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叫荒山換新裝

丁荊芳

2015年11月13日，第三屆“富源好人”表彰會在云南富源縣委大禮堂隆重舉行，“最美造林人”陳洪飛走上領獎臺，全場掌聲雷動。隨著主持人的簡單介紹，會場寧靜了好一陣子，隨即，人們開始由衷地感嘆：一個農民，靠多年經商積蓄，從2006年至2016年，帶領一家老少在荒山光梁子上艱苦奮戰(zhàn)，成功地植樹造林3萬余畝，修通護林通道數十公里，真是奇人創(chuàng)造奇跡。植樹過程中不知有多少酸甜苦辣、艱難險阻？當今經濟下行，又不知遇到過多少困難？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帶著好奇和敬仰，筆者驅車前往光梁子作深入采訪，想一睹陳洪飛以腳步為尺子、以鋤頭為剪刀，用十年時間，為光梁子精心定做的綠色新裝。

修路廣修連心路

光梁子地處烏蒙山支脈老黑山腹地，距富源縣城40多公里。到了山上，光梁子一派遼闊的高原風光。一座座尖山從草地里鉆出來，雨后春筍一般。山間的草地開滿黃花，繞開小山鋪展開去，莽莽蒼蒼。不一會兒，車行至一片蔥綠的方陣，從前的光梁子山仿佛不見了，細看是一人多高的青松像天兵天將下凡一樣整齊地布滿草地，威武不可侵犯的樣子。小松樹則畢恭畢敬，隨風點頭，向久別的主人示意，可親可愛。車子開始進入林區(qū)。

林場簡陋的屋子里，放了許多鋤頭、鐮刀，角落里堆著沾了紅土的解放鞋。我們在這里見到了陳洪飛。陳洪飛身材高大，聲音洪亮。知道來意后，他介紹，光梁子自古以不生長樹木、石頭多土地少而得名，由于海拔高，風大，土地貧瘠，不能種植作物，30多年前集體種植苦蕎，種一年要隔四、五年，且畝產百十公斤，故而放置荒涼。水土流失較大，周邊十幾個自然村地表水日漸枯竭，旱季人畜飲水困難。

水有源，木有本，生于山村、長于山村的陳洪飛外出經商多年始終情系家鄉(xiāng)，每逢年關佳節(jié)，哪怕徒步五公里也要回家探親，家鄉(xiāng)由于不通公路，依舊是老樣。唯獨50年前的小水溝，連年經受山洪的沖刷，變成了十幾米深的大溝。如果再放任山洪自流，本來就高寒貧困的山村真是雪上加霜了。他時常掛念家鄉(xiāng)的落后，經商盈利從不奢侈享樂，一邊經商一邊查訪，思考著如何改變家鄉(xiāng)的落后面貌。

俗話說，要致富，先修路。陳洪飛的故鄉(xiāng)則沖村離法凹5公里，歷代不通公路，都是靠人背馬馱，村里近50戶人家?guī)缀踝〉亩际敲┎莘?，從山上遠處望去，就如同過去的古老民族部落，這里其實居住的都是遵紀守法、勤勞善良的漢族人家。一村群眾需要公路，自己栽樹運輸苗木、農藥、肥料、工人生活必需品等等，也需修通公路。2006年，陳洪飛出資16萬元，加之各村寨親朋好友參與、政府部門積極協調，修通從法凹進入則沖公路5公里，全村運來建筑材料蓋了許多新房，有了路的小山村更加美麗了。春節(jié)，全村人看著眼前的變化，歡天喜地，紛紛感嘆：“陳洪飛是個神，修通了家鄉(xiāng)的第一條公路，圓了我們幾輩人的夢啊！”

隨即，陳洪飛出資50多萬元，修通進入光梁子15公里的公路，村民去栽樹、割草、游玩，都方便多了，光梁子更加熱鬧起來。2008年又投資修通山間植樹造林運輸防火通道（公路）30余公里?？h交通部門有人下鄉(xiāng)辦事，順路察看了他修的公路，告訴他這么寬的路，具備運輸功能，還能隔離山火，林業(yè)、交通部門可以給予補助，大概35萬元。

