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殺陳毅的“天字特號”行動覆滅記

趙賡

1949年5月27日上午9時，上海戰(zhàn)役勝利結(jié)束，中國最大的城市上海回到人民的懷抱。

中共中央、中央軍委主席毛澤東任命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野戰(zhàn)軍司令員兼政治委員陳毅為上海市人民政府市長。5月28日下午2時，從蘇南丹陽出發(fā)的陳毅風塵仆仆地進入上海市區(qū)，正式走馬上任，成為解放后上海市第一任市長。

當時，擺在陳毅市長面前的上海是一個滿目瘡痍、百廢待興的爛攤子——工業(yè)已是半癱瘓狀態(tài)，面粉業(yè)由于運輸不暢，產(chǎn)量只及戰(zhàn)前的1/10，占上海工業(yè)總產(chǎn)值74%的輕紡工業(yè)，因沒有原料和銷路，全部癱瘓。82000家商場，有50000多家關門。生活物資十分緊缺，庫存的大米、面粉只夠全市吃半個月，儲存煤僅夠燒7天。更讓陳毅市長焦慮的還有社會治安問題：流散在上海的近2萬名國民黨軍散兵游勇，還有國民黨特務機構(gòu)撤退前安排潛伏的大批特務，加上數(shù)以萬計的慣匪、流氓阿飛、扒手及流落街頭的難民、乞丐、無業(yè)游民，使上海的社會秩序極度動蕩不安。陳毅和他的戰(zhàn)友們夜以繼日地工作，采取多種措施穩(wěn)定社會秩序，發(fā)展生產(chǎn)，制定經(jīng)濟政策……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工作，上海市工廠生產(chǎn)開始恢復，供應開始增加，社會秩序也趨于穩(wěn)定。

一天，陳毅正在案頭批閱文件，秘書拿著一封信走了進來。陳毅接過，看到信封上面寫著“新任上海市長陳毅先生收”的字樣。他拆開信封，“當啷”一聲，一顆子彈落在桌子上，信封內(nèi)再無其它任何東西。恐嚇信！陳毅立刻明白了一切。他淡淡一笑說：“哦，寄給我的禮物不輕嘛！”隨即輕蔑地將信封、子彈隨手丟進桌旁的廢紙簍。站在一旁的秘書認為，對此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便又將信封和子彈撿了起來，派人送到市公安局。

幾天后，陳毅在對舊人員講話的時候提到了這件事，他說：“幾天前，我收到了一封裝有子彈的匿名恐嚇信，他們是想要我的腦袋。一粒子彈就能逼良為娼，也太小瞧我啦，我陳毅千軍萬馬都過來了，還會被一顆小小的子彈嚇住？”陳毅的大無畏氣概，使許多舊人員深受感動。兩個被捕的國民黨特務主動交待了他們所了解的國民黨特務機關一個大陰謀：上海的解放引起了敗逃臺灣的國民黨反動派的強烈記恨。執(zhí)掌反共大權(quán)的國民黨總裁蔣介石咬牙切齒地向“國防部保密局”局長毛人鳳下達命令：不惜一切代價暗殺陳毅！臺灣保密局和設在舟山等島嶼上的國民黨特務機構(gòu)精心策劃，派遣特務潛入上海，利用槍擊、爆炸、投毒、撞車等手段暗殺我上海市黨政軍主要領導人，企圖通過恐怖事件造成上海社會秩序混亂。在他們的暗殺名單中，陳毅被列為首位，連衷心擁護共產(chǎn)黨的愛國資本家榮毅仁也榜上有名。毛人鳳將他布置的暗殺陳毅市長的計劃定為“天字特號”的“螢火蟲行動”。

抓捕第一批執(zhí)行暗殺任務的特務

剛剛解放的上海，魚龍混雜，潛入的特務不愁沒有落腳點，第一批執(zhí)行“天字特號”行動的28名特務在國民黨“保密局蘇浙特別工作站”站長封企曾的帶領下，分批從舟山潛入上海。他們攜有美制無聲手槍、輕機槍和長短槍數(shù)十支，還佩有全套電臺設備。

正當上海市公安局根據(jù)所得的情報，對潛入上海的武裝特務進行深挖細查時，一名知情者迫于形勢，主動向上海市公安局投案自首，交待了封企曾的一個聯(lián)絡點。這個聯(lián)絡點位于上海市的中華路，對外稱協(xié)昌商行，老板叫李錦春，五十歲，是一名老牌的軍統(tǒng)特務，以開商行作掩護，進行特務活動。上海市公安局立即秘密逮捕了李錦春。李錦春交待，封企曾已到上海，跟他接過頭了，現(xiàn)隱匿在松江農(nóng)村。上海市公安人員立即趕到松江，分區(qū)分鄉(xiāng)分段進行清查抓捕。誰知，這個老奸巨猾的封企曾見勢不妙，已偷偷地溜進了上海市區(qū)。

