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委書記兒子賣菜：有一種高貴叫不成功

袁士平

一個縣委書記的兒子，大學畢業(yè)后原本可以做個旱澇保收的公務員，或者利用父親的權勢經商撈錢，然而，莊梓銘選擇的是另一條路，他執(zhí)著北漂，住地下室，擺攤賣菜，教孩子做手工香皂，奮斗十年，仍然在北京買不起房，買不起車，甚至，不能給愛情一個家，但他無怨無悔。今天，讓我們走近莊梓銘，一個別樣的“官二代”……

2006年6月，莊梓銘（曾用名莊嚴）從中北大學（原華北工學院）工商管理專業(yè)畢業(yè)了。當時，他的父親莊庭選正擔任遼寧省撫順縣委副書記，母親周芳竹擔任《撫順日報》社人事副處長。為了他的工作問題，家里曾開過一次家庭會議，母親希望他能回撫順工作，考公務員，或者去事業(yè)單位工作。

莊梓銘心中早就拿定主意了：“算了，我在撫順，工作好呢，別人都覺得我走后門，讓人看不起；工作差呢，別人會說是我在作秀，我就不為難你們了，我打算去北京闖蕩，你們不要擔心我?！?/p>

莊庭選對兒子要求嚴格，從小不讓兒子告訴別人父親是領導干部，也不讓兒子來單位玩。他覺得如果為兒子走后門，會被人戳脊梁骨。當兒子主動提出去北京闖蕩，他確實松了一口氣。他是軍人出身，覺得男孩子吃點苦沒啥，就勸妻子放心。

就這樣，莊梓銘跟幾個同學一道，來到北京找工作。經過一番努力，他應聘進了東三環(huán)的光華集團做文員。單位不解決住宿，而外面條件稍好點的公寓租金貴得離譜，無奈，莊梓銘和幾個同事租住在東直門地鐵站附近的一間十幾平方的地下室。

這間地下室并不潮濕，但是不見陽光，也不怎么透風，只有風扇，在夏天真的很悶熱。莊梓銘很快身上就起滿了疹子，他只希望多去衛(wèi)生間洗個澡。公共衛(wèi)生間裝的是淋浴，但卻是插卡式的，因為手頭拮據，每次充卡都不會充太多，有時，洗著洗著，卡內的錢沒了，水就停了，一身泡沫只能用毛巾擦干，找物業(yè)續(xù)了卡，才能繼續(xù)洗澡……

母親很擔心兒子在北京的生活，莊梓銘總是告訴母親，他過得很好，他喜歡北京這座城市。

對于莊梓銘來說，真正的困難不是工資低，條件差，而是他很不適應那種按部就班的國企氛圍。做了半年后，他偶然結識了洛陽金水灣大酒店的董事長，對方很欣賞他的銳氣，邀請他去洛陽工作。

莊梓銘把心一橫，就去了洛陽。名義上，他是董事長助理，實際上卻是一個超級打雜的。他既要起草文件，又要做司機，還要前臺接待，在顧客盈門時，還要去餐廳做傳菜員。有一次，他不小心把湯汁打翻了，盡管他百般道歉，可對方不依不饒。饒是如此辛苦，莊梓銘的月薪并不高，只有3600元。工作了3年后，他覺得看不到前途……

2009年11月，莊梓銘回到北京，跟大學同學錢東升約好一起創(chuàng)業(yè)。當時，互聯(lián)網高科技企業(yè)興起，他們自然注意到了這個風潮，可是兩人專業(yè)不對口，沒有技術，而且北京房租貴，開銷大，兩人積蓄少，根本開不起這樣的公司。最后，兩人來到天津跟北京交界處的盛世嘉園社區(qū)，租了一間平房，開始創(chuàng)業(yè)——賣菜。

原來，兩人閑逛時偶然發(fā)現(xiàn)，這個小區(qū)入住率很高，但是周圍沒有配套超市，居民要買菜需要去2公里外的大超市，而這里距離天津最大的趙沽里蔬菜批發(fā)市場只有4公里，而且房租便宜。說干就干，兩人去舊貨市場淘了幾個貨架擺菜，又買了兩輛二手三輪車做進貨車，就這樣開張了。

