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書（外四首）

曾麗萍

盛夏已過

那些春天的花朵也早已落滿山坡。

余生，我能給予你的

越來越少。

風(fēng)吹人間。

可是，已經(jīng)沒有足夠多的光陰讓我們揮霍。

我開始節(jié)制地使用一些詞語

就如同，小心翼翼避開玫瑰和它們的刺。

風(fēng)吹人間。

我不再做夢，也不指望來世。

面對山川峽谷，也沒有滄?？裳浴?/p>

日子一天比一天寧靜

一天比一天安詳。

我不會在秋后的時光惶恐，

也不在即將到來的嚴(yán)冬里悲鳴，

現(xiàn)在的我，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如平坦開闊的大地。

我想給你一個遠(yuǎn)方

女兒，日已遲暮，大地蒼茫

我想給你一個遠(yuǎn)方

可是，這人間，并不完美

你得接受灰色的天空，接受黑色的雪

還得小心翼翼地避開蕁麻草的刺傷

山里的天氣，說變就變

媽媽那把傘，早已殘缺

牽著你在異鄉(xiāng)翻山越嶺

這樣的日子，已持續(xù)多年

女兒，我給不了你的，還有很多

不止一次，春天播了種

在秋天卻兩手空空

女兒，我多想給你一個遠(yuǎn)方

天黑的時候，我要為你點燃篝火

星星出來的時候，你要明亮

北 風(fēng)

那棵樹在我的窗外有七八個年頭了

昨天的雪覆蓋著光禿禿的枝條。

北風(fēng)吹過，我看著雪緩慢的下墜

又看著它緩慢的降臨

要知道，寒冬，不會有鳥兒在這棵樹上筑巢

它的寂寞，和結(jié)冰的湖邊那艘漁船一樣多。

這時候，誰在繁星下疾走

誰圍著爐火自斟自飲

北風(fēng)吹過。

北風(fēng)橫掃西北的遼闊一路向南

而父親，卻是再也回不到你的南方了

鏡框里的你，抽著煙，望著南方。保持這個 姿勢不動

已經(jīng)二十年零三個月了！

你走后的那個秋天，北風(fēng)一直在吹

二十年了，一些被塵封的舊事被年年掀起。

我替你吹著風(fēng)，替你吹著北風(fēng)，父親

有的心事我不知該給誰說。如果你還活著

你要為兒女們扛著的，不會比我少

父親，像那棵為春天付出太多的樹一樣

為生活，我已經(jīng)淘空了我的四季。

植物可以輪回，這多么的好！

可是，我做不了一棵植物，年年長出心率

父親，我的女兒正一天天長大，有個聲音

時刻在提醒我：回不去了

遇 見

是一片深海，還是

一道沉默的堤岸？

你的到來，如同你的消失

窗外，汗騰格里峰沉睡于群山

云層坐滿山巔。

三樹青杏正在夏塔七月的微涼里

等待成熟。

雪山下，我想向風(fēng)中所有的野花問好。

這萬物的人間，無窮的遠(yuǎn)方

在夏塔古道，都與你我有關(guān)

他們說——

你遇見的月亮都是因你而生

你遇見的人都是為你而來

月光下，噠噠的馬蹄聲告訴我

這世間

無論哪一條路，我們都不會

走在重逢的路上

在春天

我們說好的，在春天

種花種樹

窗臺上種蘭花、綠蘿、茉莉、紫薇吧

小院里種桃樹、海棠、蘋果樹

最好還有一棵丁香

蝴蝶、蜜蜂、蜻蜓在露水之上飛來飛去

一只貓在花蔭下酣睡

當(dāng)然，我們還要種幾樣蔬菜

還要撿拾一些木柴筑籬笆

被我們?nèi)ζ鸬男∈澜缫焖{(lán)云白

我們身后的荒蕪

要用后半生的春風(fēng)吹綠

我們體內(nèi)那些雪

要用一場足夠盛大的春天一寸一寸覆蓋

親愛的，我們說好的

種花種樹種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