一天晚上，市公安局值班員突然接到一個密報，在協(xié)昌商行附近發(fā)現(xiàn)一名中年婦女形跡可疑。我公安人員立即驅(qū)車前往隱蔽跟蹤，借著燈光，只見一個背著一箱冰棒的中年婦女，叫賣著在商行附近徘徊。過了一會，賣冰棒的中年女人來到城隍廟附近一處的墻邊，看到墻上貼著一張漫畫，圖案是暴風雨下四處逃散的羊群。她立刻感到情況不妙，趁行人不注意，撕下了報警的漫畫，快速回到家中，簡單地化了裝，便向協(xié)昌商行趕去。這一切都沒能逃過我機警的便衣警察的眼睛，當即將這個賣冰棒的中年婦女抓到公安局。經(jīng)過審訓，查明了她的身份，這個中年女人名叫胡秀葉，是國民黨保密局秘密交通員。在我公安人員凌厲攻勢下，她不得不交待了封企曾隱居在楊浦的情況。

公安人員迅速出擊，趕赴楊浦布控。當我便衣偵查員巡邏到楊浦自來水廠附近時，忽然見一輛黃包車急速跑來。拉車的是個中年男子，上身穿紗短袖衫，頭戴舊涼帽，鼻梁上駕著大黑墨鏡。巡邏隊員見此人神態(tài)很不正常，不像正常拉客的黃包車車夫，便緊緊地盯著他。此人見到我便衣巡邏隊員，本能地慌張起來，在躲閃拐彎的汽車時，動作太猛，墨鏡掉在地上，我公安人員一眼就認出此人正是特務頭子封企曾。巡邏隊伍迅速追上去，將他包圍起來。封企曾見勢不妙，企圖拔槍抵抗，但已來不及了，被我公安人員打翻在地。

通過審問封企曾，上海市公安局先后抓捕了隨他而來的那批武裝匪徒。封企曾這批潛進上海市區(qū)的28名武裝特務，還未及施展拳腳，即被我一網(wǎng)打盡。

第二批暗殺特務再次落網(wǎng)

不甘心失敗的蔣介石、毛人鳳再次派來了朱山猿率領的第二批國民黨特務，繼續(xù)實施“天字特號”的“螢火蟲行動”計劃。這次他們除了配備槍支和電臺外，還帶了美制雷管、高能炸藥、手榴彈和劇毒氰化物。

朱山猿，本名三元，因為有一身輕功，得諢號“山猿”。接到任務后，朱山猿的“上海特別行動組”即將刺殺陳毅的具體實施計劃通過臺灣保密局設在舟山的電臺呈報本部，請毛人鳳核準。這個計劃分兩頭進行：一頭是保密局特工趙自強的女友楊某是越劇演員，據(jù)楊某對趙自強說，她有個同鄉(xiāng)小姐妹在上海某劇團當團長秘書，陳毅市長鼓勵知名人士為新上海文化建設事業(yè)服務，該劇團團長秘書有機會隨團長接觸陳毅。而且陳毅尤其愛看戲，待陳毅去該劇團看戲時，伺機下手。于是便擬通過“趙自強——楊小姐——女秘書”的曲折關系，接近陳毅。另一頭是去無錫太湖聯(lián)絡“東南人民反共救國軍”的殘兵頭目潘震，許以“長江下游支隊司令”的頭銜，讓他拉上隊伍到上海市郊的指定地點，配合“行動組”完成任務。

毛人鳳看完呈報，當即下令執(zhí)行。后來負責聯(lián)絡潘震的薛忠瑛折回上海時，被路卡上的我公安人員以私藏槍支、偽造身份證的罪名扣留。這一頭的計劃暫時停滯下來。于是，朱山猿一伙帶上武器直接來到上海，分散隱藏起來。

朱山猿獨自住進蘇北流民集聚的浦東永樂村16號。很快，他就得知通過趙自強女友策反女秘書的事也沒成功。此時，我公安部門通過情報組織傳遞的信息，已掌握朱山猿一伙的計劃和行蹤，并對永樂村16號采取行動。警覺的朱山猿提前一天離開，僥幸躲過抓捕。公安部門意識到朱山猿一伙的危險性，決定派偵查員沈伍打入敵人內(nèi)部，弄清情況，以徹底肅清包括朱山猿在內(nèi)的敵特分子。