補助35萬元！對有的人來說，簡直是天上掉下了大餡餅！然而陳洪飛不以為然，回答說自己承受得了，不要增加國家負擔，以后如果自己維持不住，再另想辦法，于是把要補助的事情完全擱置到一邊去了。

陳洪飛修的路，連著百姓的生活，連著黨委、政府的牽掛，連著一顆造福地方的公心。

栽樹全栽綠化樹

陳洪飛一心為了家鄉(xiāng)，說干就干，他與群眾、村委會干部共同商議，如何改變生態(tài)環(huán)境，如何保持水土不流失，他提出要在光梁子植樹造林、綠化荒山的想法。后來一想，植樹造林需要投資，資金從哪里來？想來想去，事業(yè)是干出來的，他不顧一切地全心投入植樹造林。經過走訪和思索，土地可以承包入股，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林權法》的有關規(guī)定，集體荒山出租，樹木成材后，除了國家稅費外，利潤分成。2006年元月，陳洪飛與卡泥村委會6個村民小組簽定了承包荒山“光梁子”植樹造林協議，村民小組占25%的股份，陳洪飛占75%的股份。

2006年元月，陳洪飛開始在光梁子承包荒地造林，開始用人工一個塘一個塘地挖，一棵苗一棵苗地栽。7000畝啊，時令不等人，哪里是一兩個人干得下來的活？光梁子周邊云、貴兩省10多個自然村的村民聽說，每人每天可得工錢25元，都爭相前來栽樹，一天幾十人、上百人，最多近300人。光梁子整天歡聲笑語，熱鬧非凡。

草地是紙，腳步是尺，鋤頭是筆，云雀打著節(jié)拍，陳洪飛率領山民用精靈般輕快的舉動描繪著心中美景。光梁子啊，將不再以“光”的樣子羞辱這一帶居住的人們。從今以后，汗水砸開的每一個坑塘，都將長出全新的生命，長出全新的色彩，煥發(fā)出蓬勃的力量。

陳洪飛沒有想到，冬天過去，栽下的樹苗卻不見了，如同沒有栽過一般。他心疼了，那么多人整個植樹季節(jié)的熱情、十多個人起早貪黑的守候，難道隨風而去，音信全無？難道這里自古就是吃樹的嘴，只長草，不生樹？陳洪飛苦苦尋思樹苗不見的原因，他扒開厚厚的草皮，居然找到了弱小的幼苗。原來大雪壓倒的枯草把栽下的樹苗全蓋了。

陳洪飛高興的是找到了樹苗，發(fā)愁的是如何扒開所有的樹苗。這不是一棵兩棵，一畝兩畝啊。把樹苗全找出來，等于重新栽植一遍！開弓沒有回頭箭，陳洪飛趕在植樹季節(jié)前頭，安排人扒開枯草，找出幼苗，鏟除周圍草皮，讓幼苗重見天日。不是栽樹的季節(jié)，寬闊的草地每天都重現神兵天將的動人場景。

植樹那幾年，蒼天有眼，白天太陽、晚上下雨，樹栽到哪里，就成活到哪里，成活率95%以上，小樹一株株眉清目秀，亭亭玉立，波浪一樣向四周擴展。陳洪飛想象著若干年后，華山松冠蓋相連，林海莽莽，松濤轟鳴，溪水奔流，鳥鳴啾啾……

秋天到了，山間林地的雜草開始枯萎，只有小松樹在山間林地上面帶微笑，向守護它們的主人公陳洪飛列陣等待檢閱。陳洪飛滿心歡喜，用長滿老繭的手拉著小樹松針，撫摸孩子頭發(fā)似的，親切地對它們說：“別頑皮，聽話，有我在這大山上陪著你們生長，還有所有護林人員是你們的守護神，快快長大吧！”小松樹被秋風一吹，調皮地從他手中掙脫，一棵棵搖頭擺尾向所有看守它們的主人點頭問好，似乎表示不辜負人們的期望，堅決為一方水土增光添彩，將來成為有用之材，為人類造福……

陳洪飛陸續(xù)在山上蓋了石棉瓦房，客廳、食堂、宿舍，滿足10多人生活起居，還蓋了雞舍、刺猬廄，做了許多蜂房，光梁子的朝暉夕陰里不斷冒出人間煙火，表明一種清新的生活在這里開始了。

