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明鑫
2015年7月27日早上,濟南軍區(qū)某通信團四營一連上等兵劉澤坤出操時突然昏迷,被送往鄰近的152醫(yī)院搶救。
營長馬占峰聞訊趕往一連駐地——平頂山。路上,他接到指導(dǎo)員的電話,說劉澤坤腦部血管先天畸形造成血管栓塞,動手術(shù)需要家長簽字,但他的家長不在身邊。馬營長斬釘截鐵地說:“你替他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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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zhàn)友們對劉澤坤的傳說很多,比如打籃球跳躍起來與隊友碰胸的瀟灑動作。每次與父母通話結(jié)束時,都要說聲“我愛你”。與戰(zhàn)友情誼深厚,每每分別,他會緊緊擁抱對方,久久不肯分離。他多才多藝,還會吹黑管樂器,是連隊的文體能手。
2014年8月8日,馬營長來一連查崗,到機房察看兩兆儀表運轉(zhuǎn)情況,曾看到劉澤坤用鉛筆寫下的記錄秀麗而工整。聽連長姚偉說,劉澤坤背記密密麻麻的業(yè)務(wù)應(yīng)知應(yīng)會經(jīng)常到凌晨;練習(xí)光纜接續(xù)時,光釬扎進肉里也不曾中斷練習(xí),是個業(yè)務(wù)能手。
這樣好的戰(zhàn)士遇此兇險疾病,馬占峰心急如焚。他很快趕到了平頂山,不久,劉澤坤的父母也從鄭州趕來。
澤坤的母親是鄭州市一位高校教師,聽主治醫(yī)生說澤坤即使搶救過來也可能會成為植物人時,忍不住傷心落淚。
劉澤坤的父親劉國耀是鄭州市公檢法機構(gòu)的一位領(lǐng)導(dǎo),他35歲時才有了澤坤這棵獨苗,平素父子倆親熱如同哥倆。他明知兒子聽不到,還是忍不住起身來到手術(shù)室門外,小聲對澤坤說:“坤兒,別擔(dān)心以后的事,你就是成為植物人,我們養(yǎng)你一輩子。我們會像你小時候那樣,每天為你洗臉,為你端茶倒水,擦屎端尿……”
然而,到了次日上午,劉澤坤的心臟還是停止了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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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昊和劉澤坤是同年兵,感情甚好。澤坤出事時前一天晚上,他正在成都學(xué)習(xí),澤坤打來電話,他在開會,就沒有接。第二天,他接到噩耗,想起那個澤坤昏迷頭一天夜里打來的電話,忍不住流下淚水:“澤坤,你這是有什么想要給我交代嗎?”他忘不了新兵營第一次見到劉澤坤時那雙調(diào)皮、友善的大眼睛。他倆一起在飯?zhí)么驋咝l(wèi)生;一起在戰(zhàn)友們睡下后拖地;一起在外線挖人井中的淤泥,他挖一號、三號井,劉澤坤就挖二號、四號井,回去一起洗去身上的惡臭……
他痛苦的把衣服扯到頭頂,蒙住頭,身子止不住地顫抖。
按照部隊首長的指示,劉澤坤遺體須身穿軍服,頭戴軍帽,胸前別上他短暫部隊生涯中獲得的幾枚勛章。穿軍裝的時候,人高馬大的澤坤身體已經(jīng)開始僵硬,王志遠(yuǎn)主任和四五個官兵抱的抱、頂?shù)捻?,費了很大的勁,才給他穿好了衣服。
澤坤的追悼會定在“八一”建軍節(jié)上午舉辦。作為劉澤坤生前最要好的戰(zhàn)友,袁昊被安排和其他三個戰(zhàn)友一起為其守護靈柩。他們?nèi)蔽溲b,分別于靈柩的四個角落矗立著。袁昊站在劉澤坤靈柩最前面的右側(cè),炎熱襲擊著他,不一會兒,他的臉頰布滿了汗珠。
澤坤爸爸的雙腳軟軟的站立不穩(wěn),遺體告別的時候,兩個戰(zhàn)士架著他從袁昊身邊經(jīng)過,他抬頭看了一眼這個兒子生前最要好的戰(zhàn)友,發(fā)現(xiàn)袁昊滿臉的汗珠,像是起了一層細(xì)密的水泡。他停下來,手拿紙巾,踮起腳尖,邊哭邊為袁昊擦汗,從額頭擦到臉頰,再從臉頰擦到脖頸,袁昊眼睛一眨不眨,像一尊挺立著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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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長、指導(dǎo)員和兩個戰(zhàn)士陪著澤坤的爸爸媽媽回家。澤坤媽媽淚流不止,澤坤的爸爸也吃不下飯。他說:“以后,我只能靠回憶生活了……”
劉澤坤是獨子,從小聽話,小學(xué)五年級那年,父親對他說,兒生辰之日就是母親受難之日。他記在了心里,此后每年過生日,他都會主動為媽媽洗腳捶背,一直堅持到離家去當(dāng)兵。
四營一連的官兵們都知道,劉澤坤下連隊后頭兩個月的津貼共1030元,他一分未動,全部交給了母親。當(dāng)一連的戰(zhàn)友們給劉國耀夫婦送來澤坤遺物的時候,劉國耀看到孩子的錢包里只剩下14元錢,忍不住嚎啕大哭:“坤兒給他媽買衣服,買化妝品,那么舍得花錢,自己只留下14元錢……”
為了安慰劉澤坤的爸爸媽媽,營長、指導(dǎo)員和兩名戰(zhàn)士寸步不離的陪著這對失獨的老年夫婦。
劉澤坤的爸爸很堅強也很理智,他看到了152醫(yī)院搶救澤坤生命的全過程;看到了一連官兵對澤坤無私的兄弟之愛;看到了團隊對澤坤后事周到的安排。
7月27日夜里,他的大哥從新疆趕到152醫(yī)院探望病重的侄兒,當(dāng)他看到倒在地上疲乏的打著盹兒的官兵們時,流著淚水對他說:“我們不能再要求什么。如果我們的孩子只是一個社會青年,遭遇到這種事情,又能怎么樣?”
