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二代”淚殺女友：城市和農(nóng)村何處是我家

耕訥

惠濤波與郝敏敏是相戀六年、感情甚篤的情侶。不料，2015年國慶，惠濤波殘忍地將郝敏敏殺害，留下一封遺書，要求家人將他們合葬，之后遠赴天山自殺……這其中，隱藏著怎樣令人唏噓的悲情？

“敏敏，這些年，最觸動我的歌是黑龍的《漂二代》，他唱道：‘城市不是城市，鄉(xiāng)村不是鄉(xiāng)村，我是一個到處漂泊的人，何處安放我的青春？我想留在城里，給你一個家，可真的很抱歉，我做不到。要包容愛護一個這樣軟弱自私的我，你很辛苦吧？我不會讓你孤單地離去，我馬上去尋一個圣潔之地做個了結(jié)，來陪你……看到這封信的人們，懇請將我和敏敏合葬，讓我們做一對無憂的戀人……”

2015年10月30日上午，重慶市公安局沙坪壩區(qū)分局民警接到一對夫婦報警，稱其女兒郝敏敏自從國慶節(jié)之后就再也聯(lián)系不上，多處尋找未果。接警后，警方趕到郝敏敏與其男友惠濤波租住的房子，發(fā)現(xiàn)了這封署名惠濤波的遺書，落款時間為10月5日。

隨后，民警在客廳的冰箱內(nèi)，發(fā)現(xiàn)了一年輕女子被肢解的尸體，女孩面容如生。經(jīng)房東證實，該女子就是遺書中的敏敏，但惠濤波與郝敏敏是一對讓小區(qū)所有人羨慕的恩愛情侶啊。當(dāng)天晚上22時，在由烏魯木齊開往重慶的K1584次列車上，惠濤波被重慶市鐵路公安局抓獲，對殺害女友的罪行供認不諱。

惠濤波，1986年出生在重慶銅梁山區(qū)，是家中老幺。因家貧，其父母惠仁民夫婦到重慶謀生，在建筑工地打工。1995年，年僅9歲的惠濤波跟著父母來了重慶，在工地附近的學(xué)校借讀。2003年，上高中的惠濤波退學(xué)。17歲的惠濤波背起行囊，輾轉(zhuǎn)兩廣、江浙、福建。他是流水線上的工人，也是行走在路上的時尚青年，一有假期就外出旅行。2008年夏天，他召集了幾個驢友，一起窮游新疆，去了天山和喀拉斯湖。

2009年底，惠濤波回到重慶，認識了郝敏敏。單純漂亮的郝敏敏才17歲，重慶璧山人，四歲時跟著父母在各地流轉(zhuǎn)，2006年回到重慶。2009年，本應(yīng)升高中的她不忍父母為她找借讀的學(xué)校而發(fā)愁，主動輟學(xué)。成長背景的相似，讓兩個年輕人很快相戀并同居。郝敏敏的母親得知后也沒多管束，這種事，在她打工的日子里早已見慣，她只是囑咐他倆要互相疼惜，多掙錢，盡早在重慶買房結(jié)婚。

再清貧的情侶也有屬于他們的浪漫。他們牽手進出，外出旅游，惠濤波還承諾，以后要帶她去天山和喀拉斯湖。惠濤波的浪漫體貼，郝敏敏很受用，惠濤波也為了她推辭了廣州一家公司的邀約。

2013年，惠濤波回老家過年，父母催促他趕緊結(jié)婚。惠濤波無奈地說：“等過兩年攢下錢，買了婚房再說吧。”父親不能理解：“家里蓋了新樓房，你干脆回老家結(jié)婚，農(nóng)忙種地，農(nóng)閑攬活，不比你在重慶窩著好？”這幾年，很多工廠都從市區(qū)向周邊鄉(xiāng)鎮(zhèn)遷移，惠濤波有些同學(xué)也回了老家過上安逸的日子?？伤幌牖剞r(nóng)村生活，郝敏敏也說過，她不介意租房住，但不能回農(nóng)村生活。他向父親承諾：“我和敏敏從小在城里長大的，習(xí)慣了城里的生活和節(jié)奏，回老家很不習(xí)慣。我們倆會好好賺錢，早日在市里買房結(jié)婚?！?/p>

春節(jié)過后，惠濤波在沙坪壩一物流園找到了新工作，包吃包住，月薪三千元。郝敏敏也進了電子廠?；轁刻炫c女友一起上下班，買菜做飯，辛苦卻甜蜜。他們還批發(fā)了小商品，有時間就到夜市擺地攤。可一年下來，錢沒攢到多少，房價卻又漲了。

