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與日本枯山水

胡佳

摘 要：六世紀初，中國的園林理論隨同佛教一同傳入日本，日本的造園者沒有像中國造園者一樣力圖濃縮天下美景于一園，而是努力營造適合本國國土風情的園林。自十三世紀開始，日本社會的基本面已經(jīng)在中國文化的影響下逐漸發(fā)展起來，新傳入的禪宗思想給日本園林界灌入了新的活力，具有日本特色的庭園文化——“枯山水”由此產(chǎn)生，掀起了在庭園形式和風格上追求禪意和精神世界的風潮。

關鍵詞：禪宗園林；枯山水

禪宗的這個“禪”字由梵文“禪那”音譯而來，意為“靜慮”、“思維修”、“定慧均”等。它主要是指經(jīng)由精神的集中以進入有層次冥想的過程。但是禪宗的禪并不是指某一種特定的修行方法，而是指悟到本性的一種狀態(tài)。真正賦予“禪”一個全新的宗教意義并使之成為宗派的，是印度佛教進入中華大地后廣泛傳布所致。

日本自奈良時代以后，中國的禪宗便不斷傳入日本，但一直沒有形成獨立的宗派，直到鐮倉時代才重新喚起人們的興趣，并奠定了日本禪宗的流派。日本禪把參透“無”字放在最突出之地位，形成了自身的特色，并得到幕府武士的格外青睞，廣為流傳并發(fā)揚光大，在日本經(jīng)過一個多世紀的的傳播、消化、吸收后，進而對日本的文學、茶道、書道、劍道、武士道、儒道、繪畫、雕刻、建筑、園林等，幾乎所有領域的所有層面都產(chǎn)生了影響，禪宗的思維方式和審美方式也漸漸成為日本民族的思維方式和審美特點。正如鈴木大拙所說：“禪造就了日本的性格，禪也表現(xiàn)了日本的性格”。

日本禪宗文化沒有拘泥于寺院的形式，以獨特的思維方式和審美標準在園林藝術領域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并產(chǎn)生了獨具日本本土文化特色的庭園風格——禪宗庭園。這里，我們暫且把表現(xiàn)禪宗思想的庭園統(tǒng)稱為禪宗庭園，這種形式的庭園是以禪宗寺院中表現(xiàn)禪宗思想的庭園為中心發(fā)展起來的，將感官的追求變成了精神上得享受。

縱觀日本庭園，或多或少的都受到禪宗美學的影響，反應了枯與寂的意境。初期的禪宗庭園是在凈土式庭園形式的基礎上融入禪宗思想，加些元素，而真正在日本造園歷史中確立禪宗庭園地位的是日本禪師——著名的造園師夢窗疏石國師。他雖然也在寺院中參禪，但更喜歡外出游歷，在大自然郊野中獨坐修行悟道，所以夢窗國師的感悟很大一部分來源于自然，因此，他設計的庭園雖然都是以自然為主，但卻是蘊藏著很深的精神性的哲理。夢窗疏石曾經(jīng)說過，設計庭園有一類人，他們將大自然中的山川草木當成自己，把對庭園的喜愛融在修行里，認為庭園里的樹木山石都蘊含著因四季轉變而轉變的頓悟，將自己的理想與庭園融在一起。這樣的人往往是脫離世俗，所以喜愛庭園本身并沒有對錯，對他們來說，得失在心里。所以一般禪僧設計的庭園往往與普通人不一樣，他們把庭園當做禪宗的世界來看待，人園一體。在夢窗疏石的努力下，日本庭園創(chuàng)立了獨特的造園風格，并確立了庭園作為存在于大自然中頓悟場所的地位，日本因此也形成了不同于其他任何國家的庭園文化。

在日本園林中，將禪宗理念發(fā)揮到極致的當屬枯山水庭園。早期禪僧修煉是在深山幽谷的自然環(huán)境中，而到了室町時代，禪僧寺院中獨立的石庭正是對其古雅幽靜意境的努力營造，作為禪僧貫徹體驗宇宙的媒介。

枯山水庭園是以禪宗寺院內(nèi)修行的場所為基礎而發(fā)展起來的，它不需要寬敞的用地，只要在禪寺的一角就可以完成?？萆剿@雖然用地狹窄但卻表達出宇宙的大千世界，真正能讓人在方寸間看到宇宙?？萆剿窃跓o形中表現(xiàn)有形，在無聲中表現(xiàn)有聲，與自然對立強調(diào)自己的存在。它所表達的是理想的自然景觀，源于自然而高于自然的最高境界。

枯山水庭園的最早形式可以在日本平安時代（801-1191年）的造園書籍《作庭記》中看到有類似的形式。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大部分枯山水庭園是在室町時代（1393-1467）出現(xiàn)的，以禪宗寺院當中的表達禪宗思想的庭園為中心發(fā)展起來的?？萆剿@的表現(xiàn)形式與其他形式的庭園完全不同，是在沒有任何水的環(huán)境中，不使用任何水的元素，僅利用自然山石和白砂等材料，象征性地表現(xiàn)自然山水、景觀以及宗教思想的庭園形式。庭園沒有任何實用性的功能，人們只需從屋內(nèi)靜靜地觀賞就可以，其造園的最終目的是為了表現(xiàn)禪宗的自然觀和禪宗的精神，向人們傳達禪宗的思想和人生哲學。造園師通過在白砂上布置自然的山石來創(chuàng)造和表現(xiàn)自然山水景觀和人們精神中的世界，這種在設計上運用抽象和象征性的手法來展現(xiàn)理想的大自然景觀的造園手法，也就成為枯山水庭園的最大特征?？萆剿@的造園手法和表現(xiàn)形式獨特，是一種帶有濃厚的禪宗思想的庭園形式，具有很高的東方哲學思想。

