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字別字何其多！

Text　徐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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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字別字何其多！

Text徐暢

（接上期）

圖12- 24

圖12- 25

“自言長官如靈運”白文古璽（圖12- 24）?！白浴弊质谴呵飬窃轿淖??！把浴弊钟玫膮s是秦文字結(jié)構(gòu)，還多了一橫?！把浴?，甲骨文從舌，上加一橫表示言語生于舌，指事字。戰(zhàn)國時，“言”字各具地域特色。印文“言”字多了一橫，正應了“言多必失”那句話。印文“靈”字豎畫從頂上一筆貫穿到底，是以漢精白鏡銘文“靈”字（圖12- 25），取其怪異而已?！墩f文》：“靈，靈巫以玉事神。從玉，霝聲。靈，或從巫?！庇∥呐c篆書的“靈”字皆不合?！伴L”字甲骨文像長發(fā)人手持杖之形，引申為長短之“長”，又引申為年長之“長”、長官之“長”。六國古文省手杖，下從人形。印文下從大，既非大篆，又非小篆，亦屬自己編造?！斑\”，以《泰山刻石》的“運”字入印。“官”字以小篆入印。是印雖然刀法統(tǒng)一，但自造兩字，大篆小篆漢金混雜，書體及取勢皆不協(xié)調(diào)，并非佳作。須知，漢金文及陶瓦文多為工匠之書，雖有拙厚或爛漫之處，但多不合“六書”要義，是為俗字，用之要慎；或全為漢金文及陶瓦文入印，亦是一途，風韻易于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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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且宴如”白文印（圖12- 26）?！皹贰笔恰叭沼袘儭焙汀耙娙罩狻辩R銘的混合體，漢金文及陶文多為工匠所為，多訛變俗字?！扒摇?，漢代文字中全為兩橫（圖12- 27），無以兩點者?！把纭保瑸闈h隸之篆化?！翱凇保瑵h代文字中沒有圖圈形的，更不能釋為“如”。印文只能釋為：樂囗宴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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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能知足心長樂”漢?。▓D12- 28）?！笆隆弊质枪烹`和繆篆的混合體?！靶摹弊忠嗖灰?guī)范?！墩f文》：“能，熊屬。足似鹿，從肉?！薄澳堋?，小篆（圖12- 29）、古隸（圖12- 30）、繆篆（圖12- 31）、漢隸皆從肉。印文“能”字所從為“冃”，“帽”字之省文。《說文》：“冃，小兒蠻夷頭衣也。從冂，=其飾也。”“=”或說是帽下的額頭紋?！爸?，甲骨文從虧（于），知聲（圖12-32），古隸承襲其形（圖12- 33）。印文“知”從亍，這與古隸的“知”字不同?！墩f文》：“亍，步止也。從反彳?！薄蹲謪R》曰：“小步行走?！薄白蟛綖獒?，右步為亍，合則為行。”（圖12- 34）“樂”，甲骨文從（“絲”的初文），從木，會弦樂器絲弦附于木器之意。從殷商至漢代，“樂”皆從木。印文“樂”字與先秦文字及秦漢文字皆不類，且不說重疊的兩個三角形與絞絲緒不像，印文從未（圖12- 35），亦是大錯。印文7字有3字錯誤，2字不妥，只有2字正確，正確率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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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如”朱文古璽（圖12- 36）。“澄”，從水，登聲?！对鲰崱罚骸俺?，水靜而清也。”楚簡有其字形（圖12- 37）。印文是由“氵”和“登”字拼湊而成?！额惥帯肥珍洃?zhàn)國“登”字12例，無一與之相似。

《類編》、《戰(zhàn)編》置4例“相如”于“合文”篇中，“女”字條中未收，正確?！豆盼摹钒?例“相如”中的一例置于“合文”篇中，還把4例“相如”合文劈取帶有合文符的“女”字置于“女”字條中，不妥。如要把有合文符的“女”字置于“女”字條中，則應去掉合文符，因為它脫離了“相如”這一合文的語言環(huán)境?！芭弊窒录觾啥虣M應視作重文符，表示“女”字重讀兩遍。

上列印例皆一印幾誤，不通“六書”尤盛。前輩說：“小心落墨，大膽奏刀。”前者謂寫印稿時要從“六書”的角度對印文的字形、字義研究清楚，使用的書體要統(tǒng)一，配字的章法要妥貼，做到成竹在胸；后者謂印稿既定，用刀爽利，一氣呵成。徐上達《印法參同》曰：“有友索印，彼必決其欲用印字以請，我須先得解說，根究六義，旁求篆文，使知偏旁點畫何背何從（指字形結(jié)構(gòu)）、何今何古（即古今字），無失本來面目，不可執(zhí)字之偏旁相似者，而臆度竊湊以成篆也?！鼻百t所說的“執(zhí)字之偏旁相似者，而臆度竊湊以成篆也”在本文敘述中已司空見慣，觸目驚心，令人扼腕。

謹舉上述56印，暫分12類，作為當今書法篆刻用字混亂的代表例證。分類不盡完美，有的同字印文放在一起便于分析評論?？梢耘e例者尚多，用“觸目驚心”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當今書法篆刻用字，訛謬日滋，幾成風尚，應該引起高層及世人的關(guān)注。

1984年10月，安陽舉辦“殷墟筆會”暨大型書法展覽，展出了一些優(yōu)秀甲骨文書法作品。但不容否認，也有一些甲骨文書法作品連著名的甲骨學權(quán)威專家看后都連說“讀不懂”，可見錯字情況嚴重［9］。

