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嘯天：清華段子手

張蓋倫

畢嘯天對任何關(guān)于他段子手生活的刨根問底都保持著警惕。

“不想暴露真實生活?！?/p>

畢嘯天坐在記者對面，低頭思考著，解釋道，

“只想在社交平臺上展示希望展現(xiàn)給大家的形象”。

畢嘯天是清華大學化工系2014級直博生，2012級本科帶班輔導員。

社交平臺上，畢嘯天自號“畢導THU”，

他的微博簡介是——一個想當段子手的清華化工輔導員。

不過現(xiàn)在，“想”字已經(jīng)可以去掉了，如今校領(lǐng)導看到畢嘯天，都叫一聲“段子手”。

畢導笑言，自己儼然從民間段子手，進階為官方認證的“清華段子手”了。

化工男的生活并非除了實驗再無他物，博士也可不是故作高深的書呆子，

輔導員也不和隨時扮又紅又專劃等號。

但至于他的真實生活怎么樣，大家不用太在意。

實驗室時尚風

為雜志拍完封面照后，畢導于深夜發(fā)出了熱騰騰的段子——《一次雜志封面拍攝》。畢導的雜志首秀走的是“實驗室時尚風”，就在4月，畢導剛寫過一篇雄文，花式吐槽了娛樂圈明星用化學裝高冷科技范。

比如“目若秋水用鼻子充分汲取迷之淺紅色液體氣味精華的不老男神林志穎”，畢導表示，那樣聞液體是不對的！一個未知液體揮發(fā)的氣味如果有毒，聞者輕的被熏得泣不成聲，重的被毒得一臉懵。再比如“在一排顏色很好看的試劑前面手執(zhí)膠頭滴管眉頭緊鎖埋頭調(diào)香的安靜美男子李易峰”，畢導指出，膠頭伸入滴瓶也是要不得的，新手操作手容易哆嗦，手一抖膠頭滴管就會碰到瓶壁，碰到瓶壁就會沾上液體，所以膠頭滴管伸入瓶口內(nèi)，輕者造成污染重者也是造成污染。

這篇段子文洋洋灑灑數(shù)千字，穿插多幅圖片。

在末尾他小幽怨：“然而這又有什么用呢。說得好像寫完這篇就會有人叫我拍化學時尚大片……”不料二十天后，畢導幽幽寫道：“我終究竟成了我段子中盤點的那一類人?！?/p>

坐在一塊白板前，畢導被攝影師要求做出炫酷的樣子。

攝影師：“你在白板上寫些專業(yè)東西吧，復雜的分子，越復雜越好。”

畢導此時內(nèi)心戲為：可能在時尚圈的眼中，苯環(huán)就是一種神圣美麗到極致的物質(zhì)吧。如果天堂也有時尚芭莎，凱庫勒大人（提出苯環(huán)結(jié)構(gòu)的德國化學家）想必會是總編……

按攝影師的要求炫酷，畢導又微笑著搖錐形瓶里的高錳酸鉀啊；微笑地用移液槍吸三口瓶里的氯化鐵??；微笑地在師姐的實驗記錄本上亂涂亂畫啊……

認真到較真地“胡說八道”

粉絲在給畢導的留言中寫道：我也是個化學系學生，雖然每天也泡在實驗室面對瓶瓶罐罐，但在你的文字里卻看到完全不一樣的化學世界?？傆X得你是在“玩”化學。

畢導說，這句話完美闡釋了他希望在網(wǎng)上展現(xiàn)的形象。

最開始，他是想借“畢導THU”，撕掉貼在化工男、博士和輔導員身上的標簽——化工男的生活并非除了實驗再無他物，博士也可不是故作高深的書呆子，輔導員也不和隨時扮又紅又專劃等號。但至于他的真實生活怎么樣，大家不用太在意。

畢導的段子手屬性剛被激發(fā)時，那是2015年暑假，“畢導THU”還是乏人問津自娛自樂的微博賬號，關(guān)注他的粉絲不到100個。畢導參加了暑期去以色列的項目，在以色列呆了四周，畢導寫了五篇長段子，這些段子在清華園里流傳甚廣。于是，畢導決定開啟段子手模式，琢磨寫段子這事。畢嘯天說，相聲演員會研究怎么抖漂亮的包袱，而作為段子手，也要研究怎么把故事講得更有趣、更可樂。微博上活躍的段子手，他們都算是畢嘯天的啟蒙老師。從模仿開始，畢嘯天拆解長段子的結(jié)構(gòu)，設計段子的起承開合，甚至“斤斤計較”每一句要寫多長，真是一字一句地摳。

