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聲聲（五、六）

安武林

羅小慶真的好想有一個(gè)妹妹，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有一次，爸爸和媽媽正在說話，他跑過去對媽媽說：“媽媽，你給我再生一個(gè)小妹妹吧?！?/p>

媽媽驚奇地問他：“要妹妹干什么呀？”

“陪我玩兒?！绷_小慶天真地說。

爸爸和媽媽笑了，媽媽嘆了口氣，說：“現(xiàn)在都是獨(dú)生子女，做父母的輕松了不少，可是可憐了孩子，他們連個(gè)玩的伴兒都沒有?！?/p>

媽媽說：“好，媽媽明天就給你生一個(gè)妹妹?！?/p>

第二天，媽媽特意給他買了一個(gè)好大的布娃娃。布娃娃是個(gè)漂亮的女孩子。

媽媽說：“給，你的小妹妹?！?/p>

“噢，我有妹妹啦。”羅小慶大喊大叫。

想起有趣的童年，羅小慶的眼里噙滿了淚水。他懷念他故去的母親，她是那么仁慈，那么善良，那么美麗。

眼下，他的后媽對他也不錯(cuò)，可他總覺得有點(diǎn)那個(gè)……作假。她對他好，肯定存了一份私心的，如果不是擔(dān)心他欺負(fù)她的寶貝女兒，她能對他那么好嗎？

妹妹小毛太刁蠻了，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妹妹。小丫頭一點(diǎn)兒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羅小慶取出了從前的影集，他很快找到了母親熟悉的身影。呵，母親。她那么笑著，燦爛地笑著，像陽光一樣溫暖著他的記憶。

他想哭，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咦，妹妹呢？屋子靜悄悄的。羅小慶放下影集，開始尋找妹妹。他怕小家伙闖下什么禍?zhǔn)聛?，那麻煩可就大了?/p>

“小毛，小毛?！彼兄?，沒有一點(diǎn)兒回音。

哈，小毛躲在爸爸的房間里，兩根小指頭里夾了一支煙，正在裝模做樣地抽著。

她吸一口，然后吐幾聲，“呸呸呸?！?/p>

“喂，你干什么呢？”羅小慶板著面孔說?！拔页闊熈ā！泵妹眯∶仡^嘻嘻一笑。

“小心我揍你?！绷_小慶威脅說。

“你敢你敢你敢，我告訴媽媽去。媽把你吊得高高的，吊在吊燈上面，你再也下不來啦。我媽的力氣有這么大?！?/p>

小毛畫了一個(gè)圓，兩只胳膊在空中揮舞著。

“來來來，哥讓你看一樣好東西！”羅小慶見妹妹不吃他那一套，拋出了他的誘惑招兒。

果然，小毛扔掉煙，從椅子上跳了下來。

“什么好東西，什么好東西呀？”她跟在羅小慶屁股后面不停地發(fā)問。

“啊，照片，這么多照片呀?！毙∶f。她的小手在影集上面指指點(diǎn)點(diǎn)，不停地問這問那。

“哥，這個(gè)阿姨是誰呀？”小毛問。

“不是阿姨，是媽媽?！绷_小慶幫妹妹糾正。

這本影集被羅小慶保存得很好，妹妹一直沒有看過，所以她不認(rèn)識羅小慶的母親。

“是阿姨，不是媽媽。”小毛固執(zhí)地說。

“是媽媽?！?/p>

“是阿姨?！?/p>

妹妹小毛和羅小慶打開了嘴仗。

羅小慶氣惱地敲著桌子，腦子里嗡嗡作響。他不知道該如何給妹妹解釋。她才四歲，哪能了解人世間的生老病死，悲歡離合呢。他想，算了吧，長大以后她會明白的，我何必跟她斤斤計(jì)較呢。想到這兒，他壓著心頭的不快，說：“假裝她是我們的媽媽好嗎？以后我們就叫她媽媽行么？”

“好啊好啊?！泵妹眯∶廊煌?。

小毛又問了一句：“哥，我們是一個(gè)媽媽對不對？”

羅小慶說：“對，咱們是一個(gè)媽媽。”

“真媽媽，假媽媽。”小毛念念有詞。

羅小慶沉默了，他不想再和妹妹斗嘴。他站在窗前，看見了外面的陽光和陽光下面的梧桐樹。梧桐樹枝上面有蟬，三個(gè)、五個(gè)清晰地映入羅小慶的眼簾。它們都沒叫，真奇怪，它們也有心事嗎？

“哥，快看，爸爸、哥哥和阿姨的像。”妹妹在喊他。

“唔?！彼唤?jīng)心地答應(yīng)一句。

“快來嘛?！毙∶珗?zhí)著地呼喚他。

哎，美好的時(shí)光一去不返了，那一切猶如美妙的夢幻一樣。他的母親喊他慶兒，后媽喊他小慶，不一樣不一樣，她們之間畢竟是有區(qū)別的呀。

“打死你打死你，呸呸呸?！泵妹眯∶蝗话l(fā)開了脾氣。她撕扯著布娃娃，就是羅小慶母親給他買的布娃娃。羅小慶像是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好痛。