前些年，某市舉辦甲骨文書法展覽，某書家用甲骨文寫《政府工作報告》，幾幅大中堂聯(lián)屏，洋洋大觀。其書藝如何暫且不論，《政府工作報告》中的許多現(xiàn)代化語言用字，三千年前的甲骨文中有嗎？用拼造字和字根法“創(chuàng)造”的“現(xiàn)代甲骨文”，估計要以“百”計數(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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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漢建武年間，伏波將軍馬援雖將才，能辨印文之訛，有正郡國印章之議?！稏|觀漢記·馬援列傳》援上言曰：“臣假‘伏波將軍印’，書‘伏’字，‘犬’外向?！筛蘖睢?，‘皋’字為‘白’下‘羊’，丞印‘四’下‘羊’，尉印‘白’下‘人’、‘人’下‘羊’。一縣長吏，印文不同，恐天下不正者多。符印所以為信也，所宜齊同。薦曉古文字者，事下大司空，正郡國印章，奏可?！薄叭庀颉保础胺弊秩詰龝▓D01）而不應反書（圖02）?！墩f文》：“皋，氣皋白之進也。從夲，從白。”（圖03）“成皋令印”的“皋”字為“白”下“羊”，“成皋丞印”的“皋”字為“四”下“羊”，“成皋尉印”的“皋”字為“白”下“人”、“人”下“羊”。成皋一縣長吏（指令、丞、尉）的同字印文都不同，恐天下不正者多。目前所見“成皋丞印”（圖04）從夲，從白。“成皋令印”、“成皋尉印”的“皋”字失載，但漢印訛為“白”下“羊”（圖05），或“自”下“夲”（圖06）、“目”下“夲”（圖07）、“自”下“羊”（圖08）、“見”下“羊”（圖09），同一字竟有五種訛誤，不規(guī)范統(tǒng)一。所以，馬援“恐天下不正者多”的推斷是完全正確的。馬援上書請詔更定，以正漢印字法是符合歷史現(xiàn)實，也是符合歷史潮流的。據(jù)《中國印論類編·人名索引》統(tǒng)計，該編有21則涉及馬援的這條內(nèi)容，可見歷代印論家對“正郡國印章之議”的重視，也就是對“正字”的重視。由“皋”字一例我們生發(fā)了一些感悟：一、漢印繆篆中一字有幾種形體結(jié)構(gòu)時，與小篆（秦篆）結(jié)構(gòu)相同者為正字，受民間書體影響而訛變者為異體（俗體）。用正體為首選。二、漢印繆篆的正字是由小篆圓轉(zhuǎn)筆畫轉(zhuǎn)為方折而成，所以漢印沒有的字可以取小篆繆篆化。小篆、繆篆都是篆書系統(tǒng)。三、古隸的“皋”字為“目”下“人”、“人”下“羊”（圖010），“目”下“夲”（圖011），“白”下“羊”（圖012）、“四”下“羊”（圖013）等可以作為漢印繆篆“皋”字受古隸、漢隸影響而發(fā)生訛變的佐證。四、小篆屬古文字系統(tǒng)。古隸、漢隸己經(jīng)隸變，屬今文字系統(tǒng)。系統(tǒng)不同，字體結(jié)構(gòu)也不同，因此用隸書印化來填補漢印文字是錯誤的。漢隸的正字多與小篆一脈相承。

習近平總書記說：“像愛惜自己的生命一樣保護好文化遺產(chǎn)?！薄爸袊质侵袊幕瘋鞒械臉酥尽！敝腥A五千年的文明史是靠中國字記載并傳承下來的，三千多年來形成的文字學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積淀和結(jié)晶。歷史上的文人學者歷來重視“小學”（語言文字之學），重視書法篆刻用字問題。

明周應愿《印說·除害》：“凡篆之害三：聞見不博，學無淵源，一害也；偏旁點畫，輳合成字，二害也；經(jīng)營位置，疏密不勻，三害也?！鼻皟珊κ侵赣米郑笠缓κ侵缸瓡拿栏?。

明趙宧光《寒山帚談·拾遺》：“不知字學，未可與作篆；不知篆書，未可與作印。”

元楊維楨《楊維楨論印》：“印之所貴者文，文之不正，雖刻龍鐫鳳，無為貴奇。時之作者，不究心于篆，而工意于刀，惑也。如各朝之印，當宗各朝之體，不可混雜其文，以更改其篆，近于奇怪，則非正體。今古各成一家，始無異議耳?！?/p>

馬衡《談刻印》：“古印之沿革變遷既已明了，方可進而言刻印。近數(shù)十年來，刻印家往往只講刀法。能知用刀，即自以為盡刻印之能事。不知印之所以為印，重在印文?！薄坝∥摹保赣米值恼_和篆書的美觀。

沙孟海《沙村印活》：“治印有三要，曰識字，曰辨體，曰本學，而刀法不與焉。明習‘六書’，默識舊文，診其變化，窮其原委，識字之事也。前代璽印，各有體制，取法乎上，不容牽緄，辨體之事也。造意遣詞，必于大雅，深根寧極，造次中度，本學之事也。不求此三者，徒龂龂于刀法之微，是謂舍本而逐末?！?/p>

前人所謂的“識字”、“識篆”、“字學”、“文”，是指古文字學知識和用字的能力；“篆書”、“寫篆”則指篆書書法的美感。沙先生把“識字”放在“三要”的首位，可見其用心良苦。雖說的是治印，書法亦然。