2014年春節(jié)，父母親友又催婚，惠仁民指責(zé)惠濤波年年兩手空空，讓他極為尷尬。他心情低落，給女友打電話，郝敏敏的聲音也透著幾分無奈：“濤波，我媽又問我們什么時候買房結(jié)婚。”

以惠濤波的賺錢能力，肯定撐不起在市里買婚房的“野心”，他認慫了，開了煤氣自殺。幸好郝敏敏及早發(fā)現(xiàn)才沒釀成悲劇。郝敏敏在家照顧了惠濤波幾天，才放心地去上班。女友的愛，成了一面照出自己無能軟弱的鏡子，惠濤波苦苦掙扎。2014年中秋節(jié)，郝敏敏準備了豐盛的飯菜一起過節(jié)。惠濤波開玩笑說：“老婆，你17歲就跟我在一起，我卻沒讓你過上好日子。我真想自殺，你把我的器官賣了吧，在城區(qū)買套房子?！焙旅裘粜αR道：“別瞎說！我們雖沒房，工資也不高，但踏實工作，還是能吃飽穿暖啊，安心幸福就好了呀?！被轁ㄕJ真看著郝敏敏，眼眶濕潤。他又鼓起勇氣告誡自己，要好好活下去，哪怕是花十年二十年，也要給她在市里買一套房子?？蔀?zāi)禍卻接踵而來。

2014年底，公司生意不景氣，大量裁人降薪，他也在被裁之列?；轁o比恐慌，跟在老板身后苦苦哀求，老板才勉強將他留下，但薪水降了很多?；厝ッ鎸旅裘?，惠濤波情緒激動：“我一直想讓你過上好日子，可這么些年，你跟著我四處租房，沒穿一身好衣服沒吃一頓好飯菜，現(xiàn)在，生活一天不如一天，我真是無能啊……”郝敏敏輕聲安撫男友：“能在這里有個安身立命的場所，我就很滿足了，我不要房子?！迸训呐脑捳Z，不僅沒能安撫他，反而戳痛了他的心。

沒多久，郝敏敏的公司也裁員降薪，她的薪水也降了。他們的生活，捉襟見肘。2015年國慶長假，惠濤波和郝敏敏回農(nóng)村老家看望雙方父母。這一次回老家，終于將自卑脆弱的惠濤波，逼到了崩潰的邊緣。

10月1日，惠濤波帶郝敏敏回到家，父母又開始催婚，可曾信誓旦旦承諾的市區(qū)婚房，根本沒法兌現(xiàn)，他感到羞恥。父母心疼地說：“在城里過得辛苦，就回來吧，老家有房有地?！被轁ê芸鄲溃骸拔覀凔溩泳虏硕挤植磺?，犁耙都不會用，怎么回來？”那天下午，惠濤波遇到一位同學(xué)，同學(xué)看到他憔悴的樣子，不由得感嘆：“你在外打工十來年，還過成這樣，真不如回來?！蓖瑢W(xué)本是一番好意，可惠濤波聽來卻字字刺耳。

第二天，惠濤波帶著禮物去女友家。一進門，郝敏敏母親便說：“你們都同居六年了，不能老是這么不明不白地一起生活，要盡快買房拿證，安家生孩子！”看到男友面露難色，郝敏敏趕緊打圓場，母親不由得埋怨兩句：“就你不聽話，非要跟他耍朋友！”這字字句句，直戳自己的心窩，惠濤波內(nèi)心濤波洶涌。

匆匆結(jié)束假期后，惠濤波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帶敏敏去另一個無憂無慮的世界生活！他本想與女友相約自殺殉情，考慮到自己曾自殺被女友阻止，他便決定先殺害女友后，再自殺。隨后，惠濤波網(wǎng)購了安眠藥，還從公司拿回了美工刀。

10月5日早上，惠濤波騙郝敏敏說要一起去寺廟游玩，上香，讓她去洗澡換衣服。郝敏敏十分開心。她洗頭時，惠濤波手持美工刀準備下手，但猶豫再三還是不忍心。郝敏敏感覺衛(wèi)生間門口站著人，便問：“老公，你在門外嗎？”這聲溫柔的“老公”，一下激起他們相愛的甜蜜回憶，“我必須下手，讓她早點解脫?！被轁ㄍ崎_門，說：“你頭發(fā)沒洗干凈?！闭f著又倒了些洗發(fā)水在郝敏敏的長發(fā)上，趁她沖水之際，用美工刀劃開了她的脖子。郝敏敏捂住傷口，轉(zhuǎn)身驚異地看著男友，惠濤波抱住她痛哭：“老婆，對不起，這些年沒讓你過一天好日子，你等我，我馬上來陪你。”

