畫，就是他畫的那幅，輕輕一敲那卷軸，竟然跳出了一個小暗格，里面赫然就是那個云鳳紋金簪。

這安悅溪一直要得到的東西竟然在自己身上。

這就是所謂的藏鏢。鏢行行走江湖，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fā)生，所以鏢師們就想到了這招。藏鏢，就是把鏢藏到任何人都想不到的地方，而最危險(xiǎn)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一直想劫鏢的安悅溪卻幫著對手藏了一路的鏢，而自己卻不知情。

安悅溪3次劫鏢無果氣得說不出話來，突然噴出一口鮮血，栽倒在地。祁東來也慌了神，連忙扶起她，說道：“你不可以死，我打算和你終老一生的，我還沒有上門提親呢，你快醒醒……”

這時(shí)安悅溪微微睜開了眼睛，虛弱地說：“如果我可以活下來，你一定說話算話。”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p>

這時(shí)安悅溪突然一屁股坐了起來說：“夢如，快給我水漱漱口，這雞血太腥了?！?/p>

好嘛，到底還是讓安悅溪給算計(jì)了。瞬間的大悲大喜，讓祁東來不知所措，將安悅溪摟在懷里，深情地說：“你若不離不棄，我必生死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