沈伍是被我留用的舊上海警察局的警員，他跟早已被我“內(nèi)控”的趙自強很熟悉。在受命接觸趙自強后，他有意識地流露出對新政權(quán)不滿的情緒，讓趙自強對其產(chǎn)生興趣。趙自強想拉他下水，便主動介紹他與朱山猿相識。不久，沈伍暗暗聯(lián)絡我公安偵查員設下圈套，引朱山猿入網(wǎng)，將其擒獲。

蔣介石親自指定暗殺人選

朱山猿一伙落網(wǎng)的消息傳到臺灣，惱羞成怒的蔣介石將毛人鳳召去大罵了一通。蔣介石再次向毛人鳳下達了針對陳毅的密殺令，并親自點將：“不要叫別人去，就派劉全德過去！只有劉全德去，才能‘解決陳毅！”

劉全德何許人也？在國民黨特務界，他可算是名聲在外的“王牌”特工，除了他被吹噓為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百發(fā)百中，無刺不成”的職業(yè)殺手外，還因為他有特殊的身世經(jīng)歷。

時年34歲的劉全德，江西吉安縣人，14歲時，他便參加了中國工農(nóng)紅軍，在陳毅任政治部主任的紅四軍第十一師某團當傳令兵。由于他頭腦靈光，表現(xiàn)勇敢，不久便加入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16歲時被轉(zhuǎn)為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后來，他在紅軍隊伍里當過班長、排長，直到升任中央蘇區(qū)政治保衛(wèi)局特務連連長。1933年初，中共臨時中央由上海遷到瑞金后，為加強中共上海局特科工作，熟悉紅軍保衛(wèi)和情報工作的劉全德被選派到上海，擔負上海中央局鋤奸保衛(wèi)工作。1935年11月，劉全德在武昌執(zhí)行任務時，被國民黨特務逮捕，隨即叛變。這個喝著紅軍“乳汁”長大的變節(jié)分子，從此便死心塌地地充當國民黨的鷹犬。由于他驕悍兇殘，槍法嫻熟，被送到軍統(tǒng)特訓班，接受爆破、暗殺等特種訓練，成為深得軍統(tǒng)頭子戴笠賞識的一員得力干將。劉全德先后在軍統(tǒng)頭目陳恭澎、季仲鵬、毛森手下任副官、特別行動組長、海外交通站站長、東南特區(qū)警衛(wèi)隊長、京滬杭衛(wèi)戍總司令部上海指揮所第二處警衛(wèi)處長。

上海淪陷后，國民黨軍統(tǒng)局利用劉全德對上海社會情況了如指掌的能耐，將他派回上海，專門從事對日偽重要人員綁架暗殺活動，其手段不僅狡猾歹毒，而且具有很大的欺騙性，如1943年上海轟動一時的汪偽特工總部電訊總臺總臺長佘玠被殺案，就是由他一手策劃的。

1949年6月，隱姓埋名的劉全德在上海被解放軍查獲。由于解放不久，我黨公安部門對他的真實身份和所犯的罪惡掌握不多，加上他又施展兩面手法，積極要求立功贖罪，在被關押了一周之后即被釋放。同年8月，劉全德從上海逃往舟山島定海，后經(jīng)廈門到了臺灣。劉全德本以為僥幸脫險后可以從此脫離特務組織，想不到剛剛安穩(wěn)了3個月還不到，他又被召進保密局局長毛人鳳的辦公室，毛人鳳指派他回大陸，其任務是刺殺上海市市長陳毅，并聯(lián)合隱藏在上海的特務為“反攻大陸”做準備。

為了行刺陳毅能一舉成功，臺灣保密局讓劉全德和與其同行的其他人員一塊接受了美國顧問的一番強化訓練，毛人鳳對劉全德下了死命令：“限期6個月，除掉陳毅?！眲⑷卤蝗蚊鼮楸Ｃ芫种睂傩袆咏M上校組長，毛人鳳還向劉全德許諾：事成之后，他可獲得2000兩黃金的獎賞，軍銜晉為少將。

就在毛人鳳召見劉全德向其布置任務后不久，上海市公安局局長李士英就接到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發(fā)來的電報：“臺灣國防部保密局特務機關近日將派遣直屬行動組上校組長劉全德帶領殺手安平貴、歐陽欽，攜電臺和特務經(jīng)費，到上海執(zhí)行暗殺陳毅市長的任務，希即注意提防?！眱商旌笥纸与姼妫骸皠⒎藢⒂?0月底離開舟山到滬，與劉匪同時到滬者尚有其他行動匪特多名，希即布置偵捕?！?/p>