劉澤坤火化后,團首長來他家慰問,劉澤坤的爸爸對部隊表示感謝。團首長說:“我們欽佩你們夫妻的通情達理和堅強的意志,你讓我們看到了一個真正的父親和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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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在繼續(xù)。
9月16日是劉澤坤的生日,也是他兩年前參軍的日子。入伍那天,由于剛剛穿上軍裝,又是在通往新兵集訓(xùn)點濟南的火車上,新兵營領(lǐng)導(dǎo)第二天在濟南給他補辦了生日宴會。
2015年9月16日,是劉澤坤21周歲生日,也是他來部隊后第三個生日,他所在的四營一連官兵們把1000個點燃的蠟燭在營區(qū)廣場上擺放成一個巨大的心形,圍坐在四周為不久前離世的戰(zhàn)友過生日。
已經(jīng)退伍回鄉(xiāng)的士兵高亮,專程從老家許昌趕來。他二話不說,穿起白大褂,就和澤坤母親一起去了廚房。他拉著劉媽媽的手,口里不住地喊著“媽媽”。
在劉家,和澤坤父母朝夕相處的那些日子里,營長他們幾個對著“爸爸”劉國耀認(rèn)真地說:“我們哥幾個向您二老承諾:澤坤沒有盡完的孝,我們替他完成?!?/p>
一天,一連一個喊過他“爸爸”的士兵到鄭州看望劉國耀,卻改口重新稱呼他為“大叔”。他愧疚地說:“我的父母聽我打電話喊您‘爸爸,接受不了……”劉國耀摸著士兵的頭,紅著眼圈說道:“我看重的是你們的真情。至于什么稱呼,都是次要?!蹦俏皇勘厝ゲ痪迷俅未騺黼娫挼臅r候,一聲“爸爸”喊得劉國耀老淚橫流。
在營區(qū),袁昊走到每一個角落,都會想起弟兄倆相處的點點滴滴。他心底在落淚:“我想你兄弟!去天堂的路上,你要慢點走,讓我想你的距離,別那么遙遠(yuǎn)……”他來到營房后面,兄弟倆偷偷喝酒的地方,抱著拳頭發(fā)誓說:“你怎么想的,你放心不下的,我這叫你哥哥的,全知道。你就放心走吧,有兄弟在,叔叔阿姨養(yǎng)老送終的任務(wù),我接了。如果有來生,我們還要做兄弟!”
9月28日下午,《雷鋒》雜志記者陪著劉國耀夫婦來到四營一連。在大門口,值崗的哨兵向我們行軍禮時親熱地喊著劉國耀“爸爸”。再一次來到“兒子”們中間,劉媽媽長時間淚流不止。夜幕悄悄降臨,劉媽媽止住淚水,來到炊事班,她要為“兒子”們親手做晚飯,做兒子生前最愛吃的那幾種。兒子離開人世后,她每次來到營部,都會為兒子的戰(zhàn)友們做澤坤活著時最喜歡吃的各種飯菜。
澤坤去世前十幾天,曾在營區(qū)大門外和前來探望他的母親微笑著留影,母子倆燦爛的笑容永遠(yuǎn)定格在那幸福卻永不再來的瞬間。如今兩個月過去,老兩口明顯蒼老了許多。
剛剛50多歲的劉國耀,已經(jīng)一天比一天健忘。他甚至記不住每一個“兒子”的全名。離開連部的時候,十幾個“兒子”們站成一排向他致敬,他逐一緊緊擁抱著他們,一雙暗淡的眼神,一個挨著一個細(xì)細(xì)的端詳:“你是老大……你是老二……這是老七……”
汽車開出幾分鐘后,記者不經(jīng)意回頭間,看到遠(yuǎn)遠(yuǎn)地,行著軍禮的連長立在馬路中央,像一尊城市塑像,紋絲未動。一團揚塵升起,姚偉的身影漸漸模糊,而記憶中四營一連營部數(shù)十名戰(zhàn)士,卻深深嵌入記者的記憶中,久久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