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莉
初春,微涼,暮色漸濃。
提提媽推薦的小飯館,很有點老重慶氣質(zhì),江湖菜相當合胃口,吃起來就顧不得抬頭。跟著我們“混江湖”的孩子們——干兒子提提和女兒阿湫,都不滿2歲,新鮮勁兒正足,自己吃飯,一臉的米粒和專注。
這時,桌邊冒出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要點歌嗎?5塊錢一首。”正吃在興頭上的我,還沒正眼瞧人家便回絕了:“不要?!毖赞o里沒有任何情緒,但心里卻有本能的排斥:又是些俗得掉牙的歌吧?
“唱一首吧。”提提媽說,“唱你最喜歡的?!?/p>
我心里簡直一驚,暗自揣度:“呀。你還有這種嗜好?”
“演出”開始,可是,我真的聽不出這中年男人到底唱的啥,咬詞不清還跑調(diào)。女兒阿湫樂感極強,音樂一響必定自編自舞,但那一刻,她也石化了,完全無法將叔叔的表演和音樂聯(lián)系起來,放下調(diào)羹,傻愣愣地看著。
而提提媽再次讓我摸不著頭腦,竟然打起拍子來,她那憨乎乎的兒子提提,也極其配合,跟著媽媽一起拍手,還踩著節(jié)拍呢。我在完全不知所以的狀態(tài)下,竟也木然地拍起手來,拍了兩下,覺得沒對,怯怯地用余光看看附近其他桌的客人,心里嘀咕著:不會有人覺得我太沒品,太奇葩了吧?
平時沒見提提媽有這么重的口味呀?出于好奇,我停下木然的手,正眼觀察中年男子:吉他的面板已經(jīng)破了,用透明膠小心地貼合著——大約是撿的,他其實也不會彈,撥弄而已;褪色的軍外套很薄,已卸了軍銜;眼睛明顯有疾患,頭發(fā)也不知是幾日沒洗了,一縷縷油津津地貼在額前,但他一直微笑著專注于自己的歌聲
歌聲畢,提提媽開心地鼓掌:“你唱得真好!”
提提爸是個極溫良的人,從兜里掏出5塊錢,完全沒有任何施舍的架子,平靜而禮貌地遞給微笑的歌者。
待中年男子離去,我小聲問:“你是想讓他有尊嚴地得到幫助嗎?”
“嗯,我欣賞靠自己努力生活的人?!睒O安靜的聲音,然后招呼孩子們吃飯,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而我,怔住了。
我第一次覺察到,自己是有分別心的。我可以為音樂會上的《南風》落淚,卻不能為一個桌邊的歌者抬眼?!督饎偨?jīng)》中說:“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毕肫稹都t樓夢》里有分別心的妙玉,她可能常常在讀《金剛經(jīng)》,但劉姥姥喝過一口的杯子,她都要扔掉,嫌臟。可是,到底什么是真正的干凈呢?
我相信那中年男子的微笑,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提提爸媽一視同仁的尊重,讓破吉他也有了春天。而我,在這樣的尊重和微笑里,才驀然懂得:即便低到塵埃里。也有一顆干凈向上的心,值得感念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