富源縣林業(yè)局領導見陳洪飛栽樹這么舍得投入，這么有耐心，就先后將自然公益林、珠防造林、石漠化造林工程6000畝交給他落實、守護。

付出得到肯定，別提陳洪飛內心多高興，但他不浮躁、不張揚，仍然在山上栽樹不止。十年以來，他個人出資近700萬元，造林面積一天天擴大，以光梁子為中心，向著兩省三縣放寬，綠色現已北抵宣威插特，東達貴州盤縣老石碑，南接法凹背后芹菜塘，西連卡泥背后石口子，覆蓋了3個村委會7個自然村的荒山荒坡。

如今，一兩人高的華山松像集團軍的方陣，威嚴地護衛(wèi)著、美化著大片的熱土，空氣零污染，水土流失少，水源更充沛，7個自然村的4000多名群眾的飲用水滔滔不絕，當地百姓享用不盡。雨過天晴、空氣透視度高的時候，陳洪飛獨立山頭，極目四野，只見群山龜伏腳下。東望，四十里外貴州省盤縣坡上草原風力發(fā)電葉盤閃閃發(fā)光；西望，三十里外云南省沾益縣白水電廠的煙囪如刀槍林立。天地浩蕩，江山多嬌，渺小人生這一朵清亮的浪花，澆灌這么多的樹苗長成參天大樹，一棵樹，一個人，人老樹在，雖死尤存，造福人類，價值真是大了。

身居鬧市的熟人長時間不見陳洪飛的蹤影，相互詢問起來，都說哪個曉得他在山上做些什么，也許攆野兔、打獐子吧？就在別人不知道他做什么的十年里，彈指一揮間，他在山上創(chuàng)下了3萬余畝的生態(tài)價值。

別人大多栽經濟林，陳洪飛栽的是綠化樹、生態(tài)樹、無價樹。

護林先護林邊水

陳洪飛待人誠懇，與人為善。光梁子方圓十幾公里無人居住，對周邊居住的父老鄉(xiāng)親，放牧的或者路過的，陳洪飛無論生熟，都一視為客，招待食宿，還問寒問暖。植樹期間，每天工人工資現場實發(fā)，民工們都熱衷參加植樹造林，村民們個個認真，耐心有加。夏季，每天都是幾百人參與栽植，無論雨晴，滿山是人。他得到廣大村民的認可和贊揚。

林場員工如何與村民長期友好相處？陳洪飛從親身經歷中總結出經驗教訓。夏季正值雜草茂盛，大山周邊的村民為了放牧或取草回家飼養(yǎng)牲口，對小樹造成傷害，護林人員出面干涉，容易矛盾激化，導致人身傷害。陳洪飛意識到安全隱患，常告訴所有護林員工，巡山時如遇取草的村民，盡量拉開安全距離說服，因為他們手持鐮刀，以免發(fā)生沖突被村民傷害，如果確認村民以取草為名，故意損壞樹木，要及時向林場值班人員報告，然后火速報警，請求當地執(zhí)法人員出面解決。

一天中午，陳洪飛在光梁子山頂配合給森林防火瞭望塔安裝太陽能設備，一個放牧人提著斧子氣沖沖爬上山來。

那人喘著粗氣，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林場守山人員攔住了他的牲口，不讓到山下的水塘喝水，那么多牲口渴死了怎么辦？”

陳洪飛知道他們村里有水，叫他下午趕著牲口回村里喂水。

那人揮著斧頭，惡狠狠地瞪著陳洪飛質問：“你是則沖人，有什么權利阻擋牲口喝水？我們祖祖輩輩放牧，都是趕著牲口到這里喂水的！”

陳洪飛說那是過去，過去沒有小樹。現在有樹了，牲口進來會損害小樹的。那人搖晃著斧頭，說事情有個先來后到，牲口在前，樹在后，不能因為你的樹，就把牲口的嘴扎起來。陳洪飛怕他一時沖動，用斧子傷著身邊的人，叫他先把斧子交出來。那人更加生氣，就是不交。陳洪飛猛地兩手拿定斧子一扭，奪了斧子。就在這一瞬間，一個拳頭打中了他的左眼，面前金星一片。

