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雨
十月金秋,氣候轉(zhuǎn)涼。杭州城耿府綠草茵茵的院子里被幾陣涼颼颼的秋風(fēng)拂過后,就好像長禿斑的男人似的,在淺淺的綠毯上添了不少干枯的朽黃。
這樣的季節(jié)農(nóng)人忙著收獲,商販忙著走街串巷,都想趁著夏季余熱即將散去的這最后時節(jié),再積攢下一筆錢,籌辦越冬的物資。而與這些忙忙碌碌之人截然不同的岳凌樓,今天卻依然像往常一樣,懶懶散散地斜依在池塘邊的欄桿上,漫不經(jīng)心地往碧綠池水中正拼命向他張嘴乞食的漂亮錦鯉們?nèi)羽D食。
“公子,你再這樣喂下去,這池魚都要被你喂成球了?!睗M池子錦鯉都長得又圓又胖,活似鼓起氣來的河豚魚。岳凌樓自己不覺得悶,但是陪他在池塘邊耗過大半日的隨從江城已經(jīng)快要耐不住了。池邊圍墻外鬧嚷嚷的,好像比平日都更加熱鬧,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把江城心里撩撥得癢癢的。
“今天街上好像很吵?!痹懒铇墙K于也察覺到異常,抬眸望著那堵隔不住人聲嘈雜的圍墻說,“我們出去看看吧?!卑贌o聊賴的江城等的就是這句話,不等岳凌樓吩咐就主動備好馬車,然后興致勃勃地將岳凌樓徑直載到最熱鬧的地方。
熙熙攘攘的市集上,馬車在清脆的鈴聲中隨著擁擠的車流緩緩前進。車上的岳凌樓老早就聽見不遠處有人敲鑼打鼓的聲音,但無奈馬車被重重人群阻隔著,怎么都到不了那鑼聲響起處。街道上擠滿了人,不少人已經(jīng)從路邊涌上馬車道,令車行速度變得比步行更慢??床坏綗狒[的江城只好伸長脖子,向剛從敲鑼處走來的行人問:“那邊怎么如此熱鬧?”
通常只有大富人家在嫁閨女的時候,才會這么大張旗鼓地敲鑼打鼓,今天卻偏偏沒有聽見嗩吶吹奏的喜樂,似乎不是有人結(jié)婚。那么究竟是什么事,要搞得如此聲勢浩大呢?
那行人興奮地說:“你居然不知道?是桑蟬莊的大小姐出游了,大家都爭著去看美女呢?!苯呛茉尞惖貑枺骸吧Os莊的大小姐?莫不是那個出了名的丑女涵小蝶?”
桑蟬莊的莊主涵啟丞是一位有名的蠶商,與耿家一樣都是杭州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豪門大戶。但與耿家岳凌樓清秀脫俗的美貌不同,那涵家的大小姐涵小蝶卻是個出了名的丑女。倒不是她生下來就丑,事情說起來也挺可憐的,涵小蝶幼時在廚房玩耍,不小心打翻油鍋,結(jié)果整張臉都被燙毀了。從此以后足不出戶,不與人交往。這么多年過去,她已是一名韶華少女,但因為樣貌奇丑無比,始終是無人提親,成為涵家的一個大笑話。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人家現(xiàn)在變得標(biāo)致極了,比你家公子都好看。你看看,這些年輕人連生意都不做了,全都擠破頭皮爭相一堵美女的風(fēng)采?!毙腥苏f著指了指身旁那些滿臉紅光,一邊議論一邊推搡著向前擠,顯得十分興奮的青年男子們。
就在這時,前方人群流動的方向突然發(fā)生變化。不少向前擠的人都紛紛后退,能伸脖子的伸脖子,能踮腳的踮腳,喧囂的吵嚷聲幾乎快把這條街都吵得抬起來了,而那敲得震天響的鑼鼓聲也離得越來越近。
看樣子,是涵小蝶的馬車馬上快要過來了。
一直坐在車上的岳凌樓也聽見了剛才行人對江城說的那番話。他好奇地掀開車簾,向涵小蝶的馬車望去。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岳凌樓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只見三十米外那輛鑲滿五彩珠寶,流光溢彩的馬車上,正靠在窗外人群頻頻揮手的妙齡女子,容貌竟有些似曾相識。“公子,那涵小姐長得和你好像啊?!敝钡铰牭浇堑倪@句話,岳凌樓這才意識到心中那絲異樣的感覺,來自于那女子與自己神似的外貌。
膚白如雪的涵小蝶臉上根本看不出一點燙傷的痕跡,美得就像用寶玉雕琢出的精致玉像。雖然這是她第一次敲鑼打鼓地來上街,但卻一點也不怕生,開心地向人群揮手致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有種公主出巡的架勢。而與她共乘的還有她的父親涵啟丞,以及另外一個道士打扮的陌生人。
涵啟丞與那道士談笑風(fēng)生,就好像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一樣。不等江城問,好管閑事的行人就主動說起:“那人就是令仙師,聽說他只用一個月時間就徹底治好了涵小姐的臉,用的是一種名叫‘美人蛹的東西??梢粤钊讼窈频钠评O重生,變得美貌絕倫?!?/p>
江城聽后嘖嘖稱奇,就連見多識廣的岳凌樓聽到“美人蛹”這三個字后,都忍不住低聲重復(fù)了一遍。破繭重生,羽化成蝶,這世上真有如此神奇的東西嗎?
