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若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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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惕西方的“精神殖民”
□鄭若麟
在生活中,我們可能對這樣的現(xiàn)象早已熟視無睹:
有一次我進入一家大型商場,驚訝地發(fā)現(xiàn),一眼望去,竟看不到一家用中文標明店名的店鋪;我們想買房子,到市場上一打聽,不是“牛津花園”、就是“劍橋小鎮(zhèn)”,再不然就是“拉菲水岸”;打開電視,跳進眼簾的是頭發(fā)染成金色的節(jié)目主持人;朋友間談起來,成功的標志往往就是某某某移民國外。
我曾在《文匯報》發(fā)表過一篇文章,對法國某個社會現(xiàn)象頗有微詞。結(jié)果有一位朋友給我打電話說:“你能不能別再整天批評西方了?你把西方說得那么不堪,那我們還有什么希望啊?”我當時沒聽明白。我說的不是事實嗎?他回答:“是事實也最好不要說了?!蔽艺娌恢朗菑氖裁磿r候開始,西方竟然成了我們的希望。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這種想法在我們的同胞中間還是有相當市場的。很多人將今天我們國家存在的所有令人缺憾的事,都寄托在“西方可以成為我們的未來”,寄托在將來某一天我們?nèi)P“西化”之后,一切難題便會迎刃而解。所以,他們聽不得或者拒絕一切有關(guān)西方的負面消息。
直到今天為止,我們的很多“專家”,實際上是背誦西方文獻水平最高的人。他們并不了解現(xiàn)實中的西方,而把西方告訴我們的書本上、理念上的、傳說中的西方,當成了西方的現(xiàn)實。他們背誦西方文獻的“水平”是如此之高、對背誦本身是如此的熱忱,甚至于當中國的現(xiàn)實與西方理論不符時,他們也不認為是西方理論有偏差、有局限,相反認為是中國的現(xiàn)實不對!結(jié)果他們受到西方的熱烈追捧,因為他們在為西方代言,在為西方洗我們的腦子。
這就是我要剖析的典型的被精神“殖民”的“病癥”。
精神被“殖民”有三個特征。第一是自認征服者為我們的精神主人;第二是自覺接受征服者對我們的權(quán)力;第三是根據(jù)征服者的意愿改變自己的一切。
自認征服者為精神主人,相對而言可能比較容易理解。不知從何時起,評價我們電影水平的,不再是我們的票房,不再是我們的金雞獎、百花獎,而是奧斯卡獎,是戛納電影節(jié)的金棕櫚獎。一部票房成功的中國電影,要是沒有獲得奧斯卡提名,在我們一些影評人口中,便是“進不了奧斯卡殿堂的低劣之作”;而當一部戛納電影節(jié)獲獎的作品在中國票房慘淡的時候,一些影評人又認為:“中國人的素質(zhì)怎么這么差,竟不懂欣賞高水平的文藝片?”我曾遇到這樣一件事:在一次談到普利策獎時,有聽眾不知,便問是什么獎;我的一位中國同行居然這樣回答;普利策是咱們新聞界的最高獎!“咱們新聞界”?還是“最高獎”?如果這不是在精神上被“殖民”的話,那我真不知道應該如何來形容了。