幾個學術(shù)問題

一、文字學是一門科學，是我國幾千年來文字發(fā)展演變規(guī)律的總結(jié)，是中華文化的深厚積淀，也是評判書作印作用字正確與否的唯一標準?？茖W來不得半點虛假。漢字構(gòu)成的基本要素就是形、音、義，字形錯誤，音、義亦誤，則無法正確地表達文字內(nèi)容的涵意。書法篆刻是藝術(shù)，也更是文化，它依托于漢字，植根于中華文化的源泉之中。所以說，書法篆刻是一門非常受文字學限制的藝術(shù)，書法篆刻創(chuàng)作的第一要素就是用字正確。文字學（“六書”）就是傳統(tǒng)，出土的古今文字的精華部分就是經(jīng)典。誠然，出土的古今文字有精華，也有糟粕，要繼承精華，棄去糟粕，就要學習和研究文字學。

二、無論是書者還是印人，在創(chuàng)作時首先碰到的就是用字問題，這是頭等大事。有些書者印人沒弄明白，決定我們高度的不是字法的怪異變形，以大、以粗獷雄渾取勝，或以創(chuàng)新變革為幌子，隨意造字，或形式布白的夸張變異、支解分離，以亂怪為奇……而在于我們的文化素養(yǎng)。不信可以下列數(shù)印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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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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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有天堂”（圖014）的“上”字刻作一點一橫，已成頑疾，像癌癥一樣在篆刻界擴散；“堂”字字頭上的兩個“S”形符號也不知從何變來。青年印人為什么不在傳統(tǒng)文化的經(jīng)典知識中下功夫，卻去追隨無稽之談的“現(xiàn)代派”呢？“山水幽幽”（圖015）刻成“山水凼凼”。印文從凵，從水，隸定即“凼”，同“氹”（dàng），水坑、水池子。這是個清代才出現(xiàn)的楷書字?！疤靿保▓D016）刻成“丙壇”，篆書“天”、“丙”不分?！靶牟础保▓D017）刻成“心白九丁”，九個點并非“水”字，只能釋作“九丁”；“心”字亦非篆書；“白”字中間也不從點?！肮咸锢钕隆保▓D018）刻成“瓜田南下”?！肮咸锊患{履，李下不整冠”，或曰“瓜李之嫌”，都是膾炙人口的成語，怎么就不了解呢？“坐華（花）醉月”（圖019）的“坐”、“山水知音”（圖020）的“音”都是臆寫胡為的結(jié)果。這些基本的文化素養(yǎng)都不能具備，而創(chuàng)作的文化垃圾通過媒體的傳播，擴散了病菌并污染了文化環(huán)境，難道不應該引起我們的重視嗎？

楊衛(wèi)列《書法家，請別忘了提高您的基本文化素養(yǎng)》［10］，詳細地羅列了幾個方面的問題。沈惠鈞《要正確使用漢字》［11］舉出了展覽中看到的大量錯字，又有多少年輕人或書者印人認真地讀過并引以為戒？有些人反而對江湖術(shù)士的“忽悠”很感興趣，而且走火入魔。

崔陟先生撰寫的《今昔篆刻面貌及心態(tài)之差異》［12］反映了當前篆刻界一些印人的心態(tài)和表現(xiàn)：“相當部分的人忽略了規(guī)矩，或者說從根本上就拋開了規(guī)矩，和他所標榜的秦漢印根本沾不上邊?？赡苁鞘艿剿^現(xiàn)代派思潮的影響，要體現(xiàn)全新的意識。……看到的只是一種偏重于無知的任性，……倒是像農(nóng)田里被清除的一堆雜草?！墙o人添堵?！贝尴壬饰隽烁顚拥脑颍旱谝皇恰皩ψ痰恼J識不深”，“創(chuàng)作是盲目的，加之無師指點，甚至認為越怪越亂就越好。這是屬于心中無數(shù)的”。第二是“對于篆刻有一定認識的，……犯了當今文藝界的一個大忌，那就是一個字：躁，進而解釋就是急功近利”。他對當前書法創(chuàng)作現(xiàn)狀提出的“好好寫（刻）”、“能寫（刻）好”、“不好好寫（刻）”、“不能寫（刻）好”以及“正餐”、“大菜”、“快餐”的觀點耐人尋味，發(fā)人深思。崔先生自幼習篆，有幾十年的功力，又長期擔任文物出版社高級編審，有較高的篆刻藝術(shù)素養(yǎng)和鑒賞審讀能力，還經(jīng)常與法書和璽印中的經(jīng)典作品相處，因此他對現(xiàn)今篆刻面貌的評述和印人心態(tài)的分析是準確公正的。

辛塵《當代篆刻如是觀》［13］：“現(xiàn)今，好篆刻的人愈來愈多；相對而言，真正懂篆刻的人愈來愈少——這話說起來不太中聽，但卻是句大實話。”針砭時弊可謂一語中的。當今青年印人“不知道自己正站在什么位置，不知道自己正在干些什么，不知道自己今后該怎么干，只是盲目地刻石，盲目地捧場，盲目地聽信——這正是現(xiàn)今那些被捧得昏昏然的名家和樂滋滋追隨其后的愛好者所共同面臨的問題”。他剖析了“關(guān)于當代篆刻藝術(shù)的進展，關(guān)于當代篆刻家在藝術(shù)上的得失，這些方面嚴肅的研究文章現(xiàn)今很難看到”的原因，真是入木三分。

李永忠《當代篆刻的角色化及相應的情態(tài)》［14］指出：“時下篆刻作者不夠真誠的心態(tài)主要包括兩個方面的內(nèi)容：‘炫奇’心態(tài)和‘效率’心態(tài)?！彼麄冎圃炱嫣氐膶徝佬问?，產(chǎn)生驚嚇元素借以吸引讀者眼球，這種奇特印風邪門魔力，簡單易學。正如孫過庭《書譜》云：“偏工易就，盡善難求?！备瞪健队栕犹吩疲骸皩W正人君子，只覺觚棱難近；降而與匪人游，神情不覺其日親日密?！痹⒁馍铄浒?！

