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歲那年,我去俄羅斯拍一部戲。除了我們幾個主角外,片中需要許多小演員,大部分由莫斯科當(dāng)?shù)氐暮⒆觼盹椦荨?/p>
片子開拍的時候是夏天。那天副導(dǎo)演帶了十幾個俄羅斯孩子來到現(xiàn)場,一個個金發(fā)碧眼的,長得像洋娃娃一樣,一下子就吸引了在場人的目光。我自然也不例外,站在導(dǎo)演后面,伸長了脖子好奇地向那邊張望。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一個有著一頭黑發(fā)的女孩子身上。她看上去大概十五六歲,個子挺高,大概有一米七,五官精致,皮膚白皙,濃濃的睫毛下有一雙褐色的大眼睛。就在我傻傻地看著她的時候,她突然一抬頭,目光與我碰了個正著。我突然感到臉一下子熱了起來,急忙轉(zhuǎn)過頭。
“陸毅,你的臉怎么紅啦!”站在我后面的美工笑著說。
“天、天太熱啦!”
長這么大,第一次為一個女孩子臉紅。這讓我自己都覺得有些詫異。那天晚上,我沒能像往常那樣早早入睡,總覺得有一雙眼睛盯著我。我對自己說:“陸毅,你是不是出問題了?不就是被她看了一眼嘛,真沒出息?!?/p>
按部就班地拍著戲,很快大家就玩開了。她告訴我,她叫卡列尼娜。我說,那不是和托爾斯泰的名著《安娜·卡列尼娜》同名嗎?她一聽,特別高興。出國前,盡管劇組讓我們進(jìn)行一個月的俄語培訓(xùn),但也只是一些簡單的俄語對話,所以我和她的交流基本上是打著手勢、夾著單詞來表達(dá)的。我發(fā)現(xiàn)她很聰明,我們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另一種交流方式:用眼睛說話。
卡列尼娜有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當(dāng)她想表達(dá)不同情緒的時候,就會用不同的眼神來看我:快樂的、羞澀的、傷感的、委屈的……
秋天,我們會在拍戲的空隙,一起去樺樹林散步。她常常會一路唱著歌,像只快樂的小鳥。有時候,我們會在樹林里玩捉迷藏,誰被捉到了就要表演節(jié)目。當(dāng)然被捉到的多數(shù)是她,所以,常常是我坐在落滿金黃色樹葉的林子里,欣賞著她的舞蹈,聽著她的銀鈴般的聲音……
那是一段懵懂不安的日子,也是我在俄羅斯最美的一段日子。每天,我都期待著那一頭黑黑的長發(fā)出現(xiàn);每天,我都想知道那雙大眼睛會對我說什么。
不久,俄羅斯小演員的戲就全部拍完了。結(jié)束的那天,卡列尼娜特別安靜。中午,她拉著我的手來到了我們常去的樺樹林,讓我坐下,然后對我說:“再看我跳一次舞吧?!?/p>
那天,她一邊哼著節(jié)奏,一邊舞起來。秋天陽光燦爛的午后,陽光透過高大的樺樹葉照在她的身上,她穿著一件白色帶花邊的連衣裙,就像一朵盛開的白蓮花。她的長發(fā)飄在身后,像黑色的瀑布。她就這么哼唱著,旋轉(zhuǎn)著。我看到有一串淚珠落在了她的臉頰,突然覺得心里特別難受,起身抓著她的手就往回跑。
整個下午,我們都沒有說話。我第一次感受到,當(dāng)離別近在咫尺的時候,語言反而是那么蒼白無力。后來考進(jìn)上戲后,讀了肖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我才真正明白那天的卡列尼娜的心緒。但是,那一天,那個下午,我是恍惚的,我記得自己傻傻地對她說:“別難過,我們還會見面的。”那口氣,活像小時候電影中的英雄人物。在卡列尼娜幽怨的眼神中,我貌似堅(jiān)強(qiáng)地與她告別。當(dāng)時,我并沒有意識到,那會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
回國后,我從來沒有跟人提起過她,她變成了一個秘密,存在我的心里。
編輯 雨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