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貴了

|［俄］列夫·托爾斯泰|紙　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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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貴了

|［俄］列夫·托爾斯泰
|紙鹽

地中海海濱，有一個小小的王國叫華納哥。許多小鎮(zhèn)子都可以夸口說，它的人口比華納哥全國的人口還要多，因為他們總共只有7000人。如果把這個王國的所有土地都平分了，每個人還分不到一英畝。但是這個彈丸小國也有一個真正的國王。國王有宮殿、大臣、主教、將軍，還有一支軍隊。

這支軍隊不大，只有60名士兵，不過它仍然是一支軍隊。和別處一樣，這個小國也征稅，煙草稅啦，酒類稅啦，人頭稅啦，等等。但是盡管那里的人們也像別國人民一樣抽煙喝酒，可是實在由于人口太少，國王如果找不到一個特別的新資源，他是無法靠這點稅收來養(yǎng)活他自己以及他的廷臣官吏的。他的另一筆收入就來自一個賭輪盤賭的賭場。人們在這里賭博，不論輸贏，老板都要抽頭，留下自己的那份收益以后，就向國王交納一大筆錢，他之所以能交納這么一大筆錢，就是因為這樣的賭場，在全歐洲它是碩果僅存的一家了。某些小君主也曾開過這一類的賭場，但幾年前就被取締了，原因是這些賭場危害實在太大。一個人先是來碰碰運氣，接著他就會把什么都押進去而且輸?shù)镁狻Ｋ踔習(xí)貌皇撬约旱腻X來賭，要是又輸了，他就會在絕望之中去投河自盡或開槍自殺。因此人們就不允許他們的君主這樣收斂錢財?？墒遣]有人來制止華納哥國王這么做，所以他仍然壟斷著這個行業(yè)。

現(xiàn)在誰想賭博，誰就得到華納哥去。無論他是輸是贏，國王總能從中得利。俗話說：“單憑老實勞動，不會有寶石王宮?！比A納哥國王也知道這是個不體面的營生，可他有什么辦法呢？他得過活呀，而且就從煙酒方面斂錢也不見得是好事。他就這樣過著日子，治理國家，聚斂錢財。像一個真正的國王那樣，舉行種種覲見儀式，臨朝聽政。

他給自己舉行加冕典禮；他獎賞臣工，赦免犯人；他還有自己的檢閱儀式、國務(wù)會議、法律和法庭。這些都和別的國王一樣，不過規(guī)模略小罷了。

話說幾年前，在這個彈丸小國的疆土之內(nèi)發(fā)生了一起謀殺案件。這個王國的人民一向是安分守己的，這種事過去從沒有發(fā)生過。法官們隆重舉行了會議，用最公正審慎的方式審理了這個案子。法官、檢察官、陪審團和辯護律師都出了庭。他們彼此駁難。最后根據(jù)法律判定，犯人應(yīng)該斬首。到此為止，一切都還算順當(dāng)。接著，他們就把判決呈報了國王，國王審閱了判決并且批準(zhǔn)了：“如果這漢子罪應(yīng)處決，處決就是了?！?/p>

現(xiàn)在只有一件事不好辦：他們既沒有砍頭用的斷頭機，又沒有行刑的劊子手。大臣們研究了這個問題，決定函詢鄰國政府，能否借給他們一架斷頭機和一名使用這種機器的專家來把那個犯人的頭砍下來。如果可以，那么鄰國政府能否告知他們需費若干。信發(fā)出去了。一個星期之后，收到了回音，說可以提供一部斷頭機和一名專家，費用是1.6萬法郎。國王看了信，考慮再三。好家伙，1.6萬法郎！“那個可憐的家伙值不了這么多呀，”他說，“難道多少便宜點就不成嗎？嘿，1.6萬法郎，全國每人要攤兩法郎還多呢。人民受不了，要惹出亂子來的！”

于是又召集一次國務(wù)會議來商量怎么辦。會上決定向另一鄰國國王發(fā)出一封類似的信。鄰國政府是共和制的，對國王缺乏應(yīng)有的敬意，而另一鄰國國王與他一樣是君主，也許可以勸他辦事稍微便宜點兒。就這樣，信寫出去了，并且很快得到答復(fù)。