林業(yè)局在場的3位工作人員把陳洪飛送進醫(yī)院住院治療，經醫(yī)院檢查，眼眶有兩處骨折。十多天內，朋友相繼來醫(yī)院看望他，心疼得直嗒嘴。有的朋友說，我若是你，當時就砍他一斧子。陳洪飛擺了擺手，說那是一個光棍，30多歲了，招呼著一群羊，生活得也不容易。

“那就白讓他打了？”朋友憤憤不平：“是你太好心了！”

陳洪飛的確是個好心人。1956年，他出生在光梁子懷抱里的則沖村，早年因家境貧寒，過早離開學校，靠木工手藝為生。經親戚介紹，1980年他到縣城東門上門落戶。由于他身體健康，不怕臟、不怕累，能吃苦耐勞，勞動生產技術過硬，深得異地民眾信任，被推選為東門辦事處的一個村長。擔任村長期間，他任勞任怨，以身作則，集體利益放在第一位，曾創(chuàng)下東門小學西側5個門面5樓一體的經濟出租集體共同財產根基，為今天的每年人均分紅幾千元奠定基礎。1982年土地承包到戶，他良田肥地沒分到，田邊地角由他種。由于合理利用巧耕作，每年的豐收改善了他家的基本生活，加之他制作木料門窗家具等出售，家庭經濟日漸走出困境。1986年，他被選為東門辦事處主任，正直公道，調解能力較強，因整天忙于公益事業(yè)，沒有顧及家庭瑣事，加上計劃生育不準超生，不久退任主任一職。后來，鎮(zhèn)領導看重他的組織領導能力和經營管理經驗，任命他為中安鎮(zhèn)企業(yè)第一汽車修理廠廠長。擔任廠長期間，他嚴把技術關口，仔細修理保養(yǎng)公私車輛，從未造成責任事故，受到了各級政府的表揚獎勵。后來，修理廠領導班子人多混雜，出現勾心斗角、見利忘義、貪得無厭等情況，他實在看不下去，不愿同流合污，忍痛放棄修理廠廠長一職，下海開始經商，靠個人的信息和誠信為客戶辦實事，賺取利潤……

在醫(yī)院里，陳洪飛還向朋友講述他經歷過的另一樁事情：有一天下午，他們3人正在林場邊栽樹，見一群羊直往林場中心奔跑，急忙喊放羊人攔住，別進去傷了小樹。放羊人遠遠地追來，叫著“我是攔不住了，你們幫忙把羊攔住吧?！彼麄?人跑上前去，一齊上手，結果攔住這只，卻跑了那只，揪住那只，又遛了這只，忙來忙去，一身熱汗，最后跌坐到路邊草地上，望著羊群掀起的黃塵苦笑。

干渴到了極點的牲口，幾個人都斷不了它們對水的念想和追求，一個放羊人，更是干望著了。陳紅飛開始思索：有什么辦法，既讓牲口喝上水，又不讓牲口損害樹苗？

陳洪飛的確是一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人。出院后上級領導要依法為他出氣，他說：“謝謝你們的關心，我的傷勢并不是很重。這事就算了?！币驗殛惡轱w考慮到，植樹造林要想搞成功，必須依靠周邊的村民支持，絕不能與牧民惡化矛盾，人的素質有差距，盡量以和為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切為了林場的利益，吃虧就是占便宜。陳洪飛對行兇的牧民堅持不訴訟。事過一年之后，該牧民抑或被陳洪飛的為人所感動，抑或接受了支持植樹造林的多個村民的指教，主動來到林場，向陳洪飛賠禮道歉。

陳洪飛出院就去林場轉圈，他發(fā)現了三個出水點。小水坑出水量小，隨出隨落的樣子，陳洪飛卻異常高興。他雙手一拍：用挖掘機將這些出水點刨成大坑，過幾天等水滿了，不就是清汪汪的大水塘了么？

他想干就干，很快，光梁子就出現了幾個大水坑。光禿禿的山梁上，開始明眸顧盼，笑納朝暉夕陰，包藏日月星辰。所有牲口長途飲水問題解決了，林場草木安全感增強了，為此引發(fā)的口角了無蹤跡。這樣的結果，是陳洪飛“吃虧就是占便宜”的驗證，是他獨特的護林法，是一個人情懷、心胸、自省的良性回報。

