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諫 趙萍
最初愛上青島,是年少時的輕狂孟浪,17歲時來看謠傳中美麗壯觀的棧橋,感覺也就僅此而已,不就一蓋著閣樓的橋在海水里泡了100多年嘛。
棧橋讓人失望,我卻迷上了青島的海岸線,還有紅瓦綠樹、清爽潮濕的海邊空氣,都是很經典的奢華。
夜晚,穿過一個又一個街心花園,寂靜里有蟲子啾啾地叫,流竄在異鄉(xiāng)的日子,忽然感覺青島的春秋兩季無比漫長,羊毛衫可以很長久地大行其道。
街上的櫻花、法國梧桐、海邊長滿牡蠣的礁石、還有無邊無際的柔軟沙灘,滿街的人說一口地道青島土話,怎么聽都是充滿蛤蜊的味道。
夏天的黃昏,去四方路燒烤一條街吃五毛錢一串的烤肉烤板筋,六塊錢一條的烤魷魚、烤海鮮,上面撒了孜然,店伙計攥了巨大的蒲扇扇木炭燒烤爐,一片煙火繚繞,吃得聲淚俱下。一個個年少男女擁擠在方石板鋪成的老街邊,頭頂遮了五顏六色的棚子,嘶嘶吹著氣,狠狠咬下去,喝著正宗的青島散啤酒,男人的聲音逐漸高上去,女孩的臉逐漸放肆,很多線條粗粗的話就橫沖直撞起來,夾雜著劈劈啪啪的拍打聲。打的是一種叫海軍衫的蚊子,據說是跟著遠洋貨輪偷渡進來的,大白天就滿天飛舞,隔著衣衫依舊能咬起紅紅的包。這就是青島夏天的黎民生活真實寫照,粗粗雜雜,充滿質樸味道。
青島不歧視方言,普通話在這個旅游城市很受寵,在本地人眼里,普通話意味著修養(yǎng),好在我不用改,說著略微有點蹩腳的普通話,愣是讓很多本地人羨慕不止。所以,每當外地朋友要來青島謀生,我會提醒他們先狂練一陣普通話,以保證求職成功的幾率。
但,買東西是萬萬講不得普通話的,宰游客是每個旅游城市的弊病,青島同樣不例外,外地朋友來,我會假裝一把本地通,領人家去即墨路小商品批發(fā)市場轉轉,買一些具有海產特色的工藝品,先在攤前安神靜氣一番,操著蹩腳的青島話問:大姐(大哥)這個怎么賣?便宜點?只要操本地話,價錢就好商量,大家誰不知道誰?把從海邊收來的廢棄貝殼舞弄一下就想蒙外地人的大把銀子?
青島人敬慕北京,羨慕上海,嘴巴上是絕對不能承認的,偶爾,新聞里播報北京又在刮沙塵暴,或電視小品又在用拎根小蔥就算買了菜、拎一條比指頭略寬的刀魚就喊著今晚吃刀魚的典故糟蹋上海人,青島人就會自得地笑,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心理平衡點。
來青島的第一個“五一”節(jié),我去看櫻花,結果,人山人海的街上我差點被擠成冬天的柿餅,除了人的黑腦袋什么也沒看見。后來才知道,“五一”“十一”本地人是絕對不出門的,把街道讓給熙熙攘攘的旅游者,自己的城市什么時候想看都可以,大可不必湊這份擁擠的熱鬧,每到大假,不出門旅游的青島人老老實實呆在家里,吃吃海鮮喝喝啤酒的小日子很愜意。
雖然大學路一帶住過老舍、梁實秋、還有蕭紅以及聞一多等諸多鴻儒大士,這些名噪一時的文學巨匠們的故居,在大學路一帶寂寥著。
青島老城區(qū)的街街巷巷里有最正宗的當地小吃,青島的鍋貼,海草做的涼粉,餃子王的餃子餡大薄皮,最最正宗的鹵水豆腐腦……陰暗的小樓上,還有海鮮混雜了羊肉的火鍋子,就著油酥火燒一頓猛塞。吃完后,看著滿街小店煙火繚繞,一片凡俗的忙碌,滿身油澤的店小二在門口大聲招呼客人,或拽了人家的袖子,生硬往店里拖,一個要逃,一個要拽,很像警察抓小偷,常常有噼噼啪啪的手掌挨在皮肉上的聲音突兀響起,青島人罵人很少,經常是說到不對勁,手就舞了起來,總有外強中干的先撤退,但嘴上是不肯輸的,一定要喊了:你等著,等我收拾你!外地人聽了,會以為不久就有血戰(zhàn)發(fā)生,怕濺了身上血,就快快地逃,其實,這不過是示弱者給自己找個臺階下而已,他走了,99.9%的可能是不會回來找事的,所以一頓飯吃完了也就看完了一場街頭鬧劇。懷著一些譏笑逛逛有百年歷史的中山路商業(yè)街,去中山地下商城看看最新款的時裝,或去昌樂路文化市場買打折的書或影碟,累了就乘公交回家。是的,乘公交回家,青島的公交四通八達,稠密而又便捷,即便上班高峰期間,依然會有座位空著。
青島的街心公園里,無論春夏秋冬,總有那么一批人圍坐在居民樓下玩撲克牌,那是最具山東特色的玩法——夠級,這款據說起源于日本的撲克游戲,在山東頗為流行,在青島每年都有一場夠級大賽。
青島是頗為閑適的。中國最美休閑鄉(xiāng)村,它就占了兩個。其中一個叫棉花村。我的作品《你是我親人》里,男一號的背景,就設定在那里。棉花村依山傍水,春季花開遍野,夏秋果實累累,仿若桃源仙境。
而青島的東部,走的卻是“歐美風”,它像極了歐洲某些秀美的城市,流暢的線條,如茵的草坪,各種耐寒草木,復古的路燈以及現代感的雕塑,美得讓人不想走。
以前給朋友講青島,我會絮絮叨叨說半天它的紅瓦綠樹碧海藍天,現在聊青島,多是說的這里的人。這是一座溫暖的城市。去郵局辦事,3000塊錢落在柜臺,從超市晃了一圈才想起,再去找,還在。到菜攤買菜,給了錢扭頭就走,攤主都會喊著你,匆忙幾步從攤位里跑出來,把菜急急塞你手里。年輕時租房住,一到冬天,手上就長凍瘡。有個偏方說,把山楂放爐子上烤軟,趁熱糊到凍瘡上,就能治愈。房東大媽每天都會掐著我下班的點兒,在爐子上烀山楂,聽到我開門的聲音,她就會喊住我:連,來,趕緊把山楂糊上……
我的朋友壞藍眼睛說:“走的城市多了,見識的景色多了,美景很難打動我們。認識的人多了,人性的復雜會讓我們很難對一個人下單純的判斷?!倍鄭u,你也很難給它定義一種,它豪爽而大氣,它秀美而淳樸,它熱情而善良。走過很多城市之后,我依然愿意偎依在青島的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