夕日丑女涵小蝶突然變美的消息不到一天就傳遍了整個杭州城。男子們興奮無比,女子們羨嫉參半,有人說令仙師醫(yī)術(shù)高明,也有人說涵小蝶是妖怪變的,反正一時間整個杭州城里家家戶戶都討論著這件事。就連一向?qū)λ资虏桓信d趣的耿家老爺耿原修,這天回府后也談起此事。
耿原修關(guān)心的重點不是涵小蝶有多美,而是不少人都說“涵小蝶長得像岳凌樓”。他說涵啟丞已將今日定為涵小蝶的重生日,廣發(fā)請柬邀約各界名士今晚共聚桑蟬莊為女兒慶賀。耿原修自然也收到請柬,通常這些瑣事他都只遣岳凌樓代為參加,但這次卻不同尋常,他竟決定與岳凌樓共赴此約。
當(dāng)晚桑蟬莊里張燈結(jié)彩,紅綢高掛,席上擺滿珍饈美食,金杯盛滿香醇美酒,歌姬婉轉(zhuǎn)吟唱,舞姬婀娜起舞,一派紙醉金迷,富麗堂皇,就算是過年也少人籌辦如此奢華的宴會,可見涵啟丞看到女兒恢復(fù)容貌后心里有多么歡喜。
這天晚上,耿原修的眼睛一直就沒從涵小蝶的身上移開過,令岳凌樓隱隱有種不祥的預(yù)感。遠遠望去,涵小蝶的確長得與岳凌樓有幾分相似,但是仔細看卻又覺得差異甚遠。只能說丑人丑得千奇百怪,但美人卻總是容易撞臉。要說兩人相似,最相似的一點就是他們都生得令人一見傾心,心生艷羨而已。
涵啟丞今晚廣邀名流辦這宴會,除了慶賀女兒破繭重生之外,其實還有另外一個目的。從前女兒長得丑,沒人肯要,但是現(xiàn)在女兒漂亮了,他自然希望為女兒尋到一段金玉良緣。在宴會上他說祝酒詞時明示暗示了好幾次,希望有人向他提親。
宴會后的第二天,岳凌樓最擔(dān)心的事情就發(fā)生了。這天下午,耿原修之子,耿家大少爺耿奕公事不辦,急急忙忙地找到岳凌樓,又驚慌又緊張地說:“凌樓,爹想讓我娶涵小蝶!”
昨晚看耿原修的表情,岳凌樓就猜到會發(fā)生這種事,所以聽后只淡淡地“哦”一聲便沒了下文。而心焦氣躁的耿奕卻與岳凌樓截然相反,激動地抓著他的手問:“你昨晚去了桑蟬莊,涵小蝶到底長得怎么樣?爹說他長得像你,是不是真的?”
聽耿奕話里的意思,他似乎對涵小蝶有那么一點興趣。岳凌樓瞥了他一眼,問:“那你是想娶,還是不想娶?”
耿奕嘆了一口氣,說:“本意當(dāng)然是不想娶,但是……”說到這里突然有些扭扭捏捏,“如果真的長得像你,也不是不能娶回來……”
突然覺得無言以對的岳凌樓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生氣地罵道:“我一不是她爹,二不是她娘,她憑什么長得像我?這件事從頭到尾就不對勁,你還想把她娶回來,真是中了邪了?!?/p>
好不容易把耿奕打發(fā)走,耿家長夫人又把岳凌樓請去問話。長夫人是耿奕的生母,聽說耿原修想讓耿奕娶涵小蝶后當(dāng)然無比關(guān)心。
她把岳凌樓叫到自己的房間中,仔仔細細地把昨晚宴會上的事情和涵小蝶的相貌都詢問了一遍,最后結(jié)論就是說什么也不讓耿奕娶涵小蝶為妻。
“被滾油燙傷的臉怎么可能治得好?除非那令仙師真是什么活神仙。我看那涵小蝶十有八九是一只小狐貍精,我怎么能讓奕兒娶那么古怪的女人為妻?”