著名美術(shù)評論家陳傳席在《筆墨當隨古代》一文中指出：筆墨“當隨古代”，其實就是“當隨傳統(tǒng)”——古代的傳統(tǒng)。文章以書法為例，如果你一直學當代的“流行書風”，……你的前途只有死路一條。你終其一生，恐怕連書法家的塵印也看不到。理由有三：其一，當代的筆墨良莠未分，未經(jīng)歷史篩選，你學的可能是“垃圾”；其二，即使你學的是優(yōu)秀的筆墨，容易千篇一律、千畫一面；其三，你學當代人傳承古人的筆墨，不如直接學古人的筆墨?！皼]有傳統(tǒng)的文化，都是淺薄的文化?！彼珜А肮P墨當隨古代”，意在匡正時弊。學書、學畫、學印皆同此理。

用別出心裁、別開新面來形容提倡所謂的“大寫意”、“流行印風”的人一點不為過。越是懂“六書”的人越不敢亂造字，他知其利害關(guān)系，知其為幼稚可笑的行為；越是不通“六書”的人越膽大妄為，以為老子天下第一，什么字能難得倒我？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shù)，更多的是學識不深、聽信盲從，或無師自通、不知輕重，未受過文字學的嚴格訓練……總之，學習不得法、心高氣傲所致。如能改弦易轍，重入法門，當有不俗表現(xiàn)。

毋庸諱言，不能正確地使用古文字，使印作中出現(xiàn)大量的錯別字是當前篆刻領(lǐng)域中的一個主要問題。真正好的書作印作是要經(jīng)得起時間考驗的，大浪淘沙始見金，希望我輩記取。

三、印文字的支離破碎、身首異處是對古文字的摧殘和破壞。書法美包含形體美、線條（刀法）美、布白（構(gòu)圖、章法）美，最后才能談得上殘缺美。字法不對，字非經(jīng)典，多體合成，無美感可言。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殘缺是一種美感，即殘缺美，可以增加金石韻味。印面中的平行線條，或印邊與印文的平行線條，為了避免雷同板滯，往往用殘斷破之，但過度的殘破影響了字形的結(jié)構(gòu)，形成錯字，或看不清楚字形，形成誤釋或不識，則過猶不及。歷來印學家提出“印從書出”、“印外求印”，追尋各種載體的文字入印，它們深刻的內(nèi)涵歸納為兩句話，那就是字形的準確、字形的美觀。

鳥篆蟲書，俗稱鳥蟲篆、鳥蟲書，盛行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吳、越、楚、蔡國，漢代亦有流行。鳥形圖案或著于筆畫之中，盤屈糾纏，飾文華美，但不易識別，為古代的美術(shù)字?，F(xiàn)代鳥蟲篆有簡潔古樸者，亦有華飾繁瑣、一字幾飾、滿目蒼茫者，不可陷入繁縟的誤區(qū)。

四、大篆與小篆混用的問題。沙孟海先生《沙村印活》：“前代璽印，各有體制，取法乎上，不容牽緄，辨體之事也?！币嗉瘩R衡所說的“古印之沿革變遷”，要知漢字的演變過程，一印之中書體協(xié)調(diào)，才不致“牽緄”。

商、西周的甲金文字中，象形字的比重較大，由象形字組成的指事字、會意字更多，象形意趣濃烈；春秋戰(zhàn)國的文字大多仍有象形意味；秦統(tǒng)一后的小篆方正整飭，筆畫由圓弧趨于方折，且簡省筆畫，象形意味難以尋覓。古璽與秦印的區(qū)別在哪里？一是用字不同。戰(zhàn)國時期，六國用古文，秦國用小篆［15］；二是形體不同。六國用印稱古璽，秦國用印稱秦印。名稱不同，用篆不同，布白及裝飾手法（界格等）不同，意趣當然也不同。從這一概念和視覺出發(fā)，大篆與小篆當然不能混用。古文字學家對戰(zhàn)國文字分域已成共識，即秦、楚、齊、燕、三晉五系，文字各有特點，多可分辨。所以，《古文》、《戰(zhàn)編》皆用五系分域的方法介紹戰(zhàn)國文字。拙編《古璽印圖典》也是用五系分域的方法編排，古璽與秦印文字體系不同，界格形制也不同；即使楚、齊、燕、三晉四系的古璽，文字風格及界格形制也不同。這不僅蘊含著深厚的文化底蘊，也是我們應該敬畏的經(jīng)典。

吳昌碩以《石鼓文》入印，且大小篆混用。春秋中晚期的《石鼓文》，是大篆向小篆過渡的書體。與《石鼓文》同時期的《秦公大墓石磬文字》中，小篆的形體已占46.5%，已近半數(shù)；同于或近于籀文者僅5字，占5.8%［16］。戰(zhàn)國時期，秦文字書作所見不多。徐無聞先生認為已使用小篆，秦始皇統(tǒng)一文字就是廢黜六國古文，通行秦國現(xiàn)行文字小篆而已?！妒奈摹泛汀肚毓竽故辔淖帧肪褪乔叵荡笞托∽幕煊脮?。從吳昌碩的印作看，小篆用得多，大篆用得少，而且多是方正規(guī)整，象形意味的六國古文幾乎未見，實質(zhì)就是不加界格的秦印，風格頗為協(xié)調(diào)。