防火常防無名火

樹植得越多，后續(xù)投入就越多，鋤草、補植、修枝打杈，守護不讓人畜侵害，冬春防火，秋夏防洪、防蟲害……春夏秋冬常年忙，歲歲年年無止境。

2015年春節(jié)，大年初二的早上，手機的鈴聲將陳洪飛從睡夢中鬧醒。這是他睡意最濃的時候，因為11個守山員都回家過年了，山上只有陳洪飛一家人負責守山。昨夜，山下禮炮、爆竹炸響，散射的焰火沖上夜空盡情綻放。熱鬧喜慶的場面，陳洪飛看著看著便心生憂愁：夜間風大，火星若是飛到山上點燃了山林，一旦出現火災，那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幾年的辛苦全泡湯。懷著這樣的擔憂，他就在山上轉圈，直到夜間三點，除夕夜四周的禮花、鞭炮全部停息，他才放心地回屋睡覺。

最想睡覺的時候偏偏來了電話，來的電話偏偏告知林場起火，而且?guī)滋幹稹?/p>

陳洪飛知道，每逢春天來臨，由于山上公路、小路四通八達，周邊十多個村莊的村民都會驅趕著畜力車上山積肥，3萬余畝山地，既怕不懂法律的幼童和婦女帶來火種，又怕他們損傷樹苗，已經安排路口處彰明封山育林告示，提高人們的護林意識。會上會下，他要求護林員對村民耐心說服，主動幫助，用行動感化他們，不能打罵。其實，護林人員遇到上山撿草人和車，都上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耐心相告，宣傳植樹造林對大家都有好處，指出再過幾年松樹長大了，松毛（針葉）遍地都是，只怕你們用不完的肥料，目前樹苗小，央求大家多加愛護，并請相互轉告：下次不要再來光梁子積肥了，讓小樹安靜地生長。今天既然來了，就把牛車停在外面，讓我們幫助你撿一車草，千萬別損傷小樹。

陳洪飛還知道，護林人員把積肥村民和車送出十幾公里的林地，往往天色已晚，只好摸黑路回林場。有時夜里望不見路，只好用對講機呼叫林場人員用車去接。有的護林員回到林場洗洗臉，吃完夜飯坐著閑聊一會，實在太困乏了，聽著聽著就熟睡了。護林人員起早貪黑較辛苦，工資較低，待遇差些，但他們都是周邊村民，明白植樹造林對大家、對子孫后輩的好處，都齊心協力，認真負責盡了本職。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陳洪飛想，這些年全球氣溫上升，雪凍冰霜減少了，一個冬季一、二次雪。因為天冷，周邊有人生火取暖，不小心讓火勢蔓延了，這樣的事也是有的。

火警就是命令，陳洪飛再無睡意。他翻身披衣下床，喚上兩個工友，上車直奔瞭望塔查看火情。奇怪，早晨清亮的天空下六、七處濃煙滾滾，每處相隔幾百米，都燒開了差不多一樣大小的面積。

陳洪飛想起前幾天，就在這一片，發(fā)生過一樁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那天，這里也是起了火。他們趕到時，見巖上村一個遠房親戚在這里打窯燒栗炭。親戚黑著臉，見身邊來人，細看是陳洪飛，急忙解釋說：“小哥，要過年了，弄點錢。”

“這里林地面積大，天干地燥的，起了火，損失就大了?！标惡轱w耐心開導。

第二天，這個地方仍然冒煙。幾個巡山員心中不平，跑去把窯子捋平了。

想不到一只窯子被填了，火煙沒了，另外幾處不是窯子的地方卻同時冒煙。

十萬火急！陳洪飛不再多想，率領工友只管滅火，加之告知火情的一家叔侄幾人一齊上手，火勢終于被壓下去了，火過的地方一片焦黑，青煙絲絲縷縷。

救火如治病，鏟草需除根。當天風大，容易死灰復燃。陳洪飛向周邊村委會一個負責人求援，對方回答是自己處理。他這才想起今天是大年初一，叫花子也要過年三天，離得又遠，村領導怎么會來救火呢？一個曾經方圓有名的大老板，拿著錢不在城里享受天倫之樂，不東南西北地去玩耍，卻與青山相伴，植樹造林，每年都在山上過著樵夫之節(jié)。嘿嘿——這下可好，新年開頭，卻在這里手舞足蹈地滅火，低聲下氣地求人……陳洪飛心頭一酸，淚水流過臉頰，熱辣辣的。