長夫人罵涵小蝶的時候,岳凌樓隱約覺得她有點含沙射影地罵自己,埋著頭不吭聲,等長夫人瀉完火后找個借口就離開了。他前腳剛邁出門檻,就聽見長夫人在身后十分氣惱地對丫鬟低聲咒罵道:“哼,老爺就是對那張臉走火入魔。一個岳凌樓還不夠,現(xiàn)在又要養(yǎng)一個?!?/p>
這便是長夫人嫉恨岳凌樓的原因。岳凌樓的生母慕容情曾經(jīng)是耿原修的未婚妻,但后來卻愛上別人,生下岳凌樓。岳凌樓父母雙亡后,被耿原修收養(yǎng)到耿府,作為義子被撫養(yǎng)長大。岳凌樓越大越像慕容情,于是長夫人就把當(dāng)初對慕容情的那段恨轉(zhuǎn)移到岳凌樓頭上,因此岳凌樓在耿家經(jīng)常要受她的氣。
岳凌樓子承母相,長得像慕容情就算了,但那涵小蝶可是涵家的大小姐,她為什么也像慕容情呢?還有那個被稱為令仙師的道士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又是如何治好了涵小蝶的那張臉?怎么也想不通的岳凌樓心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二、
此后好幾天,堅決反對這門親事的長夫人鬧得不可開交,一口咬定那令仙師和涵小蝶都是妖怪變的,吵著非要去桑蟬莊見一見這對妖怪,當(dāng)面拆穿他們的偽裝。
耿原修怕她真鬧到桑蟬莊去得罪了涵啟丞,于是便采取主動,吩咐岳凌樓陪她一同拜訪桑蟬莊,就說是去向令仙師取經(jīng)的。因為耿家做的是藥材買賣,被傳得神乎其神的“美人蛹”十有八九是什么治療腐膚的獨門秘方。只要令仙師肯賣,無論花多少銀兩都要跟他買下來。
縱使岳凌樓心里有一百個不愿意,但是老爺耿原修發(fā)話了,他不去也得去。
到了桑蟬莊,涵啟丞聽說岳凌樓和長夫人是來買藥方的,笑呵呵地盛情迎接,將他們帶到令仙師借住的院子里。岳凌樓賠笑向令仙師講明來意,而長夫人卻在一旁毫不客氣地拿輕蔑而懷疑的目光將他上下打量。好在令仙師沒有跟長夫人計較,而是大大方方地拿出了一張鐵面具。
鐵面具的背面好像涂過什么液體,如今液體已經(jīng)干涸,只留下一層淡淡的痕跡。令仙師諱莫如深地問:“岳公子,你可曾聽說過赤鬼蝶?”岳凌樓從小就與各種奇草怪蟲打交道,自認為對珍稀藥材了如指掌,但這“赤鬼蝶”的名字卻真是第一次聽說。
見岳凌樓雙眉緊鎖,神色疑惑,令仙師就不賣關(guān)子了,捧著那鐵面具一邊翻看一邊說:“實不相瞞,其實這張面具就是美人蛹。面具本身很普通,特別的是面具后涂的這層黏液,這可是從赤鬼蝶蛹中取出的羽化液,可以改變?nèi)说南嗝?。?/p>
“羽化液?”岳凌樓越聽越感到不可思議。
“正是?!绷钕蓭燑c頭繼續(xù)說,“岳公子,你知道丑陋的毛蟲在變成蝴蝶的過程里,蝶蛹中發(fā)生了什么嗎?在這些羽化液的作用下,毛蟲將完全分解,繼而再重新組合,形成新的形態(tài),長出一雙美麗的翅膀,從此擺脫丑陋的身形,羽化成蝶?!?/p>
聽到這里,岳凌樓終于明白了一點,問:“仙師的意思難道是,羽化液不僅對毛蟲,而且對人類也同樣有用?”
