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

◎李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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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裂

◎李淑云

長春，一座如詩如畫的北國名城。入夜，華燈初上，樓宇掩映在蒼翠欲滴的綠樹中。一對情侶徜徉于文化廣場，眼前是寬闊的新民大街?！斑@條街聞名遐邇，偽滿洲國時叫順天大街：國務院、軍政部、經(jīng)濟部……坐落于街兩旁，如今已經(jīng)成為歷史文物，它是長春的一張名片?！辟〈ㄌ咸喜唤^地向女朋友盧子嬌介紹。他們是即將畢業(yè)的大學生，利用“五一”假期出來游玩。他倆的就業(yè)協(xié)議共同簽在了長春，今后將與這座美麗城市相伴。

盧子嬌摯愛佟川。愛他英俊瀟灑，愛他才華橫溢。心愛的人興趣廣泛，觀看電視軍事節(jié)目時很動情地說：“兩次世界大戰(zhàn)我們都是戰(zhàn)勝國，最終卻失去150多萬平方公里的國土，現(xiàn)在日俄爭議的北方四島都是咱老祖宗的，聯(lián)合國五常中我們是唯一沒有統(tǒng)一的國家?！北R子嬌愿意聽他侃侃而談，古今中外無所不及。用生命去注解愛情，所有的情感都濃縮在佟川身上。愿像梁?；?，愿如黛玉泣血，為愛情赴湯蹈火無怨無悔。

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工作三個月，佟川找主管計劃生育的同志要求開結(jié)婚證明。人家為難地說：“企業(yè)規(guī)定試用期是不給出具介紹信的?！辟〈t腆地說女朋友已經(jīng)懷孕，經(jīng)協(xié)商，主管勉強同意。

佟川來自農(nóng)村，家境貧寒，無論是經(jīng)濟狀況還是人脈關系都不可能舉行一場風光的婚禮。盧子嬌不想難為佟川，簡單布置了租住的房子，用平日里積攢的錢拍婚紗照，又宴請雙方幾位同事就算是結(jié)婚了。她不愿意提及婚禮，覺得太寒酸。她安慰自己：只要佟川愛我一生足矣！

浪漫的戀愛已經(jīng)是過去完成時，婚姻進入現(xiàn)在進行時，柴米油鹽、洗衣做飯……瑣碎的生活讓倆人矛盾逐漸增多。盧子嬌發(fā)現(xiàn)佟川婚前婚后判若倆人，他撕去偽裝，自私、懶惰、說謊……本性毫不掩飾，暴露無遺。別人懷孕會得到丈夫無微不至的關愛，可是佟川連起碼的家務都不做。盧子嬌下班回來發(fā)現(xiàn)他癡迷地玩網(wǎng)絡游戲?！岸啻蟮娜肆诉€玩這個？”盧子嬌生氣地說?！安辉敢庾鲲埦鸵萃赓u！”佟川激戰(zhàn)正酣無暇顧及她。往日的海誓山盟哪兒去了？無微不至的關愛又何在？

佟川最近開銷很大，謊稱單位年輕人多常隨禮，后來又說應酬客戶打牌。盧子嬌洗衣裳時發(fā)現(xiàn)他衣兜里存有一張手寫的客房收據(jù)，字跡潦草，仔細分辨能看出賓館的名稱。盧子嬌決定了解實情?？紤]再三，如果他說的情況屬實，自己冒然前行不但影響夫妻感情，更會使他在同事中很難堪。盧子嬌買了幾樣時令水果，按照地址來到一座樓前。其實根本不是星級賓館，只是一家極普通的旅店。盧子嬌來到吧臺說出自己要找的人的姓名。為了表示誠意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身份證，說自己是被約來玩麻將的牌友。吧員將信將疑，眼前這位拎水果的孕婦不像前來捉奸鬧事的悍婦，于是告訴她佟川在302房間。