每天凌晨三點，他們就要起床去批發(fā)市場進菜，晨露出發(fā)，當他們返程時，啟明星才睜開眼睛。兩人的樂趣，就是踩著三輪馱著滿滿一車蔬菜跟路上的汽車飆車……

進貨途中的一座石拱橋，始終是兩人的噩夢。去時是空車，他們腳一蹬，就沖過去了；可回來時，好幾百斤蔬菜壓著，上拱橋就很吃力了，兩人只能一人騎車，一人在后面推，分兩次才能過橋。有一次，他們想霸蠻，打算憑借年輕沖勁獨自一人騎過拱橋，結果上到中途乏力，車突然一下往回滑，差點撞上后面駛來的汽車，驚出一身冷汗……

為了節(jié)約空間，這個店其實是半住半攤，兩人把租房一分為二，后面住人，前面擺菜。白天擺攤出戶，晚上收攤回屋。賣菜最怕爛菜，進貨多了，當天賣不完就會蔫了，只能看著腐爛；進貨少了，看著顧客失望而歸，心中又不忍，也心疼少了生意。直到幾個月后，他們有了穩(wěn)定的顧客群，進貨多少的分寸才拿捏得比較準確，但是爛菜還是無法避免的。時間久了，店面里就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腐味。

店面里有蔬菜，就有老鼠來搗亂。有一天，錢東升回家了，莊梓銘獨自忙活了一天，晚上上床時發(fā)現(xiàn)一只老鼠蹲在另一頭，竟然不怕他，他實在困極了，沒有趕走它?！拔乙Я?，你隨意啊！”等他第二天醒來，老鼠不見了，床單上卻是一攤老鼠尿的印子，他這才惡心起來，急忙把被單拆下來洗了。

很多小區(qū)里的鄰居喜歡這兩個大學生菜販，覺得他們很刻苦，有人嘆息孩子大學畢業(yè)了不出去工作，寧可在家啃老，不像他們這樣不用父母操心。莊梓銘就在門口放了幾把椅子，讓鄰居大爺、奶奶們休息，小區(qū)里有一名老中醫(yī)姚爺爺，每天都要來他們店里坐一下，跟他們聊聊天，有時還讓老伴給他們做幾個菜吃；隔壁一個賣啤酒的小羅，也跟他們成為好朋友，經常請他們喝啤酒……

盡管賣菜并沒有賺到太多的錢，可莊梓銘和錢東升都覺得很快樂，他們打算以后擴大經營，開一個蔬菜連鎖店?？珊镁安婚L，小區(qū)門口要修路，將他們租住的平房拆遷了。這時，錢東升要回老家結婚，他們的蔬菜店開不下去了。

莊梓銘想起以前在洛陽的酒店工作時，酒店經常采購木耳、松菌等東北山珍，料想北京的酒店也需要。于是，他用賣菜攢的錢，在北京海淀區(qū)阜石路69號錦繡大地批發(fā)市場租了一個攤位，經營東北山珍。大客戶以酒店居多，最初生意還行。后來，酒店生意隨著經濟環(huán)境的影響大都經營困難，終于波及到莊梓銘的山珍生意，最終，他關門大吉。

此后，莊梓銘做過多種工作，都是臨時工，發(fā)過傳單，做過送貨員，掙扎在最底層?？蔀榱瞬蛔尭改笓?，他還是將自己的生活描繪得很美好……

可這年春節(jié)，莊梓銘為了節(jié)省路費，沒有回家，就想給父母買幾件衣服寄回家做禮物，可去商場轉了一圈，他搖著頭出來了，然后直奔動物園服裝批發(fā)市場。他囊中羞澀，又要充大方，給母親和父親各買了幾套，就只能買那種掛在外面做樣品的衣服。收到兒子寄來的衣服，母親周芳竹最初很開心，可打開衣服一看，頓時傻眼了。原來都是二三十元一件的地攤貨，這還罷了，關鍵是上面領子和里子落滿了灰，沒有被拍干凈，兒子竟然買了一堆舊衣服做春節(jié)禮物，夫妻倆好歹是縣級干部，怎么能穿得出去呢？周芳竹氣得要把衣服燒了！

莊庭選知道兒子這是窮，不是傻，如果讓妻子會意過來，會更難過，當即勸妻子說：“他一個男孩子哪里曉得買衣服，你看他從小到大，從來沒有穿過名牌，他肯定也不認識啊……”他讓妻子將衣服洗干凈，送給農村的親戚干粗活時穿。

回頭，莊庭選給兒子打電話說：“衣服收到了，你媽媽很喜歡，表示個心意就行了，別買那么多！”