令仙師笑道:“正是如此。將涂有羽化液的面具戴在臉上,一個月之內(nèi),人臉皮膚就將重組成面具的樣子。所以涵小蝶既不像涵老爺,也不像涵夫人,她像的是這張面具啊……”
令仙師憑借三寸不爛之舌,講得天花亂墜。聽上去似乎有些道理,但細思之下卻又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岳凌樓將信將疑地望著他,遲遲沒有做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倒是一直在旁沉默不語的長夫人突然開口了。
“仙師……”一聽到長夫人發(fā)話,岳凌樓立即緊張起來,生怕長夫人會把令仙師劈頭蓋臉地臭罵一通。但是,事情接下來的發(fā)展卻大大出乎了岳凌樓的意料。
只聽長夫人用十分崇拜的口吻,敬重有加地問:“仙師,可否請你也幫我做一張這樣的面具?”聽到這句話,岳凌樓差點從椅子上翻下去。令仙師也愣了一下,隨即干笑兩聲,勸道:“夫人相貌如此姣好,不需要再用美人蛹了?!?/p>
長夫人殷切地說:“我不需要變臉,只想讓仙師照著我臉的樣子重做一張光滑亮靜的面具,將我臉上的皺紋除去,不知這是否行得通?”
號稱要來揭穿令仙師陰謀的長夫人突然臨陣倒戈,變成對方的信徒,女人還真是奇怪。岳凌樓在內(nèi)心深處深深嘆息。
令仙師顯得有些為難,愁眉苦臉地拖長聲音說:“辦法是可行的……重新打造一張面具也不難,難的是,赤鬼蝶數(shù)量稀少……找到能涂滿面具的羽化液十分不易……”
聽到令仙師的擔(dān)憂后,長夫人顯得格外胸有成竹,自信滿滿地說:“這點就不勞仙師操心了。耿家本來就是做藥材生意的,什么奇珍異草都能找到。只要重金懸賞令一發(fā),無數(shù)獵人都會爭相將赤鬼蝶蛹送到耿府來。仙師只管重做面具吧?!?/p>
就這樣,由令仙師幫長夫人重做一塊“除皺面具”的事情被匆匆決定下來,而長夫人則負責(zé)收集赤鬼蝶蛹。耿家懸賞令一發(fā),的確有無數(shù)獵人欣然出動,滿城尋找赤鬼蝶蛹。而其中動作最快的,是一個名叫西盡愁的流浪獵人。
就在懸賞令發(fā)出的第二天,西盡愁就送來了滿滿一口袋赤鬼蝶蛹,少說也有五十個??诖锏牡季G色中泛著淡淡的紅光,看上去夢幻而詭異,的確與普通蝶蛹不同。但岳凌樓一見西盡愁那嬉皮笑臉,還故意跟他套近乎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
“來人啊,把這個不要臉的騙子給我轟出去!”這是岳凌樓第二次與西盡愁見面,第一次西盡愁送來的是食人蛛卵,后來被證明全是假貨。有了上次的教訓(xùn)后,他再也不敢輕信西盡愁了。
可是西盡愁偏偏一句話又戳中了他的死穴:“現(xiàn)在整個杭州城的赤鬼蝶蛹都在我手上,如果你把我轟走了,只怕要等到明年秋季才能湊足夠用的蝶蛹了。你怎么跟長夫人交代呢?”
西盡愁雖然個性討厭,但是武功的確高強,說不定真的能在一天之內(nèi)就找到這么多赤鬼蝶蛹。岳凌樓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找人先驗一下再說。
驗藥前,他鄭重其事地吩咐驗藥師:“這個騙子的東西一定要給我翻來覆去地仔細驗。赤鬼蝶不好找,怎么可能短短時間找到這么多?肯定是假貨?!?/p>
結(jié)果驗藥師左驗右驗,過了好久才非常為難地抬起頭說:“公子,這些東西的確是蝶蛹不假,但是……請恕小人學(xué)識淺薄,不要說驗了,就是連聽都沒有聽說過赤鬼蝶是什么東西……實在是,無法驗明真假啊……”