門開了，驚人的一幕呈現(xiàn)在眼前：佟川赤身裸體地同賣淫女在床上扭作一團！

盧子嬌瞬間憤怒！一兜水果猛烈地砸在女人頭上，同時也被佟川一腳踹在腹部！

警笛呼嘯，110來了。急救車疾馳，120也來了。盧子嬌從昏迷中蘇醒，她失去妊娠六個月的孿生男胎！佟川在原來的單位混不下去，重新簽約同行業(yè)的另一家國企。

盧子嬌站在人民大街旁的一座二十層樓頂上，她淚流滿面，假如縱身一跳榮辱皆忘。只因為一段感情的背叛就結(jié)束生命，這樣死掉值得嗎？滾滾紅塵中有多少人得到真愛？誰看到過霸王別姬？誰看到過梁?；?？更有誰看到過黛玉泣血？

離婚后盧子嬌租房居住，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死一回了?？坦倾懶挠蒙鼡磹郏Y(jié)果兌換成無以名狀的痛楚。為了減輕傷痛，她不允許自己閑暇，強迫自己不回憶。她平日健身、旅游……用她自己的話叫“精神轉(zhuǎn)移法”。經(jīng)歷刻骨銘心的愛恨折磨，盧子嬌感情成熟了。正如“生如夏花之絢爛”。

一個大客戶的辦事員姓喬，其實他才三十四歲，因為長相，老人們習慣叫他“老喬”。聽說盧子嬌的經(jīng)歷后安慰她，話雖不多，卻能體貼入微，像知己更像兄長。老喬每周來兩次辦理業(yè)務，最近至少一月有余沒見到老喬了?！澳氵€不知道吧，他媳婦出車禍死了?！睂ε_的同事說。老喬很愛他的家，平日里如果趕在快下班時來辦理業(yè)務，他常常拎著蔬菜、水果、日雜用品。也許是自己婚姻中經(jīng)歷過刻骨銘心的傷痛，盧子嬌非常同情和理解他?！敖裉焓侨斯?jié)，借此機會我請你吃頓便飯，就定在晚上五點半吧?！北R子嬌給老喬打電話。聊以慰籍，也感謝老喬這段日子里對自己兄長般的關愛。

夜幕降臨。老喬帶著女兒來了。他蒼老許多，聲音嘶啞。六歲的女兒躲在爸爸身后。“快問阿姨好！”老喬說。女孩兒睜大眼睛怯生生地說：“我沒有媽媽了，能叫您一生媽媽嗎？”淚水撲簌簌地滾落下來。盧子嬌蹲下身抱起孩子。

窮小子佟川時來運轉(zhuǎn)，偶然的機會領導發(fā)現(xiàn)他具有很大的潛能遂委以重任。人生的路雖然漫長，但關鍵時候只有幾步，特別是年輕的時候。佟川抓住機會，酒桌上奮不顧身地替上司擋酒，最后爛醉如泥。機場上剛下飛機的領導凍得瑟瑟發(fā)抖，他立刻遞上溫暖的羽絨服。平日里盡量討好所有人，打掃衛(wèi)生的大媽吃力地推垃圾箱從身邊經(jīng)過，他立刻伸手幫忙，贏得感激的贊許。人們欣賞他俊朗的外表，認可他出眾的才華。他口碑極好，春風得意。佟川在人生舞臺上淋漓盡致地演繹他的角色。他對權(quán)利夢寐以求，今天終于得到了，知道怎樣最有效地利用它。對待小客戶略微緊緊手馬上就會得到幾千元好處，大客戶更知趣，不等他表明意圖立刻有動輒上萬元的實惠。

馬路對面是一家具有六十年歷史的老牌國企，效益相當不錯，他們的員工經(jīng)常到這里就餐。一個風流倜儻的年輕人被前呼后擁，人們稱呼他“佟川”。服務員小月已經(jīng)觀察一段時間，今晚包房里的客人就是他。白天是服務員晚上是暗娼的小月在社會上混跡多年，見多識廣，陰險狡詐，已經(jīng)謀劃好今晚的伎倆。她像鷹隼一樣決不允許任何獵物從眼前掠過，她自信只要是男人就一定會拿下！

