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鄉(xiāng)愁猶如一張拼圖

Text　江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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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鄉(xiāng)愁
猶如一張拼圖

Text江冰

欄目主持人：江冰

童年記憶里的故鄉(xiāng)。福州，我長大的城市，我視為童年記憶的故鄉(xiāng)。如果夢中出現(xiàn)祖屋，那就是那座大榕樹覆蓋的小樓，東街口與南門兜之間，白山與烏山之間。還有更久遠一點的福州遠郊馬鞍軍區(qū)大院，紅磚宿舍樓，大門有兵哥站崗，田野有農(nóng)伯耕地，山坡有軍事戰(zhàn)壕，山頂有雷達基地；樓后是野山環(huán)抱，春天摘桑果，夏天偷石榴，秋天扒楊桃，冬天打松果，前后樓養(yǎng)雞，順帶種玉米。幼年遭遇“文化大革命”：摸爬滾打，南征北戰(zhàn)，男童斗毆，女娃吵架，停課鬧革命，沖擊大軍區(qū)，世間武斗，硝煙彌漫，兒童世界，依舊瘋狂玩耍。騎車沖大坡，貓身鉆水道，石頭戰(zhàn)打破腦殼，學游水掉進池塘；男孩女孩界限分明，卻在有月亮的夜晚，一塊玩紅軍抓白軍，女孩尖叫，男孩驕橫，勝敗終止于女孩全體逃進女廁所。家家大門敞開，捉迷藏躲貓貓沒有禁區(qū)，無邪的童年，就在馬鞍大院，就在銅盤小學，就在福州城邊。

小吃味道中的故鄉(xiāng)。我對廣州瀨粉特別喜愛，第一次遭遇，有一種久別重逢的感覺——仿佛老友重逢。而我才來廣州十年，為何如此？難道那小小一碗的瀨粉中藏著童年，藏著家鄉(xiāng)？藏著某種神秘的召喚嗎？細膩粉質(zhì)的大米制品，加入海鮮和其他葷味，熬成一鍋，可口鮮美，十足小吃風范。一回看電視節(jié)目介紹福州小吃鍋邊糊，突然醒悟童年記憶頑強，福州城的鍋邊糊與廣州城的瀨粉之間有某種相似性：米粉類、湯呈糊狀、海鮮味道、滾燙入口。說實在的，我在福州長大，雖然離開三十多年，以后也就回去過一回，但童年記憶始終盤旋不去。而瀨粉其實就是廣州的米粉，這又讓我回想南昌炒粉——當?shù)卦琰c加名菜。肉絲豆芽黃芽白菜梗加辣椒，鐵鍋大火快炒，師傅邊炒邊用鍋鏟下料進鍋，鍋鏟一敲鍋沿，佐料爽快進鍋，哐哐哐！動作麻利，眼花繚亂；鐵器相撞，聲音悅耳。南昌，我生活了十多年，炒粉炒螺螄是最深的印象。小吃里的故鄉(xiāng)記憶，原來也是可以延續(xù)疊加，一如廣州瀨粉、福州鍋邊糊，南昌米粉。在深圳還呆了五年，記憶匆匆，恐怕與沒有特色小吃有關(guān)。所謂鄉(xiāng)愁，常有童年味道相隨。

父母居住地即故鄉(xiāng)。上世紀70年代，我的軍人父親從福州調(diào)動江西吉安。我從知青插隊的福建轉(zhuǎn)到吉安，翌年恢復高考，即離開到南昌生活。父母居住的城市也就成了探親的地方。一晃四十年，直至今年父親去世，似乎都沒有真正了解那座城市。我最后離去時寫道：告別一座老城，告別一條小街，沒有祖屋，沒有親戚；遠處有百年老酒飄香，近處是匆忙崛起的樓盤，熙熙攘攘的居民，往復著開門七件事的庸常。一個人的逝去或遠離，只留下相識不久的鄰居幾聲嘆息，沒有街坊間記憶，少有熟人的面孔，老城十年前就被重組，青年時代的回憶，徒留一盤炒米粉一壇瓦罐湯，難道食物記憶最頑強?走到小街盡頭，默然佇立十秒，告訴自己，告別了——父親居住的城市，幾無牽掛，唯有懷念。這個故鄉(xiāng)其實是記憶淡薄的，但又是父母生活了半輩子的地方。

鄉(xiāng)愁似一張拼圖。福州、吉安、南昌、深圳、廣州，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我的故鄉(xiāng)地盤在疊加中擴大。也許，這在當下中國已然成為一個廣泛現(xiàn)象，尤其是那些頗有游子氣質(zhì)的家族。沒有故鄉(xiāng)的游子，在城市里將愈演愈烈：祖籍地遙遠了，出生地淡漠了，成長地換了若干城市場景。生存的四處漂泊——故鄉(xiāng)于是有了第一第二第三。其實，全看情感依戀，全看父母根系，倘若無有，倘若淡忘，故鄉(xiāng)二字就可能被悄然抹去，就象兒時蠟筆涂畫被白色覆蓋，覆蓋了，也就空白了。反之，我又奇異地愈加迷信：大至地域小至生活空間對個人無可置疑的影響：毎個人都是那個地域那個空間里生長的一根青藤，一旦機緣相遇，一旦生命相連，哪怕短暫，即刻呈現(xiàn)差異性——那么鮮明，那么不可調(diào)和，背后依琋可見青藤生長的本土。那么有質(zhì)感，那么堅固！全球化盡管驚濤駭浪，本土依然千年磐石，屹立不動。明乎于此，我心自安：有情感維系處即故鄉(xiāng)，有記憶依戀處即鄉(xiāng)愁。無論她是唯一或多個，抑或如我構(gòu)成一個拼圖。色彩斑駁的鄉(xiāng)愁拼圖啊！

江冰

JiangBing

廣東財經(jīng)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院長、教授。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小說學會副秘書長、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常務理事、廣東省中國文學學會副會長、廣州市文藝批評家協(xié)會副主席、中國小說年度排行榜評委。入選新世紀本領(lǐng)域最有影響的35篇論文、中國作家協(xié)會新銳批評家、廣東省十大優(yōu)秀社會科學科普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