西盡愁立即抓住機會,信誓旦旦地說:“我用人頭擔(dān)保絕對是真的。”岳凌樓瞥了他一眼,淡淡回道:“我要你人頭何用?”然后對驗藥師說,“去,把令仙師請過來?!?/p>
如今能驗明赤鬼蝶蛹真假的人,恐怕整個杭州城也只有令仙師一個而已。除了請他之外,還真沒有別的法子可想。在等待令仙師到來的這段時間中,西盡愁與岳凌樓相顧無言,寂然靜坐。岳凌樓倒是氣定神閑,但西盡愁卻顯得有些緊張,似乎是心中有鬼。
岳凌樓一直留心觀察著他,在心里冷笑著想:“你這個騙子,如果待會兒被令仙師揭穿你來耿家賣假藥,我就立即叫下人把你腿打瘸了扔出去?!?/p>
結(jié)果,被請到耿府的令仙師對西盡愁的貨一番檢驗后,卻說出一個令岳凌樓十分失望的結(jié)論:“這些蝶蛹是真的?!?/p>
西盡愁頓時喜上眉梢,迫不及待地問:“這下你肯付錢了嗎?”他越是討錢討得急,岳凌樓就越不答應(yīng)他,冷冰冰地回應(yīng)道:“現(xiàn)在還不行?!笨傆X得事有蹊蹺,不能再被他騙了?!拔乙H眼看你是怎么找到赤鬼蝶蛹的,不然不能相信你?!?/p>
西盡愁立即不愿意了,撤下笑臉嚴肅地拒絕道:“這是機密,怎么能隨便告訴你?”岳凌樓可不怕他找借口推辭,悠悠然地站起來,用指尖把裝滿蝶蛹的小袋子拈起來,毫不客氣地扔到西盡愁的懷里,說:“那我不買了,你統(tǒng)統(tǒng)帶走?!?/p>
這下西盡愁真的犯愁了,賠上笑臉東勸西勸,偏偏岳凌樓就是固執(zhí),西盡愁拿他沒有半點辦法,最后只好勉強答應(yīng)。
三、
令仙師告辭離去后,西盡愁就帶岳凌樓去了距離耿府不遠的一處小山坡。如果赤鬼蝶真在這里繁衍生息,岳凌樓不可能不知道。慢悠悠地跟在西盡愁身后的岳凌樓抱著看好戲的心情,在心里暗暗偷笑。他倒要看看,西盡愁接下來該怎樣圓謊。
十月正好是蝴蝶越冬的時節(jié),不少蝴蝶以蛹的形式在落葉下、土縫中,以躲避寒冷的冬季。西盡愁從寬闊的車徑走進狹窄的獸道,再從獸道走進落滿枯葉的山林深處。
路越來越難走,腳底被石塊硌得痛的岳凌樓不想再繼續(xù)前進了。他不耐煩地問:“赤鬼蝶蛹到底在什么地方?你該不會是故意把我往難走的路上帶,好讓我自己放棄吧?如果你再帶我走這種爛路,我就要你背著我了?!狈凑懒铇谴蚨ㄖ饕饩褪且牢鞅M愁,看他想耍什么花招。
“就是這里?!蔽鞅M愁突然就地蹲下,像只小狗似的直接用手“啪啪啪”刨開地上的落葉,在落葉下仔細尋找著什么。他一邊找一邊說:“赤鬼蝶通常只在夜間飛舞,翅膀上火紅的圖案看上去好像是兩團燃燒的火焰,因而被取名為‘赤鬼。只有經(jīng)常在樹林中走夜路的人才見過,普通人偶爾見一次,大概還以為自己撞鬼,而想不到是蝴蝶。赤鬼蝶幼蟲就是靠吃這種灌木葉長大的,本來有很多,但是之前都被我撿走,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難找了……”
“不要以為你講得一套一套的我就相信你,反正看不到你找出赤鬼蝶蛹的全過程,我就不付一分錢?!痹懒铇且廊粚ξ鞅M愁存有戒心,懷疑他故弄玄虛哄騙自己。西盡愁唉聲嘆氣,彎腰駝背地趴在地上東刨刨、西翻翻,普通蝶蛹倒是找出不少,但是那種綠色中泛著紅光的奇妙蝶蛹卻一個也沒見到。
時間慢慢流逝,由始至終都是干看著不幫忙的岳凌樓已經(jīng)開始打呵欠了。蹲在地上,灰頭土臉的西盡愁扭過頭望著他,帶著濃濃倦意問:“天色不早了,你還不回府嗎?”岳凌樓早就想好答案了,悠然自得地說:“如果你繼續(xù)找,我就繼續(xù)跟。不然等我回府后,你明早就拿來一個,說是我離開后找到的,那我怎么辦?”
