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強
摘 要:本文從紐馬克文本范疇理論出發(fā),分析了River Town一書大陸譯本與臺灣譯本對信息型文本、表達型文本與呼喚型文本的翻譯策略,認為大陸譯本從整體上講更符合文本范疇理論的要求。
關(guān)鍵詞:文本范疇理論 信息型文本 表達型文本 呼喚型文本 River Town
一、引言
英國翻譯理論家紐馬克(Newmark)在《翻譯問題探討》一書中將文本分為信息型文本(informative text)、 表達型文本(expressive text)和呼喚型文本(vocative text)三種基本類型。信息型文本包括教材、技術(shù)報告、報紙或雜志文章論文、備忘錄和會議記錄等。信息型文本強調(diào)語言外部的現(xiàn)實,通常用不帶個人特色的現(xiàn)代語言寫成,其主要功能是告知讀者信息內(nèi)容;嚴肅文學(xué)作品、官方文告、自傳文學(xué)、私人書信等體裁的作品都可歸結(jié)為“表達型文本”。這類文本的功能核心是表情達意,譯者應(yīng)盡力傳達原作獨特的語言表達形式、行文特點與寫作風(fēng)格。通告、說明書、公宣文本以及通俗小說等屬于“呼喚型文本”,這類文本的功能核心是感召讀者做出預(yù)期反應(yīng)與行動,因此語言的感染力與可讀性是第一位的。
從紐馬克文本范疇理論出發(fā)考察譯者翻譯策略的得失,美國作家彼得·海斯勒的非虛構(gòu)類作品River Town的中譯本無疑是一個絕好的實例。1996年,海斯勒以美國“和平隊”志愿者身份來到中國涪陵師范學(xué)院教英文兩年。他的處女作River Town描寫的就是他這段時間的所見所聞。由于本書文筆客觀生動,視角獨特,2001年一經(jīng)出版就廣受好評,熱銷海外。River Town一書中既有不少關(guān)于中國社會、歷史與政治常識的信息型文本,也有大量抒發(fā)作者情懷、傳達作者對中國社會獨特感受的表達型文本,以及廣告、標語等一小部分呼喚型文本。目前River Town一書有兩個中文譯本。臺灣譯本《消失中的江城》于2006年出版,譯者吳美真。而在2012年,上海譯文出版社也推出了由李雪順翻譯的大陸譯本《江城》。值得注意的是,本書作者最初曾推薦李雪順承擔(dān)臺灣譯本的翻譯,但臺灣出版方覺得大陸譯者的文本未必能夠讓臺灣讀者看得真切明白,最終選擇由對臺灣讀者的閱讀習(xí)慣能把握得更妥帖的吳美真女士進行翻譯。從某種程度上說,這兩個譯本之間也存在著隱形的翻譯競賽關(guān)系。本文將以吳美真譯本(以下簡稱吳譯)與李雪順譯本(以下簡稱李譯)為研究對象,探討二位譯者在翻譯上述三種類型的文本時翻譯策略及優(yōu)劣得失。
二、信息型文本的翻譯
信息型文本的語言往往是中性的,沒有明顯的個人特征或地域色彩。信息型文本功能的核心是真實性。翻譯信息型文本時,并不需要在語言形式上與原文保持一致,內(nèi)容準確才是最為關(guān)鍵的翻譯策略。
例1 In Chinese, the Korean War is known as the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the Americans and in Support of the Koreans.”
吳譯:在中文里,韓戰(zhàn)被說成“反抗美國人,支持韓國人的戰(zhàn)爭”。
李譯:中國人把朝鮮戰(zhàn)爭叫作“抗美援朝”。
吳譯把“Koreans”譯為“韓國人”,極有可能會造成臺灣讀者誤解戰(zhàn)爭中的敵友關(guān)系,屬不恰當(dāng)?shù)姆g。
例2 They paused for three days on the banks of the river to mark the birth of Shi Dakais son. The rituals were elaborate, because the boy was a prince in the Heavenly Kingdom—the son of the Wing King, the Lightning of the Holy Spirit, the Lord of Five Thousand Years.