接到父親這個電話，莊梓銘百感交集，他明白父親這是給自己面子。父母多次催促他找對象，說他們快退休了，想要抱孫子，享受天倫之樂。可是，他在北京過得這么窘迫，根本不敢找對象啊……

天無絕人之路。這一年春天，莊梓銘應聘到北京旅游設計院，他是科班出身，又做過市場營銷，更吃得了苦，很快就脫穎而出，被提拔為市場策劃總監(jiān)，終于成為月薪過萬元的白領。不過，以這種收入，想要在北京買房買車，仍然是一種奢望。

這一年，父親出差路過北京，執(zhí)意要看一下兒子的住處，發(fā)現(xiàn)兒子住在一間破舊的公寓里，廁所的馬桶都是壞的，要用盆子接水沖洗。父親心懷愧疚：“你要是在撫順買房，我們還能幫你一把，你要在北京買房，我們就是把家里的住房賣了，也無法湊齊首付?。　鼻f梓銘安慰父親：“放心吧，只要我努力，將來一定買得起房子的！”

這年冬天，周芳竹患重病需要做手術，莊梓銘請假回撫順。手術做了7個小時，他和父親在手術室外守了7個小時。他真心覺得自己在父母身邊盡孝太少，這些年來沒有混出名堂，讓父母臉上無光。父親安慰他說：“比起很多啃老的，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有你這樣的兒子，我腰桿挺得直！”父親的話委婉而直白，莊梓銘心中釋然了。母親出院后，因為病痛的折磨，臉色很憔悴。莊梓銘知道母親愛美，就給母親買了一套高檔化妝品。周芳竹心疼兒子太花錢，硬要兒子去退掉，說她用黃瓜敷臉就可以了，有效又便宜。

回到北京后，莊梓銘無意中跟中學同學、化學博士吳迪聊起這事，吳迪一直從事化妝品研究，他告訴莊梓銘，其實可以用水蒸氣蒸餾的辦法從植物的花朵或果實中提取天然的純露，可以直接用做女士爽膚水，還可以以此為原料做出很多不含任何添加劑的化妝品，如唇膏、護手霜等，對皮膚無任何損害。但優(yōu)點同時是缺點，沒有添加劑就不易保存，容易變質，難以大批量生產并在市面上銷售。

莊梓銘受到了啟發(fā)，就跟吳迪博士詳細請教了制作方法，給母親制作了一些爽膚水和面霜，母親使用后，膚色果然有很大改觀。他受到了鼓舞，就利用下班時間，去夜市和路邊擺攤，手工制作化妝品。最初，顧客不敢使用，他就在自己臉上涂擦，慢慢的，很多顧客接受了他的手工化妝品。

可是，莊梓銘時不時要遭受城管的驅趕，而且，隨著他生意的火爆，開始出現(xiàn)了模仿者，競爭激烈。為此，他苦惱不已。一天，他逛商場時，發(fā)現(xiàn)一個教兒童做沙畫和繪圖的店面，受到了啟發(fā)：如果我教小朋友做化妝品，送給媽媽做禮物，是不是既做了生意，還弘揚了孝文化呢？一舉兩得啊。不過，他考慮到在商場租店面太貴，決定另辟蹊徑。

莊梓銘注冊了一個名叫“素夢空間”的微信號，專門跟幼兒園和培訓機構聯(lián)系，舉辦“給媽媽做化妝品”的活動，受到了很多孩子和家長的歡迎。

2015年，莊梓銘在一次活動中，認識了一個在北京一家國企工作的黑龍江女孩，兩人一見鐘情。

有了愛情的滋潤，莊梓銘和女友一道，將他的手工化妝品事業(yè)做得更大，并跟朋友在北京市大興區(qū)星光影視園辦起了一家“智慧云（北京）金融服務公司”，做時興的“模擬銀行”生意……

2016年4月中旬，筆者分別采訪莊梓銘和他的父親。莊梓銘對此很意外，覺得他只是一名普通北漂，不是成功人士，沒有什么好寫的。他表示，自己會繼續(xù)努力，希望能得到未來的岳母認可……

莊庭選已經退休，和老伴在撫順過著清閑的退休生活。他坦承，自己在任時，手中多少有點權力，如果兒子很不肖，出于憐子心切，很容易犯錯誤。兒子的自立，能讓他時刻自省，才守住了做人和做官的底線。兒子雖然沒有取得人們心目中的那種成功，可是他能腳踏實地，不走捷徑，靠自己的雙手吃飯，也挺好的。畢竟，平靜是福，平安是福！

編輯/肖江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