國民黨特務的魔爪再次伸向上海、伸向陳毅，而且這次危險性尤甚。偏偏此時陳毅卻執(zhí)意要將身邊警衛(wèi)人員從16人減到6人。原來陳毅上任后，看到當時各級政府機關的人員太多，經(jīng)費開支很大，有限的財力難以支撐，同時又影響辦公效率。當時從舊政權(quán)接收下來的人員有5萬多，加上我方接管人員1萬多，每月的薪金開支成為政府的一個沉重負擔。為此陳毅決定對政府機構(gòu)、人員實行精簡，并宣布將自己身邊警衛(wèi)人員減為6人，將減下來的人派到更需要加強警衛(wèi)工作的崗位上去。

負責警衛(wèi)的保衛(wèi)部門只能“抗命不從”。上海解放后，平均每天發(fā)生兩起重大匪特案件，行兇、爆炸、放火、投毒、打死解放軍戰(zhàn)士、搶奪槍支彈藥的事件時有發(fā)生，還有像影子一樣躲在暗處的殺手，蠢蠢欲動。盡管陳毅本人對這些并不懼怕，但是作為人民政權(quán)捍衛(wèi)機關的公安保衛(wèi)部門，卻不能對此熟視無睹，掉以輕心，況且根據(jù)我公安偵察部門所掌握的情報，國民黨保密局制定的暗殺市長陳毅的陰謀已在實施過程中。

幾天后，陳毅發(fā)現(xiàn)警衛(wèi)人員一個未減，便叫來警衛(wèi)處長，對他嚴肅地說：“精簡機構(gòu)是全黨的事，誰都要嚴格執(zhí)行，我當市長的能不帶頭執(zhí)行？我這顆腦袋就這么值錢？”陳毅堅持自己的意見：“今天我做主，不管怎么說，警衛(wèi)人員非減不可！”就這樣，陳毅硬是將自己身邊的警衛(wèi)人員從16人減到6人。

抓捕特務劉全德

劉全德等一批特務將被派到上海的情報，雖已為我公安機關所掌握，但要摸清其確切的行動時間，并在上海500萬茫茫人海中準確地圈定目標方位，卻非易事，更何況“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對手又非等閑之輩。形勢緊迫，公安部門不能等閑視之。

主管全市隱蔽戰(zhàn)線斗爭的上海市公安局副局長兼社會處長揚帆（1951年2月起為上海市公安局第二任局長），最近一段時間接二連三收到有關暗殺上海市領導人的情報，心頭如同壓著一塊巨石。

解放前，劉全德長期在上海和江、浙一帶進行特務活動，有一定社會基礎，潛滬后易于隱蔽，這對我偵察發(fā)現(xiàn)目標是個不利條件。更為嚴重的是，他認識陳毅，盡管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但他在毛人鳳給他辨認的眾多照片中，一眼就指認出陳毅的近照。揚帆認為，劉全德既然要進行特務活動，就離不開他賴以掩護和利用的社會關系，只要工作縝密得當，目標選擇明確，就可以變不利條件為有利條件。他按照既定的偵察方案，采取了以下幾個措施：一是加強對吳淞口碼頭的控制；二是對已經(jīng)掌握的劉全德的關系人，布置專門力量日夜監(jiān)視守候，但決不能打草驚蛇；三是盡量爭取有可能接觸劉全德的關系人為我所用，盡快盡早地發(fā)現(xiàn)劉全德的行蹤；四是深入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新的主要線索或劉全德的蹤跡，“撒網(wǎng)”控制。

1949年10月30日，臺灣保密局用飛機將劉全德和行動組成員安平貴、歐陽欽空運到舟山島定海，交給在定海的著名土匪頭子黃八妹，指令黃八妹將三人安全地送到上海。黃八妹，原是上海市郊區(qū)出了名的女土匪，投靠國民黨后，被毛人鳳委任為“蘇浙清剿總部直屬戡亂建國總隊副總隊長”。上海解放前夕，黃八妹率部逃至舟山地區(qū)洋山島，曾多次派武裝匪特潛入上海進行破壞活動。

劉全德到達定海黃八妹巢穴后，總覺得背后有眼睛在盯著他，如芒在背，因此行事格外小心謹慎。詭計多端的劉全德要黃八妹先把他們?nèi)怂偷酱笱笊綅u，這是一個比定海更靠近上海的島嶼；而后又提出三人一起行動目標大，容易暴露，必須分頭行動。他要黃八妹安排安平貴、歐陽欽兩人分別搭乘貨船先行一步，從大洋山島進入上海，約好到上海碰頭的時間、地點，隨后他要黃八妹給他專門安排一條船，船上裝些糖，化裝成糖商，只身于11月1日深夜離開大洋山島，在浙江杭州灣乍浦附近偷偷登陸，輾轉(zhuǎn)潛入上海。