吳譯:他們在河岸停留了三天,慶祝石達開兒子誕生。慶祝儀式非常隆重,因為這個男孩是太平天國的王子——是“翼王”之子,是“圣靈的閃電”和“五千歲”之子。
李譯:在大渡河岸邊,他們停留了三天,為的是慶祝石達開之子的降生。儀式非常復(fù)雜,因為這個孩子是天朝的王子——“圣神電”“五千歲”“翼王”之子。
“圣神電”是天京事變以后洪秀全給予石達開的稱號。所謂“圣神電”,就是上帝在天上的電師。原文的對應(yīng)表達“the Lightning of the Holy Spirit”并不十分準確。為了確保信息準確,譯者有責(zé)任對有瑕疵的原文進行修改,然后再加注解。李譯本沒有加注解是其不足之處。而臺灣譯者沒有查閱相關(guān)史料,直接將原文直譯為“圣靈的閃電”,無疑是不合理的。
例3 By far it will be the largest hydroelectric dam in the world, its wall roughly six times the length of the Hoover Dams... In effect, it will turn Chongqing into a seaport, as ten-thousand-ton ships—three times the size of the current limit—will be able to navigate the upper river.
吳譯:顯然這將是世界上最大的水力發(fā)電水壩,它的墻大約是胡佛水壩長度的六倍……事實上,水壩將使重慶變成一座海港,因為萬噸的船只——目前最大船只的三倍大——將能夠航行在上半段的河流。
李譯:迄今為止,那將會是世界上最大型的一座水壩,壩長是胡佛水壩的六倍左右……過去實際上,它將把重慶變成一個港口,萬噸級的——是現(xiàn)有級別的三倍——巨輪將可以駛?cè)胨畨紊嫌蔚暮佣巍?/p>
原文為作者對教科書中觀點的概括。原文中的“wall”應(yīng)指壩體或壩身。根據(jù)上下文語境,原文中的“seaport”指的是能接納大型船只的港口,而非“海港”。(眾所周知,重慶為中國內(nèi)陸城市,并不臨海。)“three times the size of the current limit”指的并非萬噸貨輪是現(xiàn)有最大船只的三倍,而是現(xiàn)有船舶最大噸位的三倍?!皌he upper river”指的是長江上游。李譯本對原文信息的表述清楚準確,而吳譯本對上述幾處的翻譯生硬、含混,無疑會給讀者帶來理解上的困擾。
三、表達型文本的翻譯
在翻譯表達型文本時,“原作者的地位是神圣的, 翻譯時應(yīng)將對原作的忠實放在首位?!痹髦袔в袀€人特色的新奇搭配、意象、句型、用詞等都應(yīng)加以保留, 而不應(yīng)將它們正?;?,變成普通的句型和用詞。同時,原作者在表達型文本中流露出的態(tài)度與語言的感情色彩也應(yīng)得到最大程度的再現(xiàn)。
1.詞語選擇
例4 Occasionally a small variety show will stop in Fuling and pitch its tent on the river flats, fronted by an advertisement featuring more or less undressed dancing girls.
吳譯:偶爾一個小型的綜藝團在涪陵停下來,在河邊平地搭起帳篷,帳篷前面會有廣告看板,而看板上則有衣著清涼的跳舞女郎。
李譯:偶爾有個小小的雜耍團停在涪陵。他們在河邊的平地上支起帳篷,門口擺上些差不多一絲不掛的舞女的照片,算是廣告。
海峽兩岸對一些機構(gòu)、團體、職業(yè)、生活現(xiàn)象乃至心理反應(yīng)的稱呼都有著巨大的差異。從譯例4可以看出,為了使各自的目標讀者更加易于接受,吳譯本與李譯本對譯名的選擇盡量順應(yīng)兩岸不同的語言習(xí)俗,因而都是合理的。
2.語言風(fēng)格
例5 There are stunned bushes and exhausted flowers and broken-hearted patches of grass.
吳譯:一些被弄得昏頭昏腦的灌木和筋疲力盡的花,以及幾叢心碎的草。
李譯:歪倒的灌木叢,枯萎的花朵,毀壞到令人痛心的草坪。
吳譯本對原作的擬人化手法加以保留,從而忠實地體現(xiàn)了原作的語言特質(zhì)。而李譯本用普通的詞匯抹去了原作者獨特的修辭。
例6 But nobody in Fuling seems to know for certain the origin of the rivers name, and its color is as quicksilver as the brown Yangtze is unchanging. In summer, when the rains are frequent and the snowmelt steady, the swollen Wu tends to run a smooth brown, its color fading indistinctly into the muddy Yangtze. As the dry season begins in late autumn, the river shifts from brown to gray to deep blue-green, until at last in winter it stretches like a narrow band of jade scratched white by the rapids.