精神被“殖民”的第二個特征是:自覺接受征服者對自己的權(quán)力。我在法國工作生活了二十多年。我也參觀、訪問過很多其他國家,包括美國。在我去過的國家,幾乎沒有例外地都是其國民在任何領(lǐng)域都擁有優(yōu)先權(quán)。大概只有在中國,“外賓”才享有不少優(yōu)先于中國國民的權(quán)利。我曾遇到過這樣一件事:我因為在法國直接用法語撰寫、出版了一本書,法國媒體還做了報道。于是國內(nèi)有一家涉外出版社就找到我,與我商談,邀請我做他們的簽約作者,條件非常優(yōu)厚:我繼續(xù)我的外語寫作,出版社給予我一定的津貼,等我的書在國外出版后再購買我的版權(quán)在中國出版。一切談得非常好,等到要簽約時,對方突然問我,鄭若麟先生您是什么國籍?我說,當然是中國國籍。對方立即回答:啊呀對不起,我們這個合同只對外籍人士有效,你是中國國籍,對不起,我們不能簽這個約。這樣的事我還多次遇到。
精神被“殖民”的第三個特征是:根據(jù)征服者的意愿改變自己的一切。本來,“師夷長技以制夷”,或者“師夷長技以自強”,都是為了學習世界先進文明之長處,來保證我們能夠與時俱進。然而,從“師夷長技”到“崇洋媚外”有時僅僅一步之遙而已。今天有些人幾乎竭盡全力地要根據(jù)征服者的意愿來改變我們自己的一切。這就成了典型的崇洋媚外而不再是師夷長技了。
我們近年來耳熟能詳?shù)囊痪湓?,是“與國際接軌”。改變我們的制度以向“國際標準”“國際慣例”靠攏,也是“真理與謬誤只有一步之遙”的典型例子。一旦越界,我們就踏上了被精神“殖民”的不歸之路。我曾寫過一篇文章,介紹法國國民議會是如何在1973年1月3日、在“與國際接軌”的精神指導下,通過了一個《銀行法》,從而走向今天深陷公共債務(wù)經(jīng)濟的深淵的。與國際接軌,要看接的是什么樣的軌。而事實上錯誤的軌道太多了,其中有很多甚至是西方故意給我們預設(shè)的。這也是對我們的一種精神“殖民”。
最極端的例子當然就是:全盤西化。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在今天的中國,這種自覺地接受外來精神“殖民”的人,似乎并不少……今天,西方在軍事上打敗中國、在政治上馴服中國、在經(jīng)貿(mào)上操縱中國、在金融上控制中國……都已不再可能的時候,還有最后一個領(lǐng)域并沒有放棄,那就是在精神上“殖民”中國。
要在精神上“殖民”一個國家,有三大重要的法寶:用新聞報道來解釋(或更確切地說是虛構(gòu))你的現(xiàn)實,用廣告來構(gòu)筑你的理想(或更確切地說是構(gòu)筑你的幻想),用電影來定位(或更確切地說是重新定位)你的歷史。
大家不知道是否意識到,我們對世界的認識,已經(jīng)不再是通過我們自身對生活的直接體驗和感觸,而是主要通過媒體上的新聞。新聞告訴我們一個我們所不了解的世界。新聞是向世人解釋(甚至虛構(gòu))現(xiàn)實的一個有效工具??梢哉f,我們每天對世界現(xiàn)實的認識,大致就是大眾傳媒告訴我們的“電視世界”“互聯(lián)網(wǎng)世界”或“紙媒世界”;媒體告訴我們的這個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虛擬的世界”,對我們的影響早已超過我們自己切身體驗的真實世界。
本來,我們中國人生活是否幸福,應該是我們才最有發(fā)言權(quán)。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了。西方媒體在談及中國時,90%以上都是負面的。久而久之,中國的負面新聞就成為人們心目中的“中國現(xiàn)實”。我們經(jīng)常聽到這樣一種說法:西方的媒體都是以批評為主的。所以西方負面報道中國也是“正常的”。我每次聽到這種說法我都會反問:你做過調(diào)查嗎?事實上我做過多次統(tǒng)計。法國媒體在報道其本國新聞時,絕對是以正面報道為主,比例大約是70%左右。但問題是,法國媒體在涉及中國的報道時,幾乎90%以上是負面的。一正一負,其洗腦“效益”是非常高的。
