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工、兇殺和鄰國的動亂
今天,我(北大青年學者、著名詩人胡續(xù)冬)去巴西利亞大學校園里的巴西銀行去取辦好的銀行卡,結果到了銀行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還沒到周末,銀行居然大門緊閉。仔細一看,門上、墻上全都跟流浪藝術家涂鴉似的畫了一大堆標語,大致可以辨認出“不加薪、不上班”之類的字眼。原來我碰上了巴西的家常便飯之一——罷工。
在場的很多人都覺得銀行職員有些過分,他們薪酬并不低,而且每天只上從上午10點到下午3點五個小時的班,周末完全休息,如此舒適的工作還要罷工,實在搞不清他們到底想要什么。
回到院里,院長恩里克教授突然鬼鬼祟祟走到我跟前耳語了幾句“注意人身安全”之類的話,而后揚長而去。我大惑不解,求教院里一個懂西語的秘書若奧到底有何事發(fā)生,答案頗令我驚悚——院里一個年輕老師前天被謀殺,尸身和汽車一起在荒郊被發(fā)現(xiàn)。若奧還告訴我,去年我院還有一個老師被謀殺,尸身和汽車都在半島區(qū)的一個小山上被焚毀。這兩個被殺的老師有一個共同點,都是年輕的男同性戀。秘書猜測此次謀殺可能是同性戀之間的情殺,也有可能是深夜獨自驅車去找情人被打劫,聽得我直起雞皮疙瘩。
我驚魂未定,在從院里走出來路過隔壁的人類學系的時候,又見到一群人連哭帶吼地擁在系主任辦公室門口。我好奇地打探了一下,原來是一樁國際性的麻煩。巴西西邊的鄰居玻利維亞最近一直在鬧動亂,該國總統(tǒng)要把本國的天然氣通過智利的管道廉價輸往美國以獻媚,引起了人民群眾的強烈不滿,爆發(fā)了全國性的罷工、示威,逼迫該總統(tǒng)下臺。強硬的總統(tǒng)動用了軍隊鎮(zhèn)壓,使事態(tài)嚴重惡化,非正式首都拉巴斯處于失控的狀態(tài)。巴西利亞大學人類學系的幾個教授帶著一批學生剛好在玻利維亞做田野考察,現(xiàn)在被困在拉巴斯國際機場回不來。巴西總統(tǒng)魯拉為了解救被困玻利維亞的巴西游客強行把本國的兩架軍用飛機開到了拉巴斯,可是當飛機載滿了人回到巴西的時候,那幾個教授和學生的親屬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親人不在飛機上。此刻,焦急的親屬們正在敦促學校想辦法解決此事。
一個陽光暖暖的上午連續(xù)碰見這些倒霉事、聽見這些不幸的消息,心里頗不是滋味。
教師罷工上癮,華人學生遭殃
說起罷工,就不得不說巴西高校的教師罷工。早就聽說巴西利亞大學和巴西其他聯(lián)邦大學一樣,因為教師和員工的薪酬待遇遠遠不如私立大學的緣故經常罷工,上一次罷工發(fā)生在3年前,全體教師和員工一罷就是9個月,一個半學期都廢了。
大學里罷工往往是由教師工會發(fā)起的,一旦工會通過罷工決議,就是個別教師反對也無濟于事,罷工會堅定不移地執(zhí)行下去,直到聯(lián)邦政府答應提升工資的要求。
在罷工期間,所有人的工資都照發(fā)不誤,罷工的結果也往往都是政府答應加薪的要求,因此,很多本來就生性閑散的巴西教師像上癮一樣熱愛罷工。而對于一些對學生負責的老師來講,罷工則是噩夢,因為他們一旦違背工會的罷工要求,堅持給自己的學生開課,就會被視為“工賊”,同事間的人脈關系會受到致命的重創(chuàng)。
這兩天我剛好遇上了教師罷工之事,然后我迅速和我的上司取得了聯(lián)系,再次確認我是否可以名正言順地再度出門旅行,這位老兄自己居然都在愉快地享受著罷工帶來的閑暇,正悠哉游哉地在亞馬遜旅行,他告訴我:“盡情地出去玩吧,即使現(xiàn)在就停止罷工,等學生注冊、選課等手續(xù)辦完,至少也得到一個月以后才能開始上課呢!更何況現(xiàn)在政府還沒開始和工會談判呢!”
