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府

霧滿攔江

【 一 】

戰(zhàn)國齊平公年間，齊國的政權(quán)被田成子所控制。大夫們在他面前，噤若寒蟬。

大夫隰斯彌到田成子家匯報工作。田成子說：“不急不急，咱們先登臺看看風(fēng)景，養(yǎng)養(yǎng)眼?！?/p>

隰斯彌登上田成子家的高臺，四面望去，有三面視野遼闊，南面卻被自己家的樹遮住了視線。

隰斯彌回到家中，立即下令家人砍樹。剛剛砍了幾斧，他又下令停止。

家人問：“大人，朝令夕改，不嫌累得慌嗎？”

隰斯彌道：“人生最大的危險，是知道當(dāng)權(quán)者的心事，所謂‘察見淵魚者不祥。田成子欲奪國政，殺心正熾。他嫌我家的樹礙眼，卻沒說出來，如果我砍了樹，就危險了。所以這樹不能砍?！?/p>

——城府城府，城池幽深，府院陰暗。如果一個人城府太深，就會像隰斯彌這樣，活得太累。

所以許多人說，難得糊涂——但，如果你真犯了糊涂，那就死定了。

【 二 】

明朝時，有個大臣叫韓雍。他在江西任巡撫時，一日，下人忽報寧王的弟弟來了。韓雍頓時臉色大變，立即吩咐下人：“就說我病了，讓他在客廳等一會兒。再派幾個人，趕緊把各個部門的官員全部請來。還有，準(zhǔn)備一張白木桌?！?/p>

忙活半晌，韓雍才假裝病得半死的模樣，讓人攙扶著出來。寧王的弟弟一見到他，就說：“韓雍，我是來報告我哥哥寧王謀反之事的?！?/p>

“什么？”韓雍假裝聽不清，“你說你剛在哥哥家吃飯？”

“不是?！睂幫醯艿艽舐暤?，“我是來報告我哥哥寧王謀反的事情?！?/p>

韓雍笑瞇瞇地說：“你果然說的是剛剛從你哥哥家里吃了飯來，原來我的耳朵還沒聾?！?/p>

寧王弟弟氣得半死：“怎么連人話都聽不懂？”

下人適時呈上白木桌，再遞過來一支筆，讓寧王弟弟把他要說的話，寫在白木桌上。

韓雍將事情上報，朝廷立即展開調(diào)查?？扇f萬沒想到，寧王弟弟前段時間報告哥哥要謀反，是因為和哥哥鬧了點情緒，一怒之下就想滅了哥哥?？勺罱绺鐫M足了他的要求，兄弟倆已經(jīng)和好如初了。

使者來調(diào)查時，寧王正和弟弟在一起泡澡按摩。聞?wù)f韓雍奏報，寧王弟弟頓時大怒：“這個韓雍，他怎么可以造謠？你看看我哥像是謀反之人嗎？再看看我，像是誣告哥哥謀反之人嗎？”

使者趕緊回去，向朝廷報告。

得知寧王兄弟和睦，根本沒有謀反之事，皇帝大怒，用一條繩索，就把韓雍捆成粽子樣，要追究他公然制造謠言，離間皇親骨肉的罪行。

韓雍出示了那張留有寧王弟弟筆跡的白木桌?；噬峡戳?，悻悻地說：“原來你早料到寧王弟弟會翻牌，所以預(yù)先留下了證據(jù)。算你運氣好，就不砍你腦袋了?！?/p>

世事反復(fù)，人情冷暖，今是昨非——人性不確定，變化太無常。沒有城府的人，早早就被淘汰了。留下來的，就是這樣一個個明哲保身的故事。

——但有時，環(huán)境也不確定。這時候的城府，非但保不了身，反而會帶來更危險的后果。

【 三 】

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后，兩廣總督耆英赴兩廣兼辦通商事務(wù)，與英國人交涉。

港督德庇時和駐港英軍司令為耆英舉辦了盛大的宴會。宴會上，耆英端著酒杯站起來說：“我以清朝武士的信仰發(fā)誓，我對大清外交還有發(fā)言權(quán)，兩國的和平繁榮將永遠是我最大的愿望?！庇藷崃夜恼?。

接下來，耆英與每位英國軍官碰杯，并各唱歌一首，分寸把握得恰到好處。

然而，沒過多久，英國人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一切竟是精心設(shè)計過的假象。耆英的城府之深，把所有人都繞進了一場慘烈的戰(zhàn)爭之中。

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后，英國軍隊占領(lǐng)了廣州，查抄官方檔案，查到了耆英呈給朝廷的密奏。

密奏中，耆英憑空編造了許多細節(jié)，僅此就罷了，最令人無法忍受的是，他曾當(dāng)面答應(yīng)的諸多英方的要求，在密奏上竟然只字未提。

天津談判時，朝廷又隆重推出耆英出場，與他的“英國老朋友”會談。當(dāng)時英國人揚言只要耆英在場，大家就不談了。

耆英因懼罪擅自回京，咸豐帝令其自盡。

若不是耆英如此任性，歷史不會被弄到這么僵硬，但他非要這么玩不可。因為這個叫城府。

城府，就是讓英國人摸不清楚他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而且，英國人也確實沒摸到。沒摸到，那就干脆不摸了，打你一頓再說。

——城府這個東西，被斥為糟粕也不是沒有依據(jù)的。這東西害人，不管是古代、近代還是現(xiàn)在，因為城府而吃虧的人，絕對不是個小數(sh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