基辛格說過:“誰控制了石油,誰就控制了所有國家;誰控制了糧食,誰就控制了所有的人?!蔽蚁爰右痪洌骸罢l控制了媒體,誰就控制了你的思想!”為什么在西方只強調(diào)新聞自由,而從來不提民眾的“知情權(quán)”?因為絕對的新聞自由就意味著不需要對事實負責。如果沒有事實來制約新聞,如果不是絕對嚴格地對事實進行實事求是地報道的話,那么造謠也將是自由的。因此絕對的新聞自由就使大眾傳媒成為一種洗腦的工具。所以,請大家謹記:只有自然發(fā)生的事件,沒有自然形成的新聞,對某一事件“是否報道”“如何報道”以及“如何評論”本身就是一種選擇方式。之所以西方只對發(fā)生在中國的負面事件進行報道,就是為了在世人面前將中國描述成一個負面的國家。這是對中國進行精神“殖民”的第一步:摧毀中國民眾的自信心。
當今世界的國際新聞現(xiàn)存“秩序”是:從美國(西方)而來、朝美國(西方)而去。發(fā)生在美國(西方)的一切都是新聞,而發(fā)生在世界其他地區(qū)的新聞,則只有當美國(西方)關(guān)注的時候,才會成為新聞。正因為這一新聞秩序,使得美國(西方)主導著全球的新聞報道,使得美國(西方)對世界的認知,在潛移默化中成為我們對世界的認知。當這一認知成為現(xiàn)實時,我們就大致可以判斷,我們在精神上正處于被“殖民”的狀態(tài),或被精神“殖民”的邊緣。
第二個法寶,就是利用廣告來構(gòu)筑你的理想(或更確切地說是構(gòu)筑你的幻想)。
我回國后非常吃驚地看到,西方的廣告已經(jīng)滲入到我們每時每刻每個場所。我出門坐公交,公交上不停地在播放西方模特兒走秀的廣告;我在家里看電視,打開樂視就是西方的汽車廣告;我在大街上看到一則中國房地產(chǎn)廣告,上面居然也是一個西方白人作為模特兒的廣告……我不知道大家是否意識到,西方的廣告、特別是在中國所做的廣告,從根本上來說都是朝著一個方向邁進:西方是天堂,只要購買了西方的某個產(chǎn)品,你就將一步進入天堂。如果說,在新聞報道中蓄意詆毀中國是為了將中國塑造成一個負面形象,那么西方的廣告則是用來告訴你,西方是如何美好,是人間天堂,是你的理想之國。
過去,廣告僅用于商品的銷售。而今天,政治廣告已經(jīng)成為一大創(chuàng)舉。在選舉民主中,廣告的作用越來越大,甚至可以說起到了決定性作用。美國最高法院取消政治獻金最高限額主要就是使競選者能夠通過無限制的廣告來影響選民。由此可窺廣告作用之大。
我們被廣告、特別是西方廣告滲透的時候,我們從崇拜西方的產(chǎn)品走向崇拜西方的社會、從崇拜西方的社會走向崇拜西方的國家、盲目崇拜西方目前盛行的政治體制。我在法國二十年,幾乎沒有看到過一則正面褒揚中國的廣告。所以,這是精神“殖民”的第二步:建立對西方的崇拜。
第三大法寶,是用電影來定位(或更確切地說是重新定位)你的歷史。
電影從來不是一種單純的娛樂工具。我們在不知不覺中,接受了多少美國好萊塢對世界歷史的詮釋?從《巴頓將軍》到《獨立日》、從《第一滴血》到《美國往事》,美國就是“救世英雄”,美國人就是“人性高尚”,美國體制就是“盡善盡美”。
戛納電影節(jié)更為高明。他們通過“選片”方式,鼓勵中國人自己拍攝“丑陋的中國人”電影。在這里我要提出一個細節(jié)來說明他們是如何通過電影來對我們進行精神“殖民”的。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以前,戛納電影節(jié)的入選片都是由各國自選自送,也就是說,影迷們在戛納看到的電影,真的是各國選送的本國最佳電影。這時的戛納電影節(jié)還可以說是一個真正的世界電影盛會。但從七十年代末期開始,戛納電影節(jié)開始不再由各國選送電影,而是由電影節(jié)自己組成了一個選片班子來選片。于是,地下電影、反叛電影、反政權(quán)電影等所謂的“獨立電影”就開始成為東方國家能夠進入戛納的惟一的“窄門”。從這時起,戛納電影節(jié)便成為西方最為有效的宣傳工具。入選戛納電影節(jié)就成為“負面化”東方國家和“美化”西方國家的代名詞。電影就是這樣通過對歷史的詮釋,來再定位各國電影觀眾的歷史觀、價值觀和世界觀。