不一會兒，陳洪飛從沮喪的心境中走了出來。他看著山火基本撲滅，更多的小樹保留下來，想著它們以后長大了，結為森林，給人們提供純凈的空氣，干凈的水源，心里開始好受些。若是沒有清新的空氣，就算生活在城里，卻有沙塵暴、有霧霾，本來青天白日，紅火辣日頭的，天卻總是陰沉沉如黃昏，人們總是戴上口罩，修女一樣在蒼茫黯色里匆匆行走，父子母女互不相認，誰人能有好心情？原來下決心在這里苦干，不就是為了創(chuàng)造干凈、美麗的空間么？這么想著，他舒了一口氣，身子頓時輕松起來，覺得無論怎樣，都值，無論如何，也要把造林護林的事干好、干下去。

枯黃得漫無邊際的草地里，幾塊細碎的黑色正飄散著青煙，清涼的晨風吹得身旁的冬瓜樹葉子啪啪作響。陳洪飛掏出手機撥打電話：

“喂，領導啊，我是陳洪飛，光梁子著火了！”

“別急，我馬上組織人來撲火?！彪娫捓飩鱽黻P切的聲音，問：“燒開了多寬？”

“火源點六、七個，基本控制，但還有余火，風又大，不知道哪里還會起火?！?/p>

“別急，我馬上組織人來撲火?！?/p>

一股熱流涌上心頭，仿佛堵住了呼吸，陳洪飛淚流滿面。憋住、憋住，一秒鐘、一秒鐘，最后他“啊”地發(fā)出了聲音，像感慨，像哭。

陳洪飛更加明白友善對待每個村民的好處，更加明白解決問題像救火，一點拖不得的道理，他時常告訴所有護林人員，千萬不要激怒周邊的村民。與此同時，他增添撲火設備，每逢佳節(jié)、婚喪喜慶等禮炮煙花四起之時，白天黑夜輪班巡查。從此，光梁子多年沒有出現大的火情。

防火防惱火，大象無形，大音稀聲，非躬行不能參透。

年復一年，3萬余畝植樹造林，光梁子已經丟掉“光”的歷史。據林業(yè)部門評估，2015年大山上的林業(yè)資產達幾千萬元，可是，陳洪飛一生的積蓄消耗得彈盡糧絕，等候維護管理的任務更加巨大。一帶谷林場有常年守山人員12人，包吃住，每月每人發(fā)給工資1500元。陳洪飛長期與守山人員同吃同住同勞動，既是老板，也是監(jiān)督員。近年來，他動用縣城臨街房屋每年9萬的租金造林，開始種方竹、重樓、天麻，養(yǎng)刺猬、蜜蜂，配合建設風力發(fā)電場，超前培育旅游景點，在經濟下行的激流中奮力創(chuàng)收，希望用以維持公益生態(tài)事業(yè)一步步走下去。

年復一年，3600多個日日夜夜駐扎山上，勞其心志，山變綠了，當年魁梧英俊的鐵漢子，轉眼間年過花甲，滿臉的皺紋，頭發(fā)花白，一手老繭如松子殼……為當年“我來光梁子植樹造林”的一句誓言，他把自己改換得面目全非，讓人看了心痛。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陳洪飛看到前路茫茫，任務巨大，仍然表現出大無畏的浪漫情懷，總結過去的十年，是萬里長征走出了第一步，以后的硬仗多如牛毛。

青山無語，樹木有情，返程途中，再看風中搖曳的每一棵幼樹，我們禁不住感概萬千。她們的生命歷程，注入了一個人將盡一生的積累、精力和感情，她們不再是弱如毫發(fā)的小苗，她們將根須相握，枝葉相抱，在光梁子撐起大片藍天，在光梁子感恩每一個關愛它們的善良的人。

3萬畝樹林，就是溫暖人心的巨幅綠色新裝啊！

責任編輯/彭中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