小月以標準姿勢站立在包房門口，隨時等候客人吩咐。夜深了，吃貨們都已酣醉，只有司機清醒，可他一人不能同時照顧幾位醉漢。小月微笑著建議將佟川暫時留宿包房由她負責，如果有事情打電話聯(lián)系。司機猶豫最后還是采納她的意見，交足費用走了。

下班后小月踉踉蹌蹌地將佟川拽回自己在附近租住的房間。小月很得意，都說有知識的人聰明，飽經(jīng)閱歷的人老道，可他們最終不也是喝進融入安眠藥的酒嗎？

晌午，佟川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房間很簡陋倒也整潔干凈，像是一個家。屋里沒有人，赤裸的佟川立刻穿好衣服。桌子上留有紙條：“我去上班，飯涼了自己熱?！辟〈ú恢耄蛲戆l(fā)生什么事情？自己怎么會躺在這兒？單位同事知道嗎？如果事情敗露，千辛萬苦拼來的一切將化為烏有！上一次同盧子嬌在旅店發(fā)生的一切歷歷在目，派出所里還有記載自己前科的筆錄！

半年后佟川同小月結(jié)婚，這是一場風光氣派的婚禮。佟川親自將請柬送到盧子嬌手里！小月很快懷孕了，以前暗中操持賣淫行當，不敢吃飽，赤身裸體時必須具備優(yōu)美的線條。如今即將為人母，必須保障汲取充沛的營養(yǎng)，小月胡吃海睡。她生一女孩兒，同時體重狂增27公斤。佟川依舊很晚才回家。小月很有自知之明：沒有文憑，沒有城鎮(zhèn)戶口，沒有正式工作，自己是典型的“三無”產(chǎn)品，當初耍陰謀逼佟川就范時并沒有考慮到日后的具體生活。她的危機感與日俱增，預感有第二個“小月”存在。剛開始時她還比較克制，只是暗中盯梢、偵查，后來隨著佟川夜不歸宿頻率的增大，小月已經(jīng)不顧臉面到單位吵鬧，一發(fā)不可收拾，被佟川當眾踹倒在地。佟川又一次緋聞纏身，影響極其惡劣。

佟母日夜思念兒子，從老家榆樹趕來。門開了，站在眼前的女人蓬頭垢面，臃腫的軀干匹配五短的四肢?！皢栆幌沦〈易∧膬?？”聽到母親問話聲，佟川走出來?！皨?，你咋來了？快進屋！”佟母詫異地詢問：“她是誰？”佟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是兒媳婦？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佟母一生共育七個子女，前六個都是女孩，為了要兒子四十四歲才生佟川。佟川不到十歲時父親去世，懂事的他從小學習非常努力，成績優(yōu)異，以名列前茅的分數(shù)考進縣重點高中，同樣以全縣前五名的佳績考入大學。當年填寫志愿時班主任老師力薦他選擇北京、上海等地的高校。沒有父親，母親年老多病，這些年都是六個姐姐勒緊褲腰帶才勉強生活。北上廣本身就需要高消費，還有不菲的學費……一個農(nóng)民的兒子，又失去父親，捉襟見肘的生活太艱難！再說一旦報過高的院校而落榜，復讀的費用、心理壓力無法承受。確保穩(wěn)妥最后填報長春的一所名牌大學，離家近，費用低。高分低報的佟川以當屆這所大學全國記錄分數(shù)錄取。大二放寒假，佟川領盧子嬌回家，母親心花怒放，望著漂亮的兒媳忐忑地問：“啥時候能結(jié)婚？多少錢彩禮？”兒子自信地說：“我們自由戀愛，一分錢彩禮不要！”兒子是全縣最優(yōu)秀的大學生，媳婦更是十里八屯最俊的姑娘。母親激動得老淚縱橫，拿出積攢多年僅有的一千元錢塞到盧子嬌手里，盧子嬌無論如何也不要。母親日夜盼望兒子大學畢業(yè)，早點結(jié)婚，有生之年能看到孫子……眼前的一切她不敢相信，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佟母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他倆說些什么根本沒聽進去。佟川看出母親從進屋后的驚愕、困惑、失望……“讓奶奶抱抱大孫女?！毙≡聦⒑⒆尤劫∧笐牙?。“幾個月了？”“明天整三個月?！焙⒆邮焖谀棠虘牙?，不一會兒尿了，奶奶替換完褯子。三個月該會笑了，粉嫩的小臉一點表情都沒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佟母將手在孩子的面前晃動，小小的眼珠一動不動。莫非？奶奶又面對面地逗孫女，胖嘟嘟的臉仍然沒有表情?！八窍棺樱　辟∧该摽诙?！佟川驚呆了，自從孩子出生后他沒抱過，更不要說仔細觀察了。盧子嬌流產(chǎn)一對雙胞胎男嬰，刻骨銘心的這段經(jīng)歷使他終生難忘，每當想起此事便頓足捶胸。