正因為電影的這種超乎尋常的“洗腦”功能,美國、法國等所謂的電影大國都將電影作為世貿(mào)談判的重點。電影“洗腦”的主要方法除了情節(jié)以外,就是細節(jié)與畫面:我們忘記了情節(jié),卻記住了形象。在西方和中國入選西方各大電影節(jié)的電影中出現(xiàn)的中國人形象基本上都是一臉猥瑣和邪惡的。通過定格中國人的丑陋形象,來解釋中國的歷史也是丑陋的,最終達到使觀影者厭惡中國人……這就是通過電影對我們進行精神“殖民”的一大發(fā)明。
今天諸多觸目驚心的事實證明,我們面對的形勢是嚴峻的,針對我們、特別是我們年輕一代的精神“殖民”,是來勢洶洶的。
要打贏這場精神領(lǐng)域的反“殖民”決戰(zhàn),關(guān)鍵在于覺醒。我們要清醒地認識,精神“殖民”不是我們的臆想,而是一個嚴酷的事實。西方對我們的精神“殖民”是全方位的、運用了一切可以運用的手段……但我是樂觀的,特別是對我們年輕的一代,我是樂觀的。因為我們是一個有著五千年歷史積淀的文明大國,我們的祖先給我們留下了異常豐富的精神遺產(chǎn);因為我們的年輕一代有著比我們更為開放的心態(tài),比我們更為堅定的自信。我相信,只要我們的年輕一代一旦認識到西方對我們的精神“殖民”的現(xiàn)實時,我們有著一切手段和條件,來打贏這場精神領(lǐng)域的決戰(zhàn)。
在這里,我想提供幾點個人思考:
首先,要打贏這場精神決戰(zhàn),我們要重溫馬克思的那句著名的座右銘:懷疑一切。今天的世界,是西方控制著話語權(quán),是西方在向我們發(fā)動精神上的“殖民”攻勢。因此我們要循著馬克思的榜樣,以“懷疑一切”的精神,來抵御對我們的種種“洗腦”。我們不能一味地仰視西方,不能對西方的一切不求甚解地囫圇吞棗,不能天真地以為西方告訴我們的一切,就是他們所做的一切、就是歷史的終極真理……
其次,我們要樹立以民族自尊為特征的自我意識。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精神命脈。要努力從中華民族世世代代形成和積累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汲取營養(yǎng)和智慧,延續(xù)文化基因,萃取思想精華,展現(xiàn)精神魅力。樹立和堅持正確的歷史觀、民族觀、國家觀、文化觀,不斷增強中華民族的歸屬感、認同感、尊嚴感、榮譽感。在漫長的五千年中華文明史中,我們不到兩百年的挫折,只是歷史長河中的一瞬間而已。多難興邦,這場征服與反征服斗爭宛如大浪淘沙,它沖走的是精神上的弱者和失敗者;它將重塑的是我們的靈魂。我堅信我們終將要打贏這場反精神“殖民”的戰(zhàn)爭,并重新構(gòu)筑我們的審美權(quán)、道義權(quán)和歷史解釋權(quán)。中國不僅僅要成為世界經(jīng)濟增長的火車頭,而且也應該成為世界歷史的書寫者和講解員。
(作者為文匯報原駐巴黎高級記者、國際問題專家本文轉(zhuǎn)摘自2016年1月22日《文匯報·文匯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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