10月30日晚上，上海市公安局收到一封來自國家公安部的電報：劉匪等將于10月底離開舟山到滬。劉全德等敵特的動向，雖已為我公安部門所掌握，但要掌握劉匪確切的行動時間還需要做大量的調(diào)查工作。上海解放才5個多月，臨近上海的舟山群島及其周圍的大大小小島嶼為國民黨殘兵所盤踞。舟山及其附近島嶼上的漁民、商人為了糊口，經(jīng)常駕船從吳淞口上岸銷售魚蝦等海產(chǎn)品，再販運生活日用品回島，一些特務便乘機混入其間，從吳淞口登岸潛入上海；有的趁月黑浪高的深夜偷渡登陸。雖然進駐上海市的人民解放軍和公安機關采取了一系列防備措施，但畢竟海岸線漫長，防不勝防。

為了抓捕劉全德，指揮部制定了“張網(wǎng)捕魚”的方案：把上海的各大碼頭作為第一道防線，安排了大批警力加強警戒，擬待敵特一踏上岸就將其一一捕獲。幾天過去了，偵察員沒有發(fā)現(xiàn)劉全德在上海的任何蹤跡。然而在此期間，狡猾的劉全德經(jīng)過一番化裝后，竟在大白天冒充我市政府工作人員混進了市府大樓，從樓上到樓下作了實地勘察。返回住處后，他畫了一張草圖，將陳毅可能的行走路線、市長辦公室、會議室門號、警衛(wèi)人員的位置，以及他本人的行動路線和射擊方位等都一一用筆標出，爾后深居簡出，窺待時機。

我方撒出去的網(wǎng)已經(jīng)一個星期了，偵察尚無突破性進展。“劉全德到底到了上海沒有？他的落腳點在何處？”揚帆感到不能就這樣“守株待兔”地等下去了，他在碰頭會上向大家宣布：“我們要主動出擊！”經(jīng)過分析，揚帆肯定了先前的分析，認為潛入上海的劉全德必須先找一個可靠的落腳點隱蔽下來，而后伺機行動。通過深入、細致地排查摸底，揚帆和偵察員準確地掌握了劉全德在上海有四個關系密切的人，他們是姜冠球、張春帆、劉林鶴和史曉峰。揚帆果斷地發(fā)布命令：立即從劉全德的關系人入手，進行秘密偵查。

陸仲達原是上海舊警察局調(diào)查科情報股的便衣警探，上海解放后，為我公安機關留用。過去由于工作關系，他跟劉全德常有來往，還認識劉全德的密友姜冠球，并知道姜的住處。于是，他主動向市公安局請求讓他到姜冠球處探探劉全德的行蹤。陸仲達的請求被指揮部批準，11月8日晚上，他以探望老友的名義敲開了姜冠球家的門。原本他只是想通過姜冠球打聽一下劉全德的一些情況，不料剛一進門，便見劉全德坐在客廳內(nèi)。這一意外相遇使陸仲達心中一陣狂喜，他趕緊驅(qū)步上前，故作驚訝，主動打招呼道：“幾個月不見了，你忙什么呢？想不到在這碰到你?！?/p>

陸仲達的突然出現(xiàn)，讓劉全德著實大吃一驚。他對陸仲達的底牌已摸得清清楚楚，聽說已被共產(chǎn)黨留用，心中不免嘀咕道：“今天何以這么巧，剛踏進上海就被不想見的人碰到，莫非我的行蹤已被人發(fā)覺？”盡管心里局促不安，但劉全德臉上還是流露出他鄉(xiāng)遇故知的喜悅，在起身與陸仲達握手時，借機從窗口觀察外面的動靜，在斷定確實沒有什么危險時，才稍稍鎮(zhèn)定下來，言不由衷地說道：“我剛從舟山回來，準備通過姜冠球去公安局自首，聽候政府處理?！标懼龠_一聽這話，心里就明白：這是劉全德對他不信任并懷有戒心。他故意不接劉的話題，做出一副沮喪的神態(tài)：“共產(chǎn)黨接管警察局后，原警察局的人不少被留用，可唯獨對我不信任，已將我辭退了。今天來找老同學，是想請他給我介紹點生意，家中老婆孩子還等著吃飯呢。”聊了一會兒閑話，劉全德向陸仲達要了住址、電話，稱改日登門拜訪，隨即起身準備離去。為了摸清劉全德的去向，陸仲達隨口也說了一句：“那好，我們一起走吧！”兩人出了姜家院門，路上，陸仲達心里十分矛盾，如果一直跟著劉全德，肯定會引起他的懷疑；若要把他扭送公安局，自己孤身一人肯定不是他的對手，驚動了他，更難捕捉。在這種矛盾心理的支配下，陸仲達只得借口與劉分手，朝另一方向走去。20分鐘后，陸仲達坐在了市公安局的小會議室，揚帆和偵察組其他人員聚精會神地聽他講述剛才的那一幕。陸仲達面有愧色地說：“沒能抓住劉全德，沒有完成好任務?！睋P帆接言安慰道：“雖然這條‘魚兒游走了，但此行也有收獲，知道劉全德已潛入上海，這就大大縮小了追蹤他的范圍。你已盡力了！”

