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樂樂
東離,源源不斷的奇思異想從筆尖流出。
巨大昆蟲的口器里長出兩個妖嬈少女。
水管從頭顱鉆出,烏賊掛在樹上,空中懸浮著注射器針頭或者無名生物,女孩坐在切開的蘋果上。還有,火腿腸還是氧氣瓶?
建筑群——哥特式,沉船,一堆樂器。
白色棺材,已破舊開裂,銅件銹損,滿爬著墨黑的老鼠……那個殺勁!
細節(jié)飽滿:昆蟲鼓脹的腹部紋路,水管的各種接頭,切開的蘋果已有銹色,下垂,浮腫的眼瞼,精巧的鼻子,櫻桃小口的唇紋,卻是個禿頭!
(聯想起很多畫家在女子頭發(fā)上大做文章,這位倒好,省了。)
細節(jié)充斥著黑色因素,陰沉,頹廢,有時甚至掠過惡心的邊緣,畫面卻異常精致、粉嫩、干凈、漂亮!
厲害。
“邪惡少女”,我曾這樣評論她的畫。用南京話講,就是“邪頭”。
早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我們就知道有一個厲害角色東離。當時大家都在出版社兒童讀物行當討生活,還在中央美院就讀的東離偶爾在兒童讀物中出現,雖未謀面,就已經有些仰視了。1990年,東離美院畢業(yè)回到南京,分配在市群藝館。1994年,在某次省展上見到她的一組黑白木刻,很圓渾結實的造型,身上刻滿各種款式的花紋,背景刀法也很豐富、老辣,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驚嘆之聲還未落音,就聽說她,與丈夫一起出國了。不禁暗生一絲遺憾:一個天才畫家可能就此難得再見了一一那個時代,出國是令人羨慕的事,奔向世界,奔向自由與富足,前程大好,自然是一去不復返了。咦,不久,又聽說回來了。后來得知,這夫妻二人還真是一心想畫自己的畫,估摸著掙的薪水能夠回國過“小康”日子,便于1999年辭職回國,算是“海歸”中回國較早的了。這下真自由了,在家畫畫,再也沒進入任何“體制”。
不過,正因為她幾乎不參加任何“體制”內畫展,我們與她仍然難得一見。要不是南京幾個女畫家自娛自樂發(fā)起的“三月畫會”,隔一年或者兩年舉辦一次畫展,邀請東離參加,我們都不能算真正“認識”。不過每次辦展,我個人的一個極大興趣點,就在于看看年輕的姑娘們又有什么新花樣出現。
每一次,東離都不負眾望,讓人驚喜,而且,邪惡“少女”之心不改!
少女——在這里與“裝嫩”不搭界。女性畫家,或者說大多數女性畫家的缺點和優(yōu)點都是感性占上風,關注自己內心超過關注自己在畫史、歷史上的位置。而“少女”更像是不管不顧,遠離“社會化”各種時髦畫風的“污染”,自發(fā)的獨特視角甚至具備了某種私密的性質。(同時,被社會認可的幾率也會減少——順便說一句,對東離這位“資深宅女”的狀態(tài),我比她本人還要心不甘,情不愿。)“邪惡”在這里更是贊美。培根的恐怖嚎叫,弗洛伊德的丑陋胖女,達利的油頭滑腦,畢加索的某些女人像只能用惡毒來形容——相比之下,博西的地獄群魔都算是小夜曲了。
端看你是不是真邪。
端看你是不是骨子里邪。
正因為具有如此強大的底蘊,畫起美女來不用說……小菜一碟。因為給劉心武的紅樓夢新解之書作插圖,她的金陵十二釵顯然大受歡迎,前前后后畫了有三、四種版本:水彩、油畫、電腦繪畫等等。除了,唉,主要角色寶釵、黛玉稍弱一些,其余人物皆美得攝人心脾,美得有力度,柔弱也柔弱得兇險!我也畫過金陵十二釵,不甚滿意,一直想著重畫,所以特別關注她畫中的芭蕉、石頭、服飾、道具……都自成一套,天衣無縫。
佩服。
由此我很想策劃一次紅樓夢畫展——想想就很好玩,如果李津、周京新愿意畫一套金陵十二釵,會是什么模樣?而我,很愿意——做東離的陪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