“怎樣才能醫(yī)治？”佟川絕望至極。

“將來醫(yī)學發(fā)展有望置換部分眼體。”醫(yī)生回答。

“現(xiàn)在就換我的吧！”奶奶悲愴地乞求。

“建議家屬做一次病理分析。”醫(yī)生平和地說。

診斷結(jié)果出來了：小月潛伏期性病所致。

佟川起訴離婚。小月不要孩子，她根本無力撫養(yǎng)，況且又是一個盲童。佟川根本不愛小月，她只是風花雪月中的玩物罷了。若不是她陰謀得逞，被逼無奈怎能同她結(jié)婚？佟川雖然是大學生，但他沒有經(jīng)過社會歷練，性格張揚、貪婪、好色，輕而易舉地被詭計多端的小月?lián)糁熊浝?。孩子出生后曾做過親子鑒定，因為確實是自己的女兒才撫養(yǎng)。夫妻內(nèi)戰(zhàn)耗去他在家的所有時間，根本無暇顧及孩子的狀況。佟母來了，發(fā)現(xiàn)孩子盲視，老人知道所有詳情后承受不住打擊，突發(fā)腦溢血死亡。佟川堅決不要孩子，殘疾孩子成為世界上多余的廢物。

法院裁定結(jié)果：鑒于夫妻雙方拒絕撫養(yǎng)婚生子女，不予離婚！

半年后盧子嬌同老喬結(jié)婚。一年后，盧子嬌生雙胞胎男嬰。也許是遺傳吧，姥姥和姨姥是雙胞胎，媽媽和舅舅是雙胞胎，她與比自己大六分鐘的哥哥也是雙胞胎，第一次懷孕是雙胞胎，這次最終生下的仍然是雙胞胎。

國企整合，原來一個系統(tǒng)拆分成兩大行業(yè)。這是最后一次福利分房。盧子嬌就職在一個新成立不久的單位，員工少房源多，雖然是女同志，卻得到一套位于新民大街附近的兩居室住房。佟川的單位是一個成立六十年的老牌國企，僧多粥少，論資排輩只能得到一居室三十平米左右的房子。老喬失去一位妻子，同盧子嬌結(jié)婚后倍加珍惜這次婚姻。愛妻不但年輕貌美，更心地善良，五口之家溫馨和睦，相親相愛。人們常常能看到這樣一幕：早晨夫妻將女兒送到解放大路小學，又將雙胞胎兒子送到省政府第一幼兒園。晚飯后夫妻各抱著一個兒子，女兒伴其左右，一家人漫步在文化廣場的林蔭道上，沉浸在無比幸福之中。人們都對他們投來羨慕的目光。

盧子嬌推開窗戶，對面就是佟川的家。佟川和妻子總是不停的吵鬧，摔鍋砸碗，甚至扭打在一起。佟川酗酒、賭博、嫖娼……

幾年后，在長春鐵北監(jiān)獄里有一男犯，他的名字叫佟川。

（責任編輯 劉冬楊）

醫(yī)生診斷結(jié)果：患者盲視。

作者簡介：李淑云，1963年出生，長春市人。三十二年前，參加春風文學雜志社舉辦的培訓班，并在其刊發(fā)表短篇小說《原兇》，得到作家傅子奎指導?，F(xiàn)有反映現(xiàn)實社會生活的原創(chuàng)小說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