他終于寫出了火段子，這些段子有獨屬畢導的經(jīng)典開頭——眾所周知，在清華長得比較帥的輔導員當中，我算是一個特別樂于助人的人。

他的生活也發(fā)生著微妙的變化——在食堂吃飯，有粉絲弱弱搭話：你是那個助人為樂的那個吧，粉了你喲。學生組織也向畢導發(fā)來寫段子的邀約，要畢導幫忙做宣傳、寫廣告……畢嘯天記得，為了給清華大學學習發(fā)展中心寫篇宣傳段子，他憋了三個星期。第一個星期他啥都沒想出來，一次吃火鍋時，他的靈感突然蹦了出來；第二周確定了想法，寫了腳本；第三周才完成。

“這么一篇從構(gòu)思到成文，其實挺痛苦?！碑厙[天在寫段子這事上，嘗到了文學創(chuàng)作的五味雜陳。沒有靈感，腦子里就是一片空白。但他隨時會在后臺思考，生活里發(fā)生的任何趣事，他都能先儲藏在腦子里，等著再發(fā)生點別的什么將它們激活。

忙碌的畢導能并行處理多項任務，做著A，也能默默思考B。如同電腦在后臺自動下載一樣，時機成熟，文件下好，“?！钡囊宦?，搞定。

畢嘯天的“大火”，源于2015年年底他在清華跨年晚會上的一段主持，他有一段十二分鐘的個人脫口秀。

這是清華的傳統(tǒng)。每年跨年晚會的壓軸內(nèi)容之一，是揭曉當年的“清華年度人物”。而這一時間段的主持人，按慣例應該是往年年度人物的得主，畢嘯天被選中2014年清華年度人物。

而在此前，畢嘯天沒有半點主持經(jīng)驗。時間緊迫，畢嘯天只有五天時間，要寫出能讓人發(fā)笑的主持詞，要熟練背誦，要有臺風，要不犯怵，還要掌控時間。

晚會當天，他租了套亮閃閃的銀灰色西服，作為初次登臺的戰(zhàn)服。年度晚會是清華一年一度的盛會，主持界素人畢嘯天，一開口自我介紹，就陡然意識到了他在校園中的超高人氣——大家立刻被逗笑，捧場地鼓起掌來。

在之前一遍遍的演練和彩排中，畢嘯天能夠?qū)⑦@段脫口秀控制在12分鐘，前后誤差僅僅數(shù)秒。他在段子里精心設計了大包袱和小包袱，大包袱能讓全場叫好，小包袱可以激起短促笑聲。但觀眾那天出奇地配合，任何包袱都能把他們逗得前仰后合。畢導平素練習的節(jié)奏一下子被打亂，臺下的工作人員焦急地向他豎起牌子，上面寫著一個大字——“快”。

這一環(huán)節(jié)之后，就是校長致辭；然后晚會主持人串詞，倒計時，迎接新年到來。所以，畢嘯天拖不得時間。

“我有點慌。不過在我的稿子里，有些地方打了括號，是‘可要可不要的內(nèi)容。我迅速在心里重新估計時間，刪掉煽情的句子和不太好笑的包袱。

下臺后，畢嘯天看了看鐘——他用了恰好12分鐘。

但畢嘯天不認同關(guān)于他“臨場應變能力強”的夸獎，“這真不是臨場應變。我做過預案，特意劃出了超時舍棄的句子。這可能是工科生的特點?！钡厙[天知道，在陌生的主持舞臺上再增添變量，他可能就hold不住。跨年晚會后，有辯論隊的同學邀請他做辯論表演賽的主持，任務是控制流程并調(diào)侃正反雙方——“這需要應變能力，要互動，我果斷拒絕?！?/p>

