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
《閱微草堂筆記》中見到一則故事。說有一大官,一直以清操志節(jié)自詡。凡門生故吏望門投謁,想帶一點禮品敬獻給這位,他是一律嚴拒的。錢不要禮不收,還要教訓送禮的下司學生,子曰詩云地一大套,弄得送禮親友人人汗顏無地。他如此崖岸高峻,自然是清名廣播的了。這就好比演員登場,臺面上是海瑞、況鐘、包文正,下場了坐在戲箱上,他又是一番思索:呀,這么好的硯——端硯吶!這么名貴的字畫——宋徽宗的鷹吶!我怎么就擋回去了呢?那方漢金瓦,恐怕沒有二百兩金子不成的吧?就是那只金華火腿,今兒中午小酌下酒也不賴的吧。他獨自坐在幕后這么思量,愈想愈不是滋味,心里愈難過。每當客人羞慚辭去,這點心思無處發(fā)泄,便拿著家人出氣,無事生非地尋釁打罵家人。但聞空室暗隅中鬼魅哧哧竊笑不已。
由此連帶又一個故事。說一大官,有下屬送他兩千兩銀子,被他訓斥一通而去。但是有一次他去一位朋友家,適逢朋友領了俸在家——白花花的銀子堆得一桌子都是,這位先生忍不住,竟攫起一塊揚長而去。
第一位,算是陰柔;第二位,算是曠達。從心底深處,對錢的感情是一般樣兒。如今在一些部門,不送禮“不予辦事”,收了禮也未必辦事,辦正經(jīng)事——比如跑項目,堂堂正正的公務,禮是非收不可的。道理很簡單,這項目審批權(quán)在我,僧多粥少的事兒,當然誰給我貢獻的實惠多,我就“審批”給誰。收了禮不辦,不辦就不辦,反正你是下頭,你能把我“上頭”怎的?我猜他的心思,準是這點味道。
可怕的是他不是孔繁森,也不是王寶森,他是“這一個”大家中的這一個。“法不治眾”,一般情況下是事實。你是這樣,我也是這樣,上頭這樣,下頭也這樣,已經(jīng)變成了一種廣泛的社會行為,非常的也自然成了正常。小學生作業(yè)沒有做好,會去對老師講:“我爸爸在XX單位工作,您有什么事要辦,給我說一聲就成。”深入到這個層次,真的讓人替我們的民族捏一把什么呢?克己復禮為仁。我們的《道德規(guī)范》里也講“明禮”,什么是禮?我看多數(shù)人是不甚了了。有幾個人會想“禮就是理”的?當然禮還蘊涵許多內(nèi)容,僅就這一基本點而言,吾國國民“鮮久矣”。
紀曉嵐的這則故事沒有提那官的名字,或者是為親者為尊者有諱,或者那人當時尚健在,揭了瘡疤怕“于后不佳”。但我以為是苛了一點的,“誅心”太嚴了些:一個官員知道畏法或知道羞恥,怯于輿論,不肯或不敢茍取非分之財,無論如何也算在守成自律的數(shù)里頭。
倒是那群鬼們,不知見了今日那些以賄成政的官員們的模樣,該笑還是該哭呢?
責任編輯 士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