五、做學者型的書法篆刻家。有學者說，學者是專門搞理論研究的，書法篆刻家是專門搞創(chuàng)作實踐的，不可同日而語。非也。歷來有成就的書法篆刻大家哪一位不是著作等身的學者、文化名人，如吳昌碩、于右任、馬衡、張宗祥、沙孟海、趙樸初、啟功等等。須知，理論指導實踐，實踐豐富理論。兩條腿走路，識篆與書篆并行。熟諳“六書”，通漢字書體之演變，才能使通篇通印的書體協(xié)調(diào)。用字皆有據(jù)，皆有理；盡量用正字，不用俗字；不生造古文字。對于初文（本字）、古今字、正字與俗字、異體字、形近字、通假字、偏旁通用等文字學知識，都能分辨清楚，正確使用，這才是繼承傳統(tǒng)的正道。如果不讀書不看報，不研究點理論，不寫點文章，終究就是個寫字匠、刻字匠而已。

六、工具書的選擇和使用。不會選擇和使用工具書是印文出錯的重要原因之一。古菲《鉨文字書發(fā)展及流變》［17］中，除“鉨文字書探源”、“鉨文字書的產(chǎn)生”的闡述外，在“鉨文字書的流變”中詳細地介紹了鉨文字書24種，讀者可以參閱。各種字典，代表不同歷史時期研究古文字的最高水平，都有各自的考釋成果，起到一定的歷史作用。但是筆者認為選擇工具書要選擇近期出版字例有出處的專業(yè)工具書。所謂專業(yè)，就是文字學家編著的有根據(jù)、有出典的專門字體的工具書。篆書至清代大盛，書家印人輩出，力追古賢，但明清書家印人多有自造字。徐文鏡的《古籀匯編》在民國時期是一本采擷較為豐富的字書，但當時出土的古文字資料不多，研究水平有限，有誤置與漏編的字例，民國時期書家印人亦有少量引用誤釋者。我們不能因前人的書作印作中用了錯字就盲從。愈是近期出版的古文字工具書，收錄的出土文字字例愈多，吸取的學術(shù)研究成果亦多，頗能說明問題。如高明《古文字類編·增訂本序》：“《類編》舊本（指1980年中華書局版）第一編收單字3056字，增訂本檢字表中錄包括別體在內(nèi)可供檢索字增至5954字，較舊本補充近倍；第二編收合文565個；第三編收徽號文字411個，基本上涵納了近年考古所見新材料和學界的新的研究成果。”

近些年筆者常用的《古文字類編》（增訂本）、《戰(zhàn)國古文字典——戰(zhàn)國文字聲系》、《戰(zhàn)國文字編》，就是近期出版的專業(yè)性較強的古文字工具書。高明《古文字類編》（增訂本）從甲骨文、西周金文、春秋戰(zhàn)國文字直到小篆、古隸，既有漢字縱向的演變過程，又有同時代（戰(zhàn)國七國不同載體文字）的橫向比較，雖然有少數(shù)的誤釋誤置，但總體上比較嚴謹，收錄的字數(shù)亦多。何琳儀《戰(zhàn)國古文字典——戰(zhàn)國文字聲系》是一部戰(zhàn)國文字綜合字典，采用罕見的上古音系編排法，熔各戰(zhàn)國文字于一爐，以韻部為經(jīng)，以聲紐為緯，以聲首為綱，以諧聲為目，兼及分域；以字表為主，兼顧字義、詞義，從而達到以音系形，互為表里；以聲系排比字形，有利于字根的探索；以聲系聯(lián)法，有利于文字的形體比較。正因為如此，他釋出了一些別書未釋之字。但也有一些誤釋，于再版時作了30多頁的訂誤表。何琳儀是一位正真的學者，一位謙虛務(wù)實的古文字學家。湯余惠《戰(zhàn)國文字編》收錄戰(zhàn)國時期的銅器、兵器、貨幣、陶器、璽印、封泥、刻石、金銀器等各種器物的銘文及竹簡、帛書文字5618條，字形18288字，按五系分域編排，亦有它書未備之字。湯先生于戰(zhàn)國五系分域及文字考釋卓有成績，惜未及看到樣書便匆匆離世，統(tǒng)稿中稍有瑕疵。以上三書各有優(yōu)長，收錄的字條、字例、字形互有出入，釋讀也有異同，可相互參稽。筆者在編著《古璽印圖典》時采用三本書對勘，加以自己學習研究領(lǐng)悟古文字的心得，參考各家之說，擇善而從，或另有新說?？梢姸嗫垂ぞ邥闹匾?。

甲骨文字少難釋，孫海波《甲骨文編》、徐中舒《甲骨文字典》、劉釗等編篡《新甲骨文編》（2014年增訂本）、李宗焜編著《甲骨文字編》（2012年4冊本）等各有所長，互相參閱，多可獲益。金文則以張桂光《商周金文辭類纂》（2014年8冊本）最為系統(tǒng)、最具學術(shù)性，是迄今為止最佳的商周金文工具書。陶文、簡帛書、秦漢文字、草書等多有工具專書，茲不一一列舉。

明清書家印人因篆字不敷使用，或有少數(shù)人喜歡拼造新字，或訛變怪字，印論家多有評論，本文亦引述多條?！睹髑遄瓡笞值洹分惖墓ぞ邥矔矣∪说恼?、俗字、造字、訛字一概全收，不加甄別，不予考證，但書價便宜，易被初學者所接受。筆者從不購買或查證這類工具書。