陸仲達走后，揚帆對在場的指揮部人員說：“既然已經(jīng)看到了劉全德，而且是在他舊友家中碰上了他，證明先前我們的判斷是完全正確的。下一步偵察重點還是放在與他相識的人這個方向！”經(jīng)過分析，指揮部的同志推測劉全德極有可能去找一個叫史曉峰的人。

日本占領上海期間，潛伏在上海的國民黨軍統(tǒng)特工劉全德曾一度打入汪偽特工機關76號，在汪偽特工總部政治保衛(wèi)學校擔任教官，史曉峰是他的學生。當年，劉全德暗殺汪偽特工總部電訊總臺臺長佘玠后，被四處追捕，是史曉峰冒著殺身之險將他藏匿在自己家里。史曉峰對劉全德有救命之恩，劉對史甚為感激，所以兩人關系一直特別密切?；谶@種情況，公安機關找到了高積云。高積云與史曉峰是多年的舊友，也是當年劉全德在汪偽特工總部政治保衛(wèi)學校的學生，過去常有往來。在市公安局領導對其作了一番工作后，高積云表示愿意鼎力支持政府的工作。史曉峰當時在山西南路7號開了一家內(nèi)衣公司發(fā)行所，樓下做生意，樓上住人。11月9日傍晚，高積云騎著一輛自行車來到史家門口。恰巧正逢史曉峰從外面回店，見到多日不見、往日又很信得過的老同學，很是親熱。史曉峰要高積云上樓一敘，并神秘地對高說：“老兄，我讓你見一個人！”說著，推開房門，里面端坐著的竟然是劉全德。沒想到這么容易就見到了劉全德！這真應了那句“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的老話。

劉全德一見高積云進來，不禁一驚，滿懷狐疑地問：“你怎么來了？這些日子你在干什么？”高積云想，既然撞上了，就得想辦法將他穩(wěn)住，爾后找機會離開?！皠⑾壬鏇]想到在這里遇到你！”高積云故作驚喜地反問道：“您現(xiàn)在在哪里發(fā)財？”邊寒暄，邊落座，房門緊閉，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聊了起來。高積云拿出一張離職證明“訴苦”道：“共產(chǎn)黨到上海后我一直失業(yè)，兩位老兄能否介紹點生意給我做做，混口飯吃?！笔窌苑褰屑胰藴蕚渚撇?。三人邊喝邊聊。劉全德不動聲色，頻頻給高積云敬酒，目的是想灌醉他，讓他酒后吐真言。高積云為消除劉全德的懷疑，也就來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喝。觥籌交錯，推杯換盞，三人越喝越多。高積云已顯醉意，說話語無倫次，劉全德戒心有所放松，他對高積云說：“過個三五天，待我將貨物脫手后，再暢飲一次?！备叻e云一心想著如何脫身，好向公安部門報告。他趁劉、史二人不注意時，將吸剩的半截香煙吞下肚去，滿肚的酒菜頓時翻騰起來，只聽“哇”的一聲，剛吃下去的酒菜嘔了一地，臭氣沖鼻。高積云假裝醉眼蒙眬，歪在桌邊，嘴里不停地念叨：“不能躺在這里，送我回去……”劉全德真的相信高積云醉了，他打算讓高先走，然后自己立刻轉(zhuǎn)移。

高積云在史曉峰攙扶下，歪歪扭扭地推著自行車，走出了院門。拐過巷口，他的酒全醒了，跨上自行車剛剛踏了幾步，看到迎面走來兩位巡邏的解放軍戰(zhàn)士，趕忙下車，上前說明原委，急迫地說：“快跟我來，別讓他跑了！”兩名解放軍戰(zhàn)士跟隨高積云迅速來到史曉峰家，警惕地分站在門廳兩邊。

“篤、篤、篤！”高積云上前敲門。

“誰！”里面?zhèn)鞒鰡栐挕?/p>

“是……是我?！备叻e云在門外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

“你怎么又回來了？”里面明顯地警覺起來。

“我喝……喝……喝得太多了，這……這車子騎著不聽使喚，先……先……放在你這兒。”