龍安寺方丈庭園是建于1499年的現(xiàn)存于日本經(jīng)典的枯山水庭園。方丈庭園以簡潔獨特的布局形式而聞名，真正是沒有山水只有形態(tài)的枯山水庭園。整個庭園的設計非常簡單，在白砂上分五組擺放了15塊山石，并在白砂上描畫出直線和曲線的砂紋。石組的擺放方式看似簡單，卻耐人尋味。石組的聚焦和分散、遠近以及起伏的布置形式，所表現(xiàn)出的意境，由于觀賞的人的信仰和思想以及身份的不同都會給出不同的理解和詮釋，特別是15塊山石的巧妙布局一直被日本造園界認為是枯山水庭園的最高峰。庭園的圍墻無論是高矮、尺度還是色彩都與整個庭園氛圍相得益彰。

而東福寺庭園則是將枯山水庭園的現(xiàn)代精神演繹的淋漓盡致。庭園重建于1890年，由昭和時代的作庭家重森三玲設計完成。東福寺的庭園指的是方丈大殿東西南北面的四座庭園，俗稱南庭、北庭、西庭和東庭。重森三玲以古調(diào)譜新曲的方法來造園。他將畫的概念導入庭園設計中，在枯山水的傳統(tǒng)文法上添加了一些現(xiàn)代感的視覺細節(jié)，所以我們看園的時候會發(fā)現(xiàn)既有禪宗的氛圍，又有抽象畫的趣味在里面。這四個庭園表現(xiàn)了八個主題，分別是：蓬萊、方丈、瀛洲、壺梁、八海、五山、井田市松、北斗七星。所以東福寺方丈大殿的庭園也稱為八相之庭。這八相都是起源于佛教用語八相成道。

南庭是傳統(tǒng)的枯山水庭園，構成元素有山石、白砂和苔蘚。布局雖然比較簡單，但卻表達了豐富的內(nèi)容。庭園東側的四組石組，分別表示的是蓬萊、方丈、瀛洲、壺梁四座仙島。庭園西側是五座鋪著苔蘚的小山丘，表示五山，地面鋪滿的白砂以及旋渦狀的砂紋象征八海。在石組的擺放上，也不同于傳統(tǒng)做法，把石組平放或直立，而且選的石組的體量也比較大。

東庭的設計風格別具一格，白砂和苔蘚作為主要基調(diào)，白砂上用長短不一的石柱擺放成北斗七星的圖案，因此東庭又稱為北斗七星庭。庭園里的白砂表示的天上漂浮的白云，白砂上有描繪出云彩的砂紋，苔蘚是浩瀚的銀河系。這七根石柱是修建寺院時剩下的建筑廢料，被大師放在小庭園里用來表示大宇宙的景觀，手法抽象又現(xiàn)代，可以說十分巧妙。

北庭和西庭的設計風格更是獨特，別具一格。北庭將方形石板和苔蘚相拼，綠色白色相間，像棋盤一樣展開。這種雙色方格交織的圖案在江戶時代曾經(jīng)很流行，以歌舞伎藝人佐野川市松的格紋戲服為模本，所以又稱為“市松模樣”。當時這是一種很新潮的圖文，很多室內(nèi)、拉門、壁龕上都有這種裝飾，但是只有重森三玲是第一個把它運用在枯山水中。在西庭，北側將灌木修剪成方形，與白砂形成相同的方格肌理，南側則劃分了一片不規(guī)則的苔蘚區(qū)域，角落里放置了一塊修剪成立方體的灌木。設計師將傳統(tǒng)的形式通過新的設計手法展現(xiàn)在枯山水庭園中，增加了趣味性。

禪宗思想雖然來源于中土，但是經(jīng)過與日本民族文化與民族精神特制的融合與變異，已經(jīng)成為日本土生土長的主導文化，禪宗思想對日本庭園的影響是深遠廣泛、潛移默化的。出于禪宗利益功能要求的形式已經(jīng)成為經(jīng)久相傳的程式，以其符合美學和心理學規(guī)律的特點自中世以來一直是日本庭園設計的基本原則?？萆剿@簡潔抽象的構成方式內(nèi)涵，與自然和諧自如的融洽，越過理性思考直接進入更深層次的精神境界，因而其成為日本園林文化的縮影?？萆剿@極簡并不是簡單，而是將物體形態(tài)的通俗表象提升凝練成一種高度概括的抽象形式，它以抽象的和諧感，簡潔的形式，精神性的象征隱喻以及特定的時空與場所的體驗等諸多設計手法為眾多西方園林藝術家們提供了設計靈感。禪宗擯棄對名相的執(zhí)著，徹見本來面目，就是極簡主義追求的簡到極致，卻賦予深刻的內(nèi)涵。禪宗寧靜的思想，對大自然的感恩之情，通過枯山水庭園這個媒介，將一種平和的感覺引入到人們的生活之中，讓人們承受巨大壓力和無數(shù)外界分心之事困擾的心靈有所放松。

參考文獻：

[1]寧晶，《日本庭園讀本》，中國電力出版社， 2013年1月

[2]伊麗莎白.巴洛.羅杰斯著，韓炳越、曹娟譯，《世界景觀設計》，中國林業(yè)出版社2005年1月

（作者單位：中國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