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奧林匹亞

余秋雨

我終于來到了奧林匹亞。

無數(shù)蒼老的巨石從千年的頹廢或掩埋中踉蹌走出，整整齊齊地排列在大道兩旁，就像無數(shù)古代老將軍煙塵滿面地站立著準備接受現(xiàn)代人的檢閱。

見到了宙斯神殿和希拉神殿，抬頭仰望無數(shù)石柱，我終于明白：健康是他們的宗教。

走進一個連環(huán)拱廊，便到了早期最重要的競技場。跑道四周的觀眾看臺是一個綠草茵茵的環(huán)行斜坡，大概能坐三四萬人。競技場中間有幾個石座，那是主裁判和貴賓的席位。

忍不住內心的激動，我在這條神圣的跑道上跑了整整一圈。許戈輝在一旁起哄：“秋雨老師跑得不對，古代的奧運選手比賽時全都一絲不掛！”

我說：“這要怪你們，當年這里沒有女觀眾?！?/p>

確實，當年是不準女性進入賽場的，即使她們想看比賽也只能在很遠的地方眺望。據(jù)說，已婚女子可以在進門左側背后的大山坡上觀看比賽，而未婚女子只能在距進門正前方一公里遠的山頭上遠眺。

當年有一個母親化裝成男子進入賽場觀看兒子比賽，得知兒子獲得冠軍后她一聲驚呼露出女聲，上前擁抱又露出女形。照理應該懲罰她，但人們說，運動冠軍一半是人一半是神，怎么能懲罰神的母親？此端一開，漸漸地女性就可以入場觀看比賽了。

把智力健康和肢體健康集合在一起才是古希臘人關于人的完整理想。我不止一次看到出土的古希臘哲人、賢者的全身雕像，大多須發(fā)茂密，肌肉發(fā)達。他們身上只披一塊布，以別針和腰帶固定，上身有一半袒露，赤著腳，偶爾穿鞋。除了憂郁深思的眼神，他們與運動員沒有太大的差別。

別的文明多多少少也有這兩方面的提倡，但做起來常常顧此失彼，或追慕盲目之勇，或沉迷萎衰之學，很少能完美結合。因此，奧林匹亞是永恒的人類坐標。

相比之下，中華文明在實際發(fā)展過程中把太多的精力投注在上下左右的人際關系上，既缺少個體健全的觀念，也缺少這方面的賽場。只有一些孤獨的人在林泉之間悄悄強健，然后又悄悄衰老。

（摘自《千年一嘆》岳麓書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