與此同時,學生中傳來的卻是一片哀號之聲。有幾個在巴西利亞大學上學的華人子弟本來打算年底放假的時候回國的,被罷工一拖,今年的圣誕長假估計就沒了。更有一個可憐的學生,因為以前趕上了3次罷工,在本科最長時限為7年的巴西利亞大學已經讀了9年的本科,本指望今年年底就畢業(yè)的,看這架勢,他還得再讀上第10年的本科了。
日本人偷改日貨為“中國貨”
當然,華人學生遭殃也不是巴西人故意而為之,其實巴西人對中國人有著獨特的好感和尊重。就拿中國貨來說,對于巴西人而言,從小家什、小零碎開始,Made in China(中國制造)包圍了他們幾乎全部的生活。
我院辦公室里面基本都是國貨,空調是格力的,冰箱是海爾的,而這些都還算是很明顯的中國產品,隱蔽的就多了去了。在超市的床上用品區(qū),幾乎全部的綿織品都在葡文商標之后印著小小的中國制造;在日用品區(qū),幾乎全部的塑料產品、化纖產品都產于中國;在電子市場上,除了主機之外,所有的配件和小玩意都是“中國造”;在時裝和成衣市場上,不管是法國牌子還是本地土牌子的衣服,仔細一看統(tǒng)統(tǒng)“中國造”;在家具市場,只要你有耐心彎下腰去看,在家具的底部一般都有“中國造”,有的甚至還有漢語拼音的GuangDongShunDe(廣東順德)。我甚至還在一家性用品商店的門口看到一款男用自慰器的海報,上面雖然全是葡文,但實物圖片中赫然三個漢字:“小淫婦”……
巴西人自古就很看得起中國,在葡文里,“好買賣”一詞原意為“和中國人做生意”,“風光秀麗”一詞原意為“中國式風景”,足見其對我中華的傾心。友人告訴我一件趣事,說是巴西的日本僑民最初在巴西推廣一些日本食品的時候,用的都是“日本xx”的名字,但二戰(zhàn)時期大家都不買“日本”二字的帳,難于打開銷路,于是狡猾的日本人就把這些食品的名字改成“中國xx”,結果頗為暢銷,到現(xiàn)在,這些巴西化的日本食品都還叫“中國xx”。
近些年來,巴西民眾對美國的不滿情緒日漸濃烈,對中國倒是感覺越來越親善,但很多人感嘆這兩個國家實在相距太遙遠了,不然肯定會有更多、更牢固的紐帶。
巴西人都是活雷鋒
在巴西生活了七個月,經歷了各種奇妙的體驗。而要說起巴西的好處來,排在最前面的,卻是什么也不能替代的巴西人的好性情。巴西人在長期的“雜合”文化形成的過程中,培養(yǎng)出了寬厚、開朗、拿得起放得下的性格,幾乎人人都是“自來熟”和“人來瘋”,極其容易相處。在巴西,人與人的關系有時簡單得讓人覺得東亞文明特有的“觀人術”和“權謀心”是何等讓人恐慌。
最讓人感到如沐春風的是,巴西人都是活雷鋒,特別是普通的平民,他們幾乎都有最質樸的俠義心腸,在生活中你隨時能夠碰上在歐美發(fā)達國家很難遇上的“雪中送炭”式的“平凡的奇遇”。
一個最明顯的例證是,當你的汽車拋錨在路上的時候,根本用不著你招手攔車求助,你只要走下車來用幽怨的眼神看著自己不爭氣的汽車,幾乎所有經過你身邊的汽車都會停下來,問你是否需要幫助,哪怕你可能是一個褲兜里藏著手槍準備借此機會打劫的匪徒。
有一次我和幾個中國朋友駕車前往一處郊外農莊,在路上水箱燒了,只好就近找了個路邊小酒吧停了下來。還沒等我們走下車,酒吧里的人看見汽車前面冒煙就都跑了過來,問明情況了之后就七嘴八舌地每人告訴我們一種方法修理,更有熱心的人根本不等我們動手,自己跑上前去抄著家伙幫我們搗鼓起來了。這時另有其他幾輛路過該酒吧的車也都停了下來,紛紛問我們要不要借什么工具。
不過,那一次車的“病”本來就不輕,所以,折騰了一番沒“搶救”過來。活雷鋒們一下傻了眼,立即打電話叫拖車公司的人來拖走,而在等拖車來的時候他們又把我們拽到了酒吧里請我們喝了個痛快。
還有一次,我也是和幾個中國朋友一道,驅車前往郊外的一個瀑布,在開上自然保護區(qū)境內泥路的時候,由于前一天下雨土質疏松,我們的車不幸陷進了稀泥之中,怎么也動彈不了了。那條路比較荒,我們幾個人只能望天興嘆,不料,沒一會兒,后面就連著開過來了兩輛車,車里的人全都不請自來幫我們的忙。一個經驗充沛的老活雷鋒到附近的山上搬來一堆石頭墊在了前輪后面,另外幾個活雷鋒根本沒招呼我們就開始自己蹲下去用雙手刨土,刨了大半天,當前輪終于露出了一半的時候,活雷鋒們讓我們試試能不能倒出來。這招果然湊效,小車順利上了路。那兩個車里的活雷鋒們好像比我們還開心,把汽車音響開到最大聲朝不同方向愉快地開走了。
(《去他的巴西》胡續(xù)東/著,南京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