不是任何人都會使用古文字工具書的，否則為什么字典里有的字有的人卻查不到呢？

首先是要檢索的字的筆畫沒有數(shù)對。前些年的老版本是用宋體楷書排版的，筆畫是用宋體楷書數(shù)數(shù)，而近些年出版的是用現(xiàn)代規(guī)范字筆畫數(shù)數(shù)，造成筆畫數(shù)不同。如：“福”，《秦漢》、《古文》算14畫（“示”旁5畫），《類編》算13畫（“礻”旁4畫）。

“莫”，《秦漢》、《古文》算11畫（“艸”頭4畫），《類編》算10畫（“艸”頭3畫）。

“萅（春）”，《秦漢》、《古文》算12畫?！按骸?，《類編》算9畫。

“阝”左耳（“阜”旁）、右耳（“邑”旁），《秦漢》、《古文》算3畫，《類編》算2畫。

“卑”，《古文》算9畫，《戰(zhàn)編》算8畫，《類編》算7畫。

“卽”，老版算9畫；“即”，新版算7畫?！皵?，老版算11畫；“既”，新版算9畫?！板粒ㄞu）”，老版算4畫，新版算3畫。

“者”，老版算9畫，有點；新版規(guī)范字省點，算8畫。

……

也有漏排入《檢字表》的字，我們采取的對策是在我們數(shù)的筆畫數(shù)的上一畫及下一畫再找找，或到所在的偏旁部首里去查一查。

《類編》、《戰(zhàn)編》檢字表直接用今字，與要查的字可以直接對應?！豆盼摹窓z字表的字多隸定，如“聼”作“”，“享”作“亯”，“善”作羊下二“言”（20畫），“幸”作“羍”，“達”作“”，“頭”作“”，“電”作“申”，“雷”作“靁”等等。對古文字要熟悉，對工具書也先要熟悉，有難度，但經(jīng)常翻翻就好多了。

隸變后的今文字也有規(guī)范用字的問題。漢隸以《熹平石經(jīng)》字為正字，各漢碑與之不同形的字為俗字（異體）?？瑫詺v代石經(jīng)為正字，如《開平石經(jīng)》、《廣政石經(jīng)》、《北宋石經(jīng)》、《南宋石經(jīng)》、《清石經(jīng)》，都是政府以石經(jīng)形式頒布的正字?！缎氯A字典》收單字，包括異體字計8500字左右，盡管注有繁體字，但仍不敷使用。《康熙字典》雖收47035字，“載古文以溯其字源，列俗體以著其演變”，正字、俗字、冷僻字雜陳，間有誤釋。王引之著《康熙字典考證》，糾其引用古籍字句訛誤者2588條，引用須謹慎?！吨腥A字典》收字8萬多，多為異體字，可作為研究碑帖的參考資料。當今世人識繁體字已有困難，如再以生僻字、怪異訛變字入書入印，不利識讀，更徒生困難。

草書則是符號的應用，不遵循符號規(guī)律，就會出現(xiàn)“草書出了格，神仙認不得”，或者說“草書不規(guī)范，神仙也難辨”的現(xiàn)象。這個“格”，就是“規(guī)范化”［18］。沒有約定俗成，隨心所欲，各寫各的字，別人當然認不得。這樣，你的創(chuàng)作不僅沒有藝術(shù)價值，更失去了它的社會意義。這已是一條千百年來書法界認同的真理。于右任太老師研究的標準草書，就是符號的規(guī)范化，筆者己有《符號神奇，髯翁發(fā)見——于右任對草書規(guī)范化的貢獻》［19］等多文論述，茲不贅述。

幾點建議

一、中國書協(xié)是推廣弘揚祖國傳統(tǒng)藝術(shù)的重要社會團體和權(quán)威機構(gòu)，有責任傳承傳統(tǒng)藝術(shù)，正確使用漢字，應該作出不懈的努力，既要作出相應的宣傳或舉辦相應的提高班，又要出重拳整治胡編亂造漢字的現(xiàn)象，使這種褻瀆祖國文化精粹的行為形成“老鼠過街人人喊打”的局面，盡量杜絕這種現(xiàn)象的發(fā)生。

近些年來，中國書協(xié)已經(jīng)重視書作印作的用字問題。首先，舉辦“國學修養(yǎng)與書法·首屆全國青年書法創(chuàng)作骨干高研班”，增加了文字學的講解與培訓，引導書家印人除了參加展覽獲獎之外，還要補充學習文化素養(yǎng)方面的知識。其次，在今年舉辦的“全國第十一屆書法篆刻作品展”中增加了“審讀”環(huán)節(jié)，對評審機制及流程管理越來越完善、越來越嚴格，《征稿函》特別強調(diào)“文字審讀”：“評審中，加強對書寫內(nèi)容、文字正誤、篆法、草法的審查?！惫P者建議，評委在藝術(shù)評審決定獎項名次和入展作品后，采用“一字否決”法，剔除有錯字的作品，以保證作品用字的嚴肅性。

二、《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第十七條列出了保留或使用繁體字的六種情形：“（一）文物古跡；（二）姓氏中的異體字；（三）書法、篆刻等藝術(shù)作品；（四）題詞和招牌的手書字；（五）出版、教學、研究中需要使用的；（六）經(jīng)國務(wù)院有關(guān)部門批準的特殊情況。”書法專業(yè)刊物與上述規(guī)定的第三條、第五條都有關(guān)。故建議書法專業(yè)刊物采用繁體字排版，理由很簡單，書者和印人臨摹的真草隸篆的碑帖上的漢字都是繁體字；發(fā)表的書作印作的釋文與之相對應也應該使用繁體字；發(fā)表的文章在引用碑帖或自己（別人）書作印作的字也應該使用繁體字；讀者在閱讀書法專業(yè)報刊和臨習碑帖的過程中不斷熟悉繁體字，熟練掌握繁體字，就會避免在使用中出現(xiàn)各種不應該發(fā)生的錯誤，對傳承民族文化和古文字非常有利。