“干什么，嗯！”羅小慶搶過布娃娃，聲嘶力竭地狂喊。小毛冷不防被嚇得一哆嗦，她愣了數(shù)秒，放開嗓子大聲哭了。

“你壞，你壞?！毙∶疵媚_踢他。

羅小慶扭過臉，望著窗外，緊緊地咬著嘴唇。那些淚水，怎么也阻擋不住呀……

六

下午6點(diǎn)多，妹妹小毛在電視機(jī)前看動畫片。她的小嘴一咧一咧的，在笑。

她能看懂那些有趣的情節(jié)呢，羅小慶驚嘆地想。這時(shí)，小毛又文靜得出奇。

他想引開小毛的視線，他怕看電視時(shí)間長久了會影響妹妹的視力，但他做的種種努力都是徒勞之舉。

“小毛小毛，給你一個(gè)蘋果?！薄靶∶∶蹅兺?zhèn)€別的游戲吧?！薄鞍ググ?，喝點(diǎn)菊花水吧?！绷_小慶使出渾身解數(shù)，但妹妹小毛雷打不動，她根本顧不得理睬羅小慶。很久，妹妹小毛才對著電視機(jī)說了一句：“待會兒，啊?！?/p>

羅小慶暗暗發(fā)笑，小毛聽見了他的話。

難得的一刻，他環(huán)顧著空落的房間，一時(shí)間不知道該干點(diǎn)什么好。他把小毛的玩具、書本、扔的其他東西收拾了一遍，腦袋木木的。

小毛占據(jù)了他的整個(gè)身心：他所有的煩惱、忙碌、痛苦、悲酸都與這個(gè)小小人有關(guān)。小毛真的不打擾他了，他反而滋生了一種失落感。

突然，電話鈴急促地響了。

“慶兒，我是爸爸?！?/p>

“爸——”

羅小慶喊了一聲，淚水便奪眶而出。他有許多許多話要向父親傾訴，可是嗓子那兒卻像堵了一塊石頭似的。

“慶兒，難為你啦。”

“我和妹妹挺好的，請爸爸和媽媽放心?！?/p>

“好好好，爸爸很快就回來啦?！?/p>

羅小慶和爸爸沒有更多的語言交流，他們在短暫的沉默中感受著對方。

媽媽在抽泣。他聽見話筒的那邊有很低很低的抽泣聲。

“我的孩子……”媽媽顫抖著說了那么一句。

“媽，我們挺好。妹妹正在看動畫片。昨天我?guī)コ员苛芰?。我給她講故事。妹妹可乖啦。”

“孩子，謝謝你?！?/p>

爸爸和媽媽都問了一些問題，囑咐了一些事情，那都是老生常談的話題。

很奇怪，羅小慶不似往日那般逆反。他渴望父母平靜的嘮叨中給他傾注的那份關(guān)愛和充實(shí)。他掛上話機(jī)，看見窗外的梧桐樹搖著一樹的葉子，在喧嘩。

“哥，剛才誰來電話啦？”鬼精鬼精的小毛追進(jìn)來問。這會兒，她的精彩節(jié)目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鞍?，是李大剛打來的?！绷_小慶向妹妹撒謊?！笆悄莻€(gè)給我口香糖的大哥嗎？”“啊，是的?！毙⌒∪说贡持p手，神氣活現(xiàn)地說：“我喜歡他?！?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3/07/24/qkimagesdxszdxsz201601dxsz20160102-2-l.jpg"/>

遠(yuǎn)遠(yuǎn)的，有一些飯菜的芳香味道從敞開的窗戶里流瀉進(jìn)來。羅小慶問：“小毛，哥哥做的飯菜好吃不好吃？”小毛說：“好吃。媽在家呢，我就說她的菜香；媽媽不在家呢，我就不說她的菜香，行不行？”她用商量的口吻征詢羅小慶的意見。

“哈哈哈，兩面三刀，兩面派?！绷_小慶樂不可支地說。

吃過晚飯，他領(lǐng)著妹妹在小河邊的小林子里摸知了。他們的家屬區(qū)在遠(yuǎn)郊，那是一塊沒有來得及開發(fā)的土地，一切都保持了舊有的自然風(fēng)貌。兒時(shí)，羅小慶在鄉(xiāng)下摸過知了，他對摸知了的技術(shù)了如指掌。

那兒的孩子很多，他們都是來摸知了的。妹妹小毛寸步不離地跟著羅小慶。梧桐樹，泡桐樹，白楊樹，它們在夜色的掩映下漸漸模糊了。此時(shí)，那些沉睡在泥土里的蟬蛹蘇醒了，它們迫不及待地從洞里爬出來，慢慢向一棵樹爬去。小毛不時(shí)尖叫著：“哥，這兒有一個(gè)?！彼嬖V了小毛確認(rèn)蟬蛹的方法。

小毛尖叫著，但她從不敢用手摸光滑的蟬蛹。它們渾身沾滿了風(fēng)干的泥巴，很慢很慢地在樹干上蠕動，小毛的膽怯使羅小慶放下心來。天黑風(fēng)輕，有的蟲子喜歡在這個(gè)時(shí)候出來散步，尋找食物，萬一妹妹不小心被蟲子咬一口，他這個(gè)當(dāng)哥哥的罪過可就大了?！皠e動別動，小心它們咬住你的手。”羅小慶提醒妹妹，飛快地跑過來捉住蟬蛹。

蟬蛹在沒有蛻變之前，金黃色的外殼將它的身體包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它的四條腿兒上有許多尖利的小刺，這些小刺能夠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匾ё涓伞！靶∶?，夜貓子快出來了，咱們趕快回家?！毙∶珳仨樀攸c(diǎn)點(diǎn)頭。黑沉沉的夜色嚇跑了她淘氣的個(gè)性，她緊緊抓住哥哥的手，快步向家里走去。他們摸了一碗蟬蛹。

羅小慶把蟬蛹扣在臉盆下面，樂滋滋地說：“小毛，明天早上哥哥給你做一頓特別的早餐。”小毛的眼睛放射著快活的光芒，她拍著小手說：“哥哥真好?！薄榜R屁精?！绷_小慶高興地說了一句。

小小人一夜都沒睡安穩(wěn)，嘴里吧嘰不停。她在夢里還惦記特別早餐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