惠濤波將郝敏敏的尸體清理干凈，抱到床上，穿上她平時最喜歡的衣服，將空調(diào)開到最低的16度，然后寫下了文章開頭的那封遺書。隨后，他收拾好帳篷、沖鋒衣、安眠藥、旅行包等物，外出尋找自殺之地。出門發(fā)現(xiàn)室外溫度高，擔(dān)心女友尸體會腐爛，無法與自己合葬，便將女友尸體放到冰箱中。打掃好房屋后，惠濤波先后去了曾與女友一起游歷過的銅梁縣、璧山縣自殺，覺得場所不理想后，想起曾經(jīng)允諾帶郝敏敏去天山，便于10月21日的飛赴烏魯木齊，直奔天山。

此時，天山白雪皚皚，目光所及，圣潔無瑕，就像郝敏敏對他的愛。惠濤波懷著女友的愛，服下大量安眠藥。誰料，幾個小時后，他竟然醒了！他決定去喀拉斯湖再次自殺。但沿途檢查很嚴，又大雪封山，他未能進入景區(qū)。最終，他選擇回重慶，與女友死在一起。10月29日，惠濤波乘車返回重慶，直到被抓……

惠濤波到案后，經(jīng)司法鑒定，其在作案時具有完全行為責(zé)任能力。2016年3月30日，重慶市沙坪壩區(qū)人民檢察院對惠濤波提起公訴。無顏面對父母與女友父母的惠濤波，只求早日判他死刑，并表示愿意把自己的全部器官捐獻給有需求的“漂二代”……

[小編發(fā)言]

“漂二代”的主體是跟隨父輩由農(nóng)村進城務(wù)工、把融入城鎮(zhèn)作為最終歸宿的80后、90后青少年，也被稱為民工二代。長期關(guān)注和研究民工二代問題的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于建嶸教授指出：目前，民工二代已占農(nóng)民工總數(shù)的60%，大約1.25億人。他們有強烈的城市情結(jié)，渴望城市生活，也能快速地接受城市文明和城市生活方式。城市的基因已深深扎根在他們體內(nèi)，但他們并未被城市真正認同和接納。他們的絕大多數(shù)沒有一技之長，從事勞動密集型產(chǎn)業(yè)，拿著低廉的薪水，在流水線上揮灑青春，談著愛情。

2014年底，北京市高院發(fā)布的年度市法院未成年人案件綜合審判工作報告顯示，非京籍未成年人犯罪占未成年人犯罪的65.3%。而東莞巷道的飛車黨，北京奶西村少年被辱，浙江永康外來女婿火燒孕妻……這樣的新聞層出不窮。對民工二代亞犯罪和犯罪日漸凸顯的現(xiàn)象，重慶市公安局犯罪心理學(xué)專家高峰指出：對漂二代而言，城市優(yōu)良的教育資源他們無法享受，父母的監(jiān)護和培養(yǎng)更是缺失。扎根城市的夢想與現(xiàn)實生活的巨大落差，會使他們在心理上產(chǎn)生強烈的挫折感并催生犯罪行為的發(fā)生。

文中，惠濤波父母曾多次勸他回鄉(xiāng)建房結(jié)婚，可他和女友長在都市，鄉(xiāng)村于他們而言只是抽象的概念。于建嶸指出：漂二代缺乏基本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技能，對鄉(xiāng)村并無精神上的歸屬感，而鄉(xiāng)村也已無法接納他們。

案發(fā)后，記者曾采訪同為漂二代的惠濤波的朋友，他們說：“我們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但肯定也不回農(nóng)村了。村里沒有年輕人，沒有網(wǎng)絡(luò)，我們實在無法習(xí)慣那樣的生活。我們這些人的愛情，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確實風(fēng)雨飄搖?！?/p>

惠濤波留戀城市文明與繁華，卻無法在城市安身立命，最終戕害女友也毀滅自己，這是他個人的悲劇，也是城市化速度過快的時代悲情。他遇到的困境，其實是漂二代群體普遍存在的問題。

漂二代的未來，究竟在哪里？讀者朋友們，對此，你們會有著怎樣的思考和打算呢？

（為保護受害人，本文惠濤波、專家為實名）

編輯/張亞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