三、大專院校的書法（含篆刻）專業(yè)的教師應深研古文字，重視古文字的應用。據(jù)統(tǒng)計，“全國開辦書法專業(yè)，招收書法專業(yè)本科生、碩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的高等院校共有115所，每年全國書法專業(yè)本科生招生人數(shù)約為3000人?！薄皶▽I(yè)是一個特殊的學科，特別是篆隸楷行草和篆刻技法課是每個專業(yè)院校本科生來說的必修課和基礎(chǔ)課。”［20］筆者認為涉及古文字及今文字的文字學課程，對書法專業(yè)本科生也是非常重要的必修課和基礎(chǔ)課，應該請古文字學家或有書法篆刻創(chuàng)作經(jīng)驗的古文字學者開課，以杜絕專業(yè)院校的畢業(yè)生用字錯誤?？脊?、文博、書畫鑒定及書法（含篆刻）專業(yè)的文字學課時宜在兩個學期中各設(shè)40至50課時，系統(tǒng)地了解漢字的起源、傳統(tǒng)的“六書”說，掌握漢字的發(fā)展演變規(guī)律及其形體結(jié)構(gòu)特點，懂得漢字形義關(guān)系以及書寫古文字應遵從的基本原則，圍繞書體演變源流、“六書”原理，并結(jié)合古代法帖及經(jīng)典印作作文字學分析。只有這樣，學生才能自如地駕馭古今文字。蜻蜓點水則無濟于事。

現(xiàn)在高研班、工作室遍地開花，或函授或面授，形式多樣。各種書法專業(yè)報刊幾乎每期都有招生廣告，群賢畢至，教學內(nèi)容豐富，對普及和提高書法篆刻藝術(shù)起到了推廣的作用，功不可沒。但是有幾家會把“文字學”作為教字內(nèi)容之一而羅列在教學項目中，或者扎扎實實地貫徹在整個教學過程中？這應該作出調(diào)整。

四、書法篆刻專業(yè)報刊的編輯要提高古文字的水平。有些專業(yè)報刊以數(shù)萬或數(shù)十萬的數(shù)量發(fā)行，其影響深遠。編輯是第一道防線，要防止錯誤用字的漫延。年輕讀者都認為專業(yè)報刊上刊登的書作印作都是幾經(jīng)遴選的優(yōu)秀作品，用字必然正確無誤，尤其是大家名家的作品。需知大家名家也有誤書誤用，如有疏漏，編輯應主動糾錯認錯，向讀者道歉。只有提倡“百家爭鳴”，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學術(shù)才能進步，藝術(shù)才能百花齊放，形成政通人和的局面。編輯、主編要有這種認識與風度。

圖021

圖022

出于對祖國文字的熱愛，期望我們能擁有正確使用古文字的一片誠心，以及與褻瀆古文字行為開戰(zhàn)的一點決心。撰寫了這篇文章，筆者發(fā)自肺腑地高聲疾呼：要正確地使用古文字！以前寫過幾篇從正面闡述的文章，雖然得到了一些同仁的贊同，但是并未引起一些“我行我素”者的關(guān)注。今天舉出了一些“反面教材”，“敢道人之所難言。”（歐陽修《湖州長史蘇君墓志銘》）下點猛藥吧！但本文只舉印例，不署作者名、刊物名，意在對事不對人，而“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戒”（《詩經(jīng)·大序》）。讓我們站在第三者的立場清醒地來審視這些印作的用字，告誡世人要審慎用字。如意識到某印為自己所作，圣人教導我們：“聞過則喜”（《孟子·公孫丑上》）、“良藥苦口”（《孔子家語·六本》）、“過則勿憚改”（《論語·學而》）、“改之為貴”（《論語·學而》），“過而不改，是謂過矣”《論語·衛(wèi)靈公》……上舉的印例大多有很扎實的刀功和布白表現(xiàn)力，如能在“文字學”上下點功夫，慎重用字，則前途無可限量。如果一味地喜聽贊歌、沾沾自喜、故步自封，前途則顯渺茫。因為你的作品有一部分出現(xiàn)錯字，也就是廢品，走得越遠廢品越多。這還會影響你的藝術(shù)形象，因為看到的都是歪七倒八的錯字，或者雖然端莊卻缺胳膊少腿的。名家為后學書序題跋也要一分為二，有褒獎，有鼓勵，更要指出缺點和不足之處。正如海瑞所說：“美曰美，不一毫虛美；過曰過，不一毫諱過。”（《治安疏》）晉代孫楚《為石仲容與孫皓書》有云：“治膏肓者，必進苦口之藥；決狐疑者，必告逆耳之言。”如有錯字或不當?shù)淖髌肥杖爰又?，對于序跋者和受序跋者來說都是一種遺憾。許凱軍先生刻“聞過則喜”（圖021），王境先生刻“聞益言，喜不盡”（圖022），都表現(xiàn)了印人對藝術(shù)、對印學認真的態(tài)度和虛心的胸懷，也是明智之舉。如果拙文有疏漏錯誤，也請讀者批評指正，共同研討，共同提高，大家都要有“學者”的氣度。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智）也。因為認識提高也有個過程，丙戌（2006年）一月我就刻過“心有霝犀”古璽，后來發(fā)現(xiàn)并認識到“霝”字是別字，當磨掉重刻。類似的不規(guī)范用字的書作印作可能還有，自己對自己的作品也要負責?？墒怯腥藚s鼓吹什么“都說傳統(tǒng)偉大，固然。但說多了就顯假，就有酸腐氣?，F(xiàn)在刻不好的多說自己很傳統(tǒng)，呵呵，其實只有新的創(chuàng)造才不愧對舊的傳統(tǒng)……”。讓我們來解讀他的真實含意，既然承認“傳統(tǒng)偉大”，為什么又自打嘴巴說“顯假”、“有酸腐氣”，顯得很虛偽?！翱滩缓玫亩嗾f自己很傳統(tǒng)”，只有他自己“新的創(chuàng)造才不愧對舊的傳統(tǒng)”，就算“刻得好”，某居心也昭然若揭。

