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鍋飯

吳鄉(xiāng)

雙搶是農(nóng)村最忙的時候，如果搶收搶種沒有趕上季節(jié)，一年的收成就會減少一半。這個時候所有的人都被動員起來，所有的學(xué)校都放假，同學(xué)們都回家參加雙搶勞動。哥哥也放假了，早晨五點就跟著大人出工了，七八點鐘也沒回家吃飯。我問母親，父親和哥哥為什么不回家吃飯，母親說生產(chǎn)隊會有大鍋飯吃。聽說有大鍋飯吃我也想去，母親說，你連鐮刀都拿不動，還想吃大鍋飯？

有天早晨，母親背著藥箱去田間巡診，我便攛掇有明拿著鐮刀去割稻子，以便混一頓大鍋飯吃。我倆來到田邊，大家都忙著低頭彎腰割稻子，根本沒空搭理我們，我倆便自己選了一塊田，學(xué)著別人的樣子拉開架勢割稻子。沒學(xué)過真不行，有明割得慢但能把稻子割斷，只是有點浪費，因為下半段的稻草還留在田里，這樣的草既沒法做草簾子，也沒法搓草繩。

我握住一把稻子，割了幾下都沒割斷，一用力，鐮刀打滑，直接割開了自己的虎口，鮮血一下子噴了出來，我又疼又怕哭了起來，有明過來一看，說沒事，直接從田里抓起一把污泥敷到我的傷口上，說你在邊上歇著吧，沒事了。我疼得受不了往家里走，半路上看見母親正在田邊為別人涂抹紫藥水，我趕緊跑過去說手割傷了，母親厲聲問誰讓你把污泥敷上去的？我撅著嘴沒說話，母親幫我把泥水洗掉，用酒精擦拭了幾遍傷口，疼得我直跳腳，然后給傷口敷上藥包扎好，讓我回去待著。我剛到家，母親也急忙跟了回來，給我打了一針破傷風(fēng)針，命令我不許亂跑，她自己又回田間去了。

想吃一碗大鍋飯真不容易，主要是哥哥每天回來都說大鍋飯如何如何香，真饞人。

機會終于來了，一天上午生產(chǎn)隊長讓每家每戶的小孩去收割完稻子的田里拾稻穗。每個孩子都提著籃子，每兩人負責(zé)一塊田，要撿干凈，隊長會來檢查，撿得干凈的可以吃大鍋飯。我和火才自由組合到一塊田里，他提著一只拾稻穗的籃子，還背著一只小魚簍，我問他為什么背魚簍，他說拾稻穗時會碰到很多泥鰍，可以順便抓一些泥鰍。我這才發(fā)現(xiàn)，只有我沒有背魚簍，大家都背了。田里的泥鰍可真不少，我們倆抓的泥鰍足足裝了小半簍。泥鰍太難抓了，一定要眼疾手快，一眨眼它就鉆進了泥里，再想抓住它，對我來說比登天還難。

稻穗總算撿干凈了，隊長招呼我們到一塊空地上等著，一會兒送飯的就會過來。大家都高高興興地在田邊的排水溝里洗了手，數(shù)著各自的泥鰍，等著大鍋飯的到來。

遠遠地看見兩個人挑著擔(dān)子來了，一個擔(dān)子裝的是飯，另一個擔(dān)子挑的是碗筷，放下兩個裝飯的大木桶，揭開上面的白布，哇，香味撲鼻而來，真香，比家里的飯香多了。每人一個大藍邊粗瓷碗，一雙筷子，挑飯的人負責(zé)用木勺給人添飯，每個人都是滿滿一大碗飯加一筷子咸菜。大家吃得十分開心，有的小孩吃了三碗，我是眼大肚子小，一碗下去就已經(jīng)不能動彈了，可是嘴巴還想吃，看見別人狼吞虎咽又要了第二碗。吃著、噎著、喘著，真好吃！

在游沭塘，大鍋飯只有雙搶的時候有，每天早晨中午兩頓。下午收工的時候大家雖然很累，但沒有大鍋飯吃。那時的農(nóng)村，每天晚上有一件事是必須做的——計工分。農(nóng)民們拿著自己的工分本，到我家隔壁會計家里記工分。雙搶的時候，哥哥也能拿上工分，每天，我都跟著他去看熱鬧。記工分時生產(chǎn)隊長和會計都在，每個人記多少分由隊長定，常常會有些農(nóng)民和隊長爭執(zhí)起來，會計只聽隊長的。青壯年勞力多半是八分以上，最高十分。哥哥每天都是兩分，他很不高興，母親說這是隊長照顧他的，哥哥總在家里爭辯，說他干了不少，還應(yīng)該多拿一點。父母是下放干部，拿工資，所以即使下田勞動也不記工分。母親在雙搶時節(jié)每天都要去田間巡診，父親干什么我從來沒見過，但也是早出晚歸，后來聽說父親每天的工作是跟著公社主任或者大隊書記在田間視察。

我就吃過那一頓大鍋飯，但此后我常常與火才有明他們出去抓泥鰍，直到田地被翻過種上二季稻。抓來的泥鰍回家用水養(yǎng)三天，讓它們吐盡肚子里的泥，然后用油一炸，加上辣椒姜蒜一炒，味道十分鮮美，還有一種享受自己勞動成果的自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