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不只是用來做裁縫的

黎繼新

那是個雨季，天似乎被誰砸了個缺口，天上的河水被傾倒在山上，洪水從山上洶涌地沖下來。

那時我5歲，母親不知有什么事沒在家。出乎意料，父親卻在，可他要到裁縫鋪去領取他的工資，只好帶著我上路。

父親是裁縫，在另一個鎮(zhèn)上的裁縫鋪里替人裁剪縫制衣服。每天星星還沒散場，父親已經(jīng)出門；而直到月亮升起時，父親才回到家里。父親出場的時段，我總在安穩(wěn)地睡著。

我和父親一人披著一件農(nóng)家自制的蓑衣，戴著斗笠，在暴風雨中艱難地跋涉。雖然我的蓑衣是母親特意請蓑衣匠為我量身打造的，但那厚重的蓑衣浸了雨水，披掛在我身上，就像一副沉重的鎧甲。

父親大踏步往前走，似乎遺忘了他身后這個小人兒。我披著“鎧甲”，喘著粗氣，跟在父親后面，不敢哭鬧，甚至不敢開口請求他停一停。

父親于我，是遙遠的珠穆朗瑪峰，是永遠冰雪覆蓋又沉默寡言的龐大物體。我那么小，那么弱，永遠無法靠近和攀登。

我連滾帶爬地跟在父親身后，過了幾座山、幾條河、幾個村莊，5歲的孩子不知道，反正好像有到天邊那么遠。等跨進裁縫鋪的門，我的蓑衣里面肯定藏了無數(shù)條小溪，濕淋淋地滴了滿地，四處開淌，漫過一臺臺縫紉機的腳。

一路上沒有回過頭的父親，根本不知道我的狀況。我想我肯定狼狽不堪，所以老板娘才憐憫地驚呼：“我的老天啊！”這時，父親才吃驚地扭頭看了我一眼。那個眼神，我從沒在父親眼里看到過，很復雜。

在五六臺老式“蝴蝶牌”縫紉機中間，父親拿到50塊錢，那時的50塊錢好像很多。我猜是有錢的感覺讓父親的心情很好?；厝サ穆飞希晷×撕芏?，父親很高興，竟然拉起我的小手。路過商店，他甚至買了根形狀像辣椒的棒棒糖塞到我的手里。父親的力氣很大，他把糖塞到我手里時，我的小手瞬間下墜。我受寵若驚，心底的喜悅抑制不住地涌上來，我咬著嘴唇，羞澀地笑了。然后，我勇敢地拉了拉父親的衣角，說：“爸爸，我累。”

父親蹲下來看著我，我怯怯地看著他，我怕得要命。一不留神，父親就把我提起來，放在了他的肩頭。在被父親放在肩頭的過程中，我像隨著父親的手在空中飛了一圈。父親走路很穩(wěn)，我坐在他肩上，穩(wěn)穩(wěn)當當。我驕傲得要命。我想：等我回去了，一定得把這驕傲的事告訴哥哥姐姐。

雨小了，山洪變成了小溪。一條魚從溪水中躍起，我驚叫：“魚！”父親把我放下，跨進溪水里，很快就捉了一條活蹦亂跳的鯽魚。父親提著鯽魚，微笑著在我的臉蛋邊晃了晃，我羞澀地笑著躲避。父親扯了兩根茅草，擰了擰，從鯽魚的腮穿過去，突然捏著一端的茅草葉莖，轉向我，一邊作勢往我的鼻孔里鉆，一邊說：“把這條大魚也串起來?！蔽铱┛┬χ娱_。

父親把茅草兩頭打了個結，遞給了我。我接過魚時，魚突然騰地跳了一下，我興奮地大叫。父親笑了，干脆脫下了他那件自己做的透過紗眼能看見人的白色大背心，領口和袖口扭在一起打了個結。他提著下擺口，對著從山上淌下來的溪水。整條小溪全奔進了他的衣服里，又掙扎著從紗眼里四散逃出。我把手伸到水里，摸了摸父親的背心，背心突然亂抖，有魚在背心里徒勞地掙扎。我覺得，父親的那件背心簡直是神物。

我歡呼著：“爸爸，有魚！”父親微笑著看我，眼神里滿是鼓勵。魚又亂跳起來，我不顧一切地大呼小叫，拼命地咯咯傻笑。父親也學著我的樣子傻笑，跟著我一起大呼小叫。我早忘記了勞累。

我們背著各自的蓑衣，一人提著一串魚，一路唱著歌回家去。

這天晚上，我睡得很香。我心中有了個幸福得不能再幸福的秘密——這個龐大的物體，不只是用來做裁縫的，他還會讓我騎在他的肩上，會捕魚，會與我一起大喊大叫……他離我這么近。在夢中，我迫不及待地把這個秘密告訴了全世界。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我悄悄地拉開父親的粗麻紗蚊帳，結果，父親又不在了，我放聲大哭。

后來，父親辭去了裁縫鋪的工作，回到村里，買了臺縫紉機，替村里人做衣服，收入陡然少了許多。父親不去裁縫鋪，據(jù)說是為了我。

如今，父親已經(jīng)去世多年，縫紉機還在，只是落滿了灰塵。

閱讀練習

1.本文主要記敘了一件什么事？請用簡潔的語言來概括。

2.結合全文內(nèi)容，說說文中的父親是一個怎樣的人。

3.“我”對父親的情感發(fā)生了怎樣的變化？請梳理一下，填在橫線上。

開始：很陌生→在路上：____→買糖時：____→坐在父親肩頭：驕傲→捉魚時：____→早起發(fā)現(xiàn)父親不在：____。

4.本文標題很有意思，請說說它的含義。結合你的生活實際，談談你的爸爸。

參考答案

1.父親帶“我”到他工作的裁縫鋪去領工資，在回來的路上和“我”捉魚嬉戲。

2.父親很勤勞，為了掙錢養(yǎng)家，早出晚歸?？伤莻€粗心大意且不知道如何表達愛的人，他讓5歲的“我”披著一件沉重的蓑衣走了那么遠的路，而一路上不曾回頭看一眼。他還富有童心，和“我”一起捉魚。他非常愛孩子，為了孩子，他辭去了收入豐厚的工作。

3.開始：很陌生→在路上：很害怕→買糖時：受寵若驚→坐在父親肩頭：驕傲→捉魚時：很興奮→早起發(fā)現(xiàn)父親不在：很傷心。

4.標題含義：父親除了掙錢養(yǎng)家之外，還可以成為孩子的好玩伴，帶給孩子幸福和快樂。結合生活實際談談自己的爸爸，言之有理即可，如爸爸是我最好的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