吳譯:河水的顏色千變?nèi)f化,正如長江永遠是一片褐色一樣。夏天時,如果雨下得頻繁,而融化的雪持續(xù)注入,上漲的烏江常常變成一種光滑的棕色。匯入泥濘的長江時,它的顏色就變得不醒目了。八月底旱季開始時,河水從棕色變成灰色,再變成深青綠色,最后在冬天,它像一條狹窄的玉帶伸展開來,急湍在其上制造白色的刮痕。
李譯:長江水渾黃不變,而它的顏色則瞬息萬變。夏季,雨量豐沛,冰雪融化,咆哮的烏江水一片渾黃,跟泥濘的長江水融為一體,難以辨別。到了晚秋,旱季來臨,江水的顏色由黃而灰,進而墨綠。及至冬季,江水宛如一條窄窄的玉帶,被激流沖刷得有些發(fā)白。
本段描寫烏江水在四季交替中的顏色變化。值得注意的是最后一句“玉帶”與“刮擦”兩個意象帶有原作者強烈的個人色彩。李譯本保留了前者,而用“沖刷”替代了“刮擦”這一別致的意象。而吳譯本忠實地保留了這兩個意象。從這一點來說,吳譯本更符合翻譯目的論的標準。然而,吳譯本存在對具體細節(jié)理解不準確之處。如“smooth brown”中的“smooth”從語法上分析,并非修飾“brown”,而是與其并列一同修飾“river”的。李譯本將其譯為“一片渾黃”方符合原作者本意。
例7 “Usually we dont go that far”, says the owner of the boat. “Usually we go to Hunan—we take these barrels downriver and then we bring back feldspar for the ceramics factory. It takes about five days to get to Hunan. Thats Chairman Maos home province, did you know? We usually stop about half an hour from his hometown of Shaoshan. No, Ive never been there. But Hunan is good—its better than here. The transportation is more developed, and so is the economy. Its flatter there—its not a mountainous region like this. Fuling has bad transportation. Most places Ive seen in China are more developed than here.”
吳譯:“通常我們不去那么遠的地方,”船主說:“通常我們?nèi)ズ?,我們將這桶東西載往河流下游,然后拿回瓷器工廠所需的黑長石。到湖南大約要五天。毛主席就是湖南人,你知道嗎?我們通常在離他的家鄉(xiāng)韶山約半小時航程的地方停下來。不,我從來沒有去過那里。但是湖南很好,比這里好。交通比較發(fā)達,經(jīng)濟也是。那里的地勢比較平坦,不是和這里一樣的山區(qū)。涪陵的交通很差,我去過的地方大都比這里進步。”
李譯:“一般我們不會跑這么遠”,船老大說道,“我們一般跑湖南———往下游拉這些桶子,回來的時候給建陶廠拉長石。跑湖南大概要五天,你曉得不,那是毛主席的家鄉(xiāng)。我們船停的地方離他的老家韶山只有半個小時的路程。不,不,我沒去過。不過湖南是個好地方——比我們這邊好得多。人家的交通比較發(fā)達,經(jīng)濟也要發(fā)達些。那邊平坦得多——根本不像我們這樣的山區(qū)。”
臺灣譯者在翻譯比較口語化的篇章時,依然使用了“通?!薄皩ⅰ薄斑M步”等大量書面語,使得譯文整體帶有濃重的書面語氣息,背離了原文的風(fēng)格。而李譯本則原汁原味地保留了原文的口語風(fēng)貌。
3.態(tài)度與感情
除了在語言形式上與原作盡量貼近,表達型文本的譯文還需準確反映原作者的主觀情感、立場和觀點。
例8 And in their thoughts were flashes of the land, glimpses of the same sort of hard beauty that surrounded the teachers college, where the campus ended in terraced fields that ran steep up the side of Raise the Flag Mountain.
吳譯:你可以在他們的思想中窺見土地,瞥見師范專科學(xué)校周遭風(fēng)景中那種粗陋之美:在校園的盡頭是梯田,而梯田陡直地爬上插旗山的山腰。
李譯:他們的思想中閃現(xiàn)的是土地,瞥見的是師專周圍那同一類厚實美麗的土地,校園外一片片伸展到插旗山邊的梯田。
例9 The mob gerw. I turned the camera off. Adam was at my side and both of us were trying to explain at once. The man and his wife were still at the heart of the mob, and I could hear the man saying over and over that we were reporters who had no respect for the city.