他做了多年的學生工作，社團經(jīng)驗豐富，早在以段子手名頭走紅之前，畢嘯天就常被邀請給學生組織做培訓、做分享。只要上臺，畢嘯天展示的每一頁PPT，都經(jīng)過了他的精挑細選。就算是對師弟師妹動動嘴皮子，他也會先練習三遍以上。甚至，他連臺下學生會提哪些問題、如何回答都會提前準備和預演。

“我可以把你逗得很開心，同時，只要我出手做事，就不會讓你失望?！?/p>

畢導體內(nèi)大概有一個處女座之魂。作為理工科博士，畢導認為星座完全是扯，但他確實活成了追求完美的處女座：一項任務，要么不接，一旦攬下了，就會盡最大努力，做到能做到的最好。畢導在社交媒體上“插科打諢”“胡說八道”，但是一本正經(jīng)，認真到較真。

當段子手是專業(yè)的，學化工也是

某個深夜，畢嘯天突然發(fā)來了一條微信：“我想到了一個合適的比喻了。”

這源于幾天前的采訪。當時，畢嘯天說，化工學科給了他一種世界觀和方法論。

“具體講講？”

畢嘯天一聽，背靠著椅子琢磨：“我得想想怎么說顯得不low?！彼f化工學科有兩樣東西比較重要，一為熱力學，二為動力學。熱力學描述某種物質(zhì)達到某種狀態(tài)可不可行，而動力學則描述這種物質(zhì)將怎樣達到這種狀態(tài)。畢嘯天嘗試著打比方，但這個比方?jīng)]能讓這位完美主義者滿意。他停下來，開始翻手機上的聊天記錄，念叨著明明以前在群聊時大家討論過比這更貼切的例子。翻了一會兒，沒找到，放棄了，說回去想想，想到再告訴。

差不多一個星期之后，畢嘯天又被“?！绷艘宦暋蝗幌氲搅艘粋€熱力學和動力學的例子。比如愛情。

畢嘯天說，如果一男一女三觀相合門當戶對相互對眼，那么他們在一起就很合適。從熱力學角度來講，他們有在一起的趨勢，“在一起”是他們的“穩(wěn)態(tài)”；但從動力學角度來講，要達到“在一起”，需要跨越某個壁壘（比如表白）才會發(fā)生。“萬事萬物都要考慮熱力學和動力學。用熱力學分析這個狀態(tài)有沒有可能達到，用動力學分析要如何達到這個狀態(tài)。”這就是化工專業(yè)對畢嘯天思維方式的塑造，在化工系摸爬滾打了6年，他熱愛自己的專業(yè)。

在網(wǎng)上搜“畢嘯天”，能看到的新聞是2014年的“PX詞條保衛(wèi)戰(zhàn)”。也因為這場“保衛(wèi)戰(zhàn)”，畢嘯天和其他幾位小伙伴一道，獲評清華年度人物（你們不會真以為他是憑著寫段子當上年度人物的吧）。

2014年4月，有網(wǎng)民將百度百科上“PX”一詞的毒性，由“低毒”改為“劇毒”。清華化工系學生發(fā)現(xiàn)后進行更正。之后，該詞條又多次被改為劇毒，化工系學生用了近10個晝夜自發(fā)捍衛(wèi)“PX低毒”這一科學常識。當年的畢業(yè)典禮上，校長特別為他們堅持真理的行為點贊。

而當時大四的畢嘯天，就是其中的一員。他們也因此接受了央視的采訪。畢嘯天半開玩笑又一臉深沉地說：“央視要問的問題，我提前都準備好了。那天的新聞聯(lián)播和焦點訪談，我的采訪部分播了一分多鐘?！蓖昝乐髁x又一次發(fā)作，幫助畢嘯天成功出鏡。段子手畢導的熒屏首秀，是在新聞聯(lián)播，這規(guī)格，其他段子手大概只能望而興嘆。

“PX本身沒有那么可怕，人們對PX的誤解，來源于他們對化工行業(yè)的偏見，來源于他們對化工行業(yè)監(jiān)管的不信任?！碑厙[天這次說的不是段子，他說：“化工行業(yè)不可或缺，作為清華化工人，科普、打擊偽科學和不科學，我義不容辭。”

畢導大概不會成為一枚專職段子手，至少目前他很確定，如今，博士畢嘯天的研究方向是“膜法水處理”，他的科研目標，是研究出更高性能的膜，進行更高效率的海水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