另一鄰國政府寫道：他們很高興提供一架斷頭機和一名專家，包括旅費在內(nèi)，總共費用是1.2萬法郎。這倒是便宜了點兒，可是看來還是太貴。那個無賴實在值不了那么多。而且仍然將從每個人身上抽將近兩個法郎的稅。于是，又開了一次國務(wù)會議，他們再三商量怎樣才能辦得節(jié)省點兒。比方說，難道不能弄個士兵，將就點兒把事兒辦了嗎？于是召來了將軍，問他：“你不能給我們找個士兵把那個人的腦袋砍下來嗎？在戰(zhàn)爭中，他們殺人原是不在乎的。實際上，他們受的訓(xùn)練不就是為了這個嗎？”于是將軍給士兵們談啦，看看有誰愿意干這個活兒。但是士兵們誰也不愿干?！安恍?。”他們說，“我們不會，這種事我們可沒學(xué)過?！?/p>

怎么辦呢？大臣們商量來商量去。他們成立了個專門機構(gòu)，下設(shè)一個委員會，下面再設(shè)一個小組委員會。他們最后決定，最好是把死刑改為無期徒刑。這樣做，既可以顯示國王的寬大，又可以節(jié)約開支。

國王同意了這個辦法，于是事情就這么決定了?，F(xiàn)在只有一件事不好辦，他們沒有囚禁無期徒刑犯人的監(jiān)獄。他們倒有一間關(guān)禁閉用的拘留所，可是沒有永久性的，建筑堅固的監(jiān)獄。不過他們總算找到了一個可用的所在，把那個年輕人關(guān)了進去，并派了一名看守，既要看住犯人，還得從御膳房里給他打飯。

犯人待在里面月復(fù)一月，終于過了一年。一年過后，有一天國王審閱他的收支賬目，注意到一項新的開銷，這就是看管那個犯人的費用，而且這筆開支的數(shù)目還不小。要派專人看守，還要管犯人的飯，一年就是600多法郎。而最糟糕的是，這家伙正年輕力壯，也許還能活上50年呢。這樣一算，問題就嚴(yán)重了。這可不行。

于是國王召見了各位大臣，對他們說：

“你們總得想個省點兒錢的辦法來處置這個流氓才好，現(xiàn)在這個辦法太費錢了?！贝蟪紓冇峙e行會議，商量來商量去，最后有一位說：“諸位，依愚之見，我們得撤掉那名看守?！绷硪晃淮蟪挤瘩g說：“那樣一來，這家伙就會跑掉的?！钡谝晃徽f：“那就讓他跑掉好啦，這該死的！”于是他們把審議的結(jié)果報告給國王，國王同意了?？词爻返袅耍蟪紓兌嫉戎匆院髸l(fā)生什么情況。結(jié)果他們發(fā)現(xiàn)：吃飯的時間到了，犯人出來看看，守衛(wèi)沒有了，他就自己進御膳房去打飯。他端了飯回到房中，自己關(guān)上門，就不出來了。第二天也是如此，他到了一定的時間就去打飯，可就是沒有一丁點兒逃跑的意思。怎么辦呢？大臣們又商議了一番。

他們說：“我們還是直截了當(dāng)?shù)馗嬖V他好啦，就說我們不想關(guān)著他了?！庇谑撬痉ù蟪甲屓税阉麕?。“你為什么不跑呢？”大臣說，“沒有人看著你了。你想到哪兒就可以到哪兒，國王是不會介意的?！?/p>

“我相信國王是不會介意的?！蹦侨嘶卮鹫f，“可我沒有地方可去呀。叫我怎么辦呢？你們給我判了刑，毀了我的名聲，現(xiàn)在人家不會理我了。再說，我也干不了活兒。你們這樣對待我不公平呀。首先，你們既然判了我死刑，就該把我處決了才是，可你們沒有這么辦。這是第一件。我可沒有為此發(fā)過牢騷。然后，你們又判了我無期徒刑，還派個看守給我打飯。可是過了一陣子，又把他撤了，我只好自己去打飯。我仍舊沒有任何怨言?？墒乾F(xiàn)在呢，你們干脆要把我攆走了！這我可不干。你愛怎么辦就怎么辦吧，反正我是不走的！”

這可怎么辦呢？大臣們又召開會議。他們還有什么辦法可想呢？那個人就是不愿走。他們又是左商量右考慮，唯一打發(fā)他的辦法是給他一筆養(yǎng)老金了。他們報告了國王。“實在沒有辦法了，”他們說，“我們總得打發(fā)了他才成?！别B(yǎng)老金的數(shù)目定為每年600法郎，并且把這個決定通知犯人。

“好吧。”犯人說，“只要你們保證按時給錢，我無所謂，要是這樣，我可以走?！?/p>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他領(lǐng)到預(yù)付給他的1/3的年金，離開了這個王國的疆土，這只需坐一刻鐘的火車就行。他遷居到國外去了，在國境線那邊安居下來。他在那兒買了一小塊土地，開始種菜度日，過著舒舒坦坦的日子。

（選自《世界微型小說經(jīng)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