高積云說得很在理。也有幾分醉意的劉全德正躺在床上以為短時間內(nèi)不會出事，他想休息一會兒再走，不過他這次失算了?！爸ā钡囊宦暎T閃開一條縫，高積云順勢用腿一頂，兩名荷槍實彈的解放軍戰(zhàn)士猛虎撲食般地沖了進去。在高積云的協(xié)助下，劉全德還未及做出反應，就被兩名解放軍戰(zhàn)士死死壓在身下，捆綁起來。史曉峰也成了俘虜。

劉全德和史曉峰被押到了市公安局，主犯落網(wǎng)，對全體偵察人員是個極大的鼓舞。但他們絲毫不敢松懈，決心一鼓作氣，以期一網(wǎng)打盡。為了迅速摸清劉全德的罪惡陰謀及其同伙下落，他們一方面對劉全德的幾個主要關系人繼續(xù)日夜嚴密布控，以防同伙聞訊潛逃；另一方面組織強有力的審訊班子，突擊審訊劉全德。在“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政策的感召下，存有投機心理的劉全德很快交待了潛入上海前后的經(jīng)過、活動情況以及其他同行人員的行蹤線索。

根據(jù)劉犯的口供，公安人員分頭出擊，迅速將劉全德手下的兩名干將歐陽欽、安平貴緝拿歸案，并順手牽羊，將邱信、江知平等19名窩匪一一抓捕歸案。蔣介石、毛人鳳謀殺陳毅的“天字特號”的“螢火蟲行動”計劃就這樣徹底破產(chǎn)了。

抓捕行動余犯勞有花

盡管主犯劉全德落網(wǎng)，但還不是十分圓滿，因為據(jù)劉全德交待：本案還有一名女特務叫勞有花，她原是軍統(tǒng)局醫(yī)務室的一名護士，被戴笠看中，吸收進軍統(tǒng)。1944年，參加軍統(tǒng)特訓班，其后不知其行蹤。直到這次奉命赴滬執(zhí)行暗殺任務時，劉全德才知道當年那個小護士已經(jīng)成了保密局的潛伏人員，現(xiàn)在上?；羯铰芬患以\所工作，已奉上峰命令，全力掩護、協(xié)助他完成刺殺陳毅市長的任務。但劉全德跟勞有花還未來得及聯(lián)系，便落入法網(wǎng)。

1950年8月，根據(jù)公安部指示，上海市公安局將劉全德押往北京，交由公安部接管。同年12月，劉全德在北京被處決。同案犯安平貴、歐陽欽、邱信、江知平等人在上海也被判處死刑。與此案相關的其他特務分子也分別受到程度不同的法律制裁，但潛逃的女特務勞有花終成為我公安機關心中之刺。勞有花潛逃到哪里去了？

原來，1948年11月，國民黨方面知道大勢已去，開始安排后路，其中一條就是安排大批潛伏人員，勞有花的名字也被列入其中。毛人鳳親自找她談話，令其前往上海潛伏，并規(guī)定了聯(lián)絡方式和暗語、密碼。勞有花算得上是一個頗有心機的女特工，她同意潛伏，但她拒絕由保密局安排工作，她認為通過保密局特工組織安插潛伏那是一著險棋，這種上下級關系不牢靠。因為共產(chǎn)黨一定會嚴查深挖國民黨潛伏人員，只要上線有一人落網(wǎng)，就會交出下線。盡管當時上海一職難求，但她還是自己在上海灘四處奔走尋找職業(yè)。她好不容易才在霍山路杜傳耀的診所找到了一份工作。勞有花在診所做的很好，杜傳耀對她很滿意，她跟同事關系也處得非常和睦。正當她感到欣慰時，杜傳耀遭到土匪綁票，所有資金被訛劫一空，一時間診所難以營業(yè)，只得關門。幸虧有杜傳耀的熱心介紹，她隨即轉(zhuǎn)去曹家渡一家紗廠的醫(yī)務室，還是做她的醫(yī)務工作。這家紗廠的老板是個色鬼，見單身女人勞有花很有幾分姿色，就動起了不軌之念，很快他們就發(fā)生了那種關系。但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卻讓勞有花始料不及：患有心臟病的老板猝死了。因為勞有花與老板有染，老板的妻子早已懷恨在心，便毫不留情地將她從紗廠趕走。勞有花于無奈之下，只好離開。很快她又在盧家灣一家私人診所找到了工作。這時，上海已解放了。根據(jù)保密局的潛伏規(guī)定，她將自己的職業(yè)和新址用暗語寫了兩張條子分別貼于大世界后門和十六鋪大達碼頭的廣告牌上，以通知她的頂頭上司。她和上司之間僅靠這種方式聯(lián)絡，但從未見過面。