最后，筆者要提醒一下年輕人，當你辛苦了幾年，收獲了一些成績并希望與別人分享的時候，當你要拿自己的書法集或印譜向別人請教的時候，記住，一定要在扉頁上鄭重地簽署上：“某某先生雅正”，或教正、匡正、大教、正謬、指正、指教等話，還有同學、學弟、學生、后學、晚生、晚輩……持贈、奉贈、敬贈、敬上之類的話?！叭诵斜赜形?guī)熝?”任何人都有我們可以學習之處，同輩如是，何況是前輩呢！這是禮，也是待人接物的一種虛心態(tài)度。否則，是疏忽、失禮，還是傲慢、自信？抑或是年輕人急于“推銷”自己的浮躁心理在作怪。年輕人功力淺、根基差，錯誤在所難免；年長者學力深、經(jīng)驗豐富，也或有疏漏之處。俗話說“滿招損，謙受益”，“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后”?！肮P正”才能“心正”??！即使是長輩，也應該簽上“某某先生雅教”、“惠教”、“某某學棣惠存”、“持奉”等字樣，以示對晚輩的謙虛仁愛。這是中華民族的美德，應該傳承延續(xù)、發(fā)揚光大。

我們是祖國優(yōu)秀文化的傳承者，書寫和篆刻的是漢字。但捫心自問，我們對漢字的演變過程，對古文字和今文字的區(qū)別、特點，對繁體字和簡化字的轉(zhuǎn)換，對本字（初文）、古今字、正字和俗字……又有多少了解？我們對自己、對后人、對歷史負責了嗎？我們是否對經(jīng)典（古文字和今文字）、對我們所從事的事業(yè)存有敬畏之心？“繼承傳統(tǒng)，敬畏經(jīng)典?！弊屛覀兙次非叭藙?chuàng)造的古文字和今文字吧!

本文對特大印例都作了縮小處理，以字跡清楚為度，以減少篇幅，特此說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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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徐暢：《“合文”在書印創(chuàng)作中的應用》，《中國書法》2010年第12期，第59～64頁。

[2]徐暢：《古璽印中的偏旁通用例》，《第四屆“孤山證印”西泠印社國際印學峰會論文集》，西泠印社出版社，2014年版，第78～102頁。

[3]徐暢：《楚“畋雁之鉨”考釋》，待刊。

[4]徐暢：《甲骨文入書入印之四途》，《中國書法》2007年第2期，第102～108頁（摘要稿）。

[5]徐暢：《書印創(chuàng)作中本字的應用》，《中國書法》2008年第4期，第53～56頁。

[6]徐暢：《書印創(chuàng)作中通假的應用》，《中國書法》2008年第7期，第127～129頁。

[7]徐暢《古文字在書印中的協(xié)調(diào)》，刊《中國書法》2008年第8期第69～72頁。

[8]文革中，造反派把被冤枉定罪名的人頭上剃成一半光頭一半留頭發(fā)，叫做“陰陽頭”，是一種侮辱人的違法行為。

[9]王宇信：《甲骨學通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451頁。

[10]楊衛(wèi)列：《書法家，請別忘了提高您的基本文化素養(yǎng)》，《書法導報》2013年1月16日，第11版。

[11]沈惠鈞：《要正確使用漢字》，《書法報》2015年3月25日，第6版。

[12]崔陟：《今昔篆刻面貌及心態(tài)之差異》，《中國書法》2014年第2期，第149～151頁。

[13]辛塵：《當代篆刻如是觀》，《中國書法》2014年第2期，第146 ～ 148頁。

[14]李永忠：《當代篆刻的角色化及相應的情態(tài)》，《中國書法》2014年第2期，第154～157頁。

[15]徐無聞：《小篆為戰(zhàn)國文字說》，《西南師范學院學報》1984年第2期。

[16]徐暢：《石鼓文年代研究綜述》，《中國書法全集⑷·春秋戰(zhàn)國刻石簡牘帛書》，榮寶齋出版社，1996年版，第41頁。

[17]古菲：《鉨文字書發(fā)展及流變》，《印學研究》（第二輯），山東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248～266頁。

[18]、[19]徐暢：《符號神奇，髯翁發(fā)見——于右任對草書規(guī)范化的貢獻》，浙江省博物館編《中國書法學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西泠印社出版社，2000年，第404～411頁。

[20]倪文東等：《春風桃李藝苑門庭——關(guān)于全國高等書法教育的深度解讀》，《中國書法報》2015年1月27日，第6版。

責任編輯梁智強

徐暢

XuChang

1941年4月生于成都，1946年移居南京?，F(xiàn)為西泠印社理事、東南大學人文學院兼職教授、南京藝術(shù)學院書法研究生課程班導師、南京曉莊學院教育科學院兼職教授、中國書法函授大學教授、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南京印社副社長、原中國標準草書學社研究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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