吳譯:暴民越來越多。我關(guān)掉攝影機。亞當(dāng)在我身邊,我們兩個一起試著向他們解釋。那男人和他妻子仍然是暴民的核心人物,我可以聽見他們不斷說著我們是記者,說我們不尊敬這個城市。
李譯: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我關(guān)了攝像機。亞當(dāng)站在我身旁,我們兩人都力圖跟大家解釋。那個人和他的老婆站在人群的中央,我聽見他一遍又一遍地反復(fù)強調(diào),我們是記者,我們對這座城市十分不尊重。
原作者何偉力圖把River Town寫成一本不戴有色眼鏡、客觀記錄中國社會的著作,而非一切都顯得灰暗而憂傷的西方俗套。對于在江城涪陵遭遇到的種種不快,何偉并不避諱,有時也會用一些很情緒化的詞,但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他的筆觸是溫和而克制的。有一個細節(jié)很能說明這一點:因為害怕“傳達出錯誤的信息”,何偉曾經(jīng)打算把River Town一書結(jié)尾他和一些當(dāng)?shù)厥忻駴_突的段落刪掉。在一次訪談中,他坦陳自己在中國“會傾向于更有耐心,更友好,心態(tài)更開放”。所以譯者在處理反映原作者情緒與感情段落時,也應(yīng)緊貼原作者,把握好感情色彩的尺度。
但與從上述兩個例子可以看出,無論是吳譯本還是李譯本都沒有完全做到這一點。前者傾向于放大原文詞匯所蘊含的負面效應(yīng),甚至將一些原本感情色彩為褒義的詞譯為貶義詞。比如,從例8的整體語境看,作者本意是贊許涪陵師專的學(xué)生樸實純真,尚未沾染圓滑世故的習(xí)氣。而吳譯本中將“hard beauty”譯為“粗陋之美”無疑制造了文本內(nèi)的語義矛盾。與吳譯本相比,李譯本則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對于原文中帶有明顯批判與質(zhì)疑色彩的詞,盡量用中性詞掩蓋。例9中兩次出現(xiàn)的“mob”一詞譯為“圍觀的人”或“人群”,都沒有體現(xiàn)出原文的感情色彩。
四、呼喚型文本的翻譯
“號召型文本的目的是號召讀者按照作者的意圖來行動,做出反應(yīng),其核心是讀者以及讀者的反應(yīng)。因此,譯者的責(zé)任就是要讓譯入語的讀者按照原作者意圖做出同樣的反應(yīng)。在號召型文本中,原作者的地位是‘無名的,對于原作者個人的風(fēng)格特征也可以不加理會,而將其正?;虻?。號召型文本的語言特別注重可讀性,講究通俗易懂,為了做到這一點,譯者可以充分利用譯入語的優(yōu)勢,撇開原文的表達方式,使譯文的語言盡量達到與原作語言同樣的效果?!?/p>
例10 My wife and I shared the care of the two children, tried to survive on the land of our household. But our family was short of hands, and we had trouble, because grain and money were unreliable. The woman had to drag all of these people behind her by the strength of her own effort.
吳譯:我和妻子一起照顧兩個孩子,努力在我們家的土地上活下來。但是我們家缺乏人手,我們有了麻煩,因為谷物的收成和金錢的收入都不可靠。我妻子得靠自己的力氣養(yǎng)活這一家人。
李譯:我和我老婆盡心照料孩子,靠家里那點兒地勉強過活。但我們家缺少人手,因為錢糧總接不上季,麻煩不少。我老婆拖著一大家子拼命苦熬。
原文為一位目盲的街頭藝人懇請路人施舍救助的求助信。吳譯較拘泥于原文,文字缺乏求助信應(yīng)有的感染力。相比之下,李譯在用詞上更加通俗易懂(如“勉強過活”“接不上季”“拖著一大家子”“拼命苦熬”等),哀告的情緒更加強烈,因此更加符合翻譯目的論的要求。
五、結(jié)語
按照翻譯目的論的要求,信息型文本與呼喚性文本的翻譯無須拘泥于原作的語言形式。前者強調(diào)正確傳遞原作信息,后者強調(diào)流暢、通順、富有感染力。盡管使用了一些符合目標讀者閱讀習(xí)慣的詞匯,但吳譯本既不能在翻譯信息型文本時做到“信”,又不能在翻譯呼喚型文本時做到“達”。而李譯本在這方面顯然更加出色。
在翻譯表達型文本時,需要譯者隱身,最大程度彰顯原作的風(fēng)格特質(zhì)與感情色彩。吳譯本在保持原作特色詞匯和獨特意象方面比李譯本更符合翻譯目的論的要求。但與李譯本相比,吳譯本無法準確反映原作中書面語與口語的風(fēng)格差異,在翻譯口語時常常顯得板滯僵硬。更為重要的是,表達型文本的翻譯除了要忠實于原文語言形式,更需要忠實于原文的思想內(nèi)容。在這方面,吳譯本存在諸多瑕疵,多處誤解原作文意。相比之下,李譯本對原作的理解更為精當(dāng)準確。
需要指出的是,兩個譯本存在共有的缺點:在一些段落的翻譯中沒有準確把握原作者微妙的情感態(tài)度。但從整體來分析,李譯是River Town 更理想的譯本。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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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Hessler, Peter. River Town [Z].李雪順.江城.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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