1949年10月初，勞有花突然接到一封沒有落款的信函，用密寫藥水顯示出來一看，是以保密局本部的名義向她下達的指令，讓她立刻著手搜集中共華東局和上海市委、市政府要員的出行、生活情況，所列名單的第一個就是陳毅。憑著多年的特工經(jīng)驗，勞有花馬上意識到臺灣方面已經(jīng)決定要對上述中共高級干部實施暗殺行動了。10月底，勞有花又收到了一封掛號信函，竟是用密碼所寫。她用密碼本翻譯出來一看，是以毛人鳳本人的名義直接下達的一道指令，只有短短12字：即將來客，準備接應，務予配合。這位“來客“便是國民黨金牌殺手劉全德。但是，毛人鳳交給劉全德跟勞有花的聯(lián)絡點還是霍山路的杜傳耀診所，當時勞有花已經(jīng)離開了診所，這讓她成了漏網(wǎng)之魚。

之后，勞有花就開始邊精心準備籌劃邊等待海外“來客“跟她聯(lián)系，等來等去一直沒有等到。直到后來報紙上刊登劉全德落網(wǎng)的消息后，她才知道原來是這么一回事。勞有花知道在上海不能再呆了，于是就逃往山東濟南。勞有花的父母早在抗戰(zhàn)時期就已雙亡，她在濟南有個表妹，抗戰(zhàn)后期曾經(jīng)去過重慶，兩人一直保持聯(lián)系。解放后，表妹嫁給了一個解放軍軍官，她本人也成為干部，在區(qū)政府工作。勞有花在表妹的幫助之下，被安排在濟南一家私人開辦的工廠，在醫(yī)務室工作。

得到短暫安穩(wěn)的勞有花警覺地觀察著外界的形勢，她知道共產(chǎn)黨已站住腳跟了，國民黨不可能再反攻回大陸了，便動起了過太平日子的念頭。在日常工作中，她表現(xiàn)得十分積極，逐漸贏得了同事的信任，竟安然地逃過了“鎮(zhèn)反”、“三反”、“五反”、“肅反”和1957年的“反右”運動。當時，勞有花所在的工廠已經(jīng)成為公私合營的社會主義企業(yè)了，勞有花也成了建設社會主義的先進生產(chǎn)者，還寫了入黨申請書。到了1958年初，工廠黨組織正式派人找勞有花談話，將她納入建黨對象。建黨對象是需要政治審查的，黨組織讓她填寫登記表，登記表上要求如實填寫本人的履歷，并且得一一列出證明人和證明人的身份、地址。勞有花對此早有準備，她把自己從1937年考取南京教會護士學校一直到在重慶軍統(tǒng)局、南京保密局的經(jīng)歷篡改為：考取護士學校畢業(yè)后在重慶、南京的私人診所工作，一直到1948年底到上海謀生。證明人是她的表妹。

工廠黨組織分別向上海方面發(fā)了兩份外調(diào)公函：一份是發(fā)往上海市衛(wèi)生局的，要求代為向杜傳耀調(diào)查核實——有關人員也想當然地認為杜傳耀肯定在衛(wèi)生系統(tǒng)工作；另一份是按照勞有花表格上的地址發(fā)往曹家渡工廠的，料想也一定已經(jīng)公私合營，但地址估計是不會錯的。

前一份公函還在上海市衛(wèi)生局打轉(zhuǎn)時，后一份公函已經(jīng)發(fā)生作用了。工廠確如發(fā)函者所預料的，已經(jīng)公私合營，但是還在曹家渡原址，而且醫(yī)務室人員也還是那幾位。當年勞有花逃離上海后，上海市公安局曾根據(jù)一些線索，順藤摸瓜，幾次去曹家渡工廠嚴查過勞有花，要求工廠黨組織和醫(yī)務室的工作人員，一有勞有花下落的消息，必須立即報告公安局。工廠黨組織知道這份公函的分量，立即將它送到了公安局。上海警方的檔案中還保存著這個懸案的記載，盡管當時的經(jīng)辦人已經(jīng)調(diào)離了原先的崗位，但是一查還是馬上弄清楚了。上海市公安局局長黃赤波親自簽署了逮捕令，指派警員前往濟南對勞有花實施逮捕。

勞有花被捕后，對其奉命協(xié)助劉全德謀刺上海市領導人的罪行供認不諱。至此，臺灣保密局特工劉全德一伙企圖謀殺陳毅市長的所涉敵特人員全部落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