“既然你這么固執(zhí),我也不勸你,否則你又以為我沒安好心。不過,我現(xiàn)在要找地方睡覺了。別怪我沒有事先提醒你,我晚上睡覺的地方你可不一定敢跟來哦?!闭f著西盡愁已經(jīng)直起身,伸了個懶腰,而且還露出邪惡的笑容。他瀟灑地拍拍手上和身上的塵土,活動著酸痛的關(guān)節(jié),向岳凌樓走去。
“你敢去的地方我為什么不敢去?”被挑釁的岳凌樓冷笑著回應(yīng)西盡愁。
只是半個時辰后,當(dāng)西盡愁真把他帶到那個地方,他卻真的后悔了。本以為西盡愁睡覺的地方,最糟糕就無外乎是一個陰風(fēng)陣陣、破破爛爛的廢宅鬼屋,然而岳凌樓萬萬沒有想到,那地方居然會是……
“哎喲,兩位公子呀,里面請,里面請,我們這里的姑娘可水靈了……”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扭動著水蛇腰來到他倆身邊,親熱地挽住了西盡愁的手,與他一番寒暄,兩人看上去十分熟絡(luò)。而稍微被冷落的岳凌樓則顯得有些尷尬,不是沒來過,只是從沒有這么晚來過,就更別提過夜了。
姑娘們都好奇地張望著這兩位難得一見,各有千秋的美男子,用精美的花鳥團扇擋住了羞澀的笑靨,顧盼生姿間頻頻眉目傳情,令岳凌樓不知道該把眼睛往那里放。就在他急于把目光從姑娘們身上移開時,突然注意到角落里某個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令仙師嗎?”岳凌樓一眼就認出令仙師,只是醉臥花叢的令仙師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他。醉醺醺的令仙師滿臉通紅,眼睛半開半閉,拉著姑娘們的手一邊調(diào)笑著一邊在手背上涂抹著什么東西。岳凌樓隱約聽見他好像在說:“大家看,是不是光滑多了?這可是好東西啊,可以便宜買給你們……”
“那道士果然也不是個好東西?!痹懒铇遣滤顺墒窃诙凳鄢喙淼?。他一方面在長夫人面前把赤鬼蝶蛹吹得如何如何珍貴,另一方面又在姑娘面前廉價售賣。哼,都是江湖騙子的慣用伎倆。
因為岳凌樓話中用了個“也”字,令西盡愁有種莫名其妙就被捅了一刀的感覺。他彎腰湊到岳凌樓耳邊,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你總罵我是騙子,但我看那個人更像。偏偏女人就是愛美,都信他的話,這怨得了誰呢?”
“凌樓昨晚一夜未歸,而且還跟那個來路不明的流浪獵人去花街過夜了!”
翌日清晨,聽到這個晴天霹靂的耿奕簡直快要崩潰了,沖到妹妹耿蕓的房間中,狼嚎似的聲討西盡愁?!吧洗瘟铇潜荒莻€人拐出去十天,回來就病了半個月。這次又被拐出去,肯定要徹底學(xué)壞了!”
被吵得耳根痛的耿蕓慢悠悠地回了一句:“聽說是凌樓哥自己跟去的……”
“我不同意!”耿奕氣得面紅耳赤,嗓門大得地動山搖。
兄妹倆正議論著,突然有下人前來稟告,說岳凌樓與西盡愁已經(jīng)回府了。耿奕一聽,立即氣勢洶洶地趕過去。
西盡愁沒能當(dāng)著岳凌樓的面找到赤鬼蝶蛹,按照約定,只能灰溜溜地把那口袋赤鬼蝶蛹帶走。然而令他倆始料未及的是,赤鬼蝶蛹早就被送到長夫人手上了。
耿奕沖到長夫人房間時,岳凌樓正在勸長夫人不要輕信西盡愁。當(dāng)著母親的面,耿奕不好發(fā)作,只能拿斜眼狠狠地瞪西盡愁。西盡愁莫名其妙地望著他,心想:“這人什么毛病?”
然而遺憾的是,兩人精彩的暗中交流并未被岳凌樓察覺。無論岳凌樓如何相勸,求蛹心切的長夫人都把他的話當(dāng)成耳邊風(fēng),還說什么:“既然令仙師都說是真的了,你就不該再刁難他。這件事今天我做主了,蝶蛹全都買下來?!闭f著又指了指正忙著跟耿奕“眉來眼去”的西盡愁,說,“你去賬房領(lǐng)酬金吧。”
這下西盡愁高興壞了,樂不可支地連聲道謝??吹轿鞅M愁奸計得逞后那得意洋洋的樣子,岳凌樓氣歸氣,但是既然長夫人都發(fā)話了,他也只好艱難地咽下這口氣。
后來,長夫人遣岳凌樓把蝶蛹送去桑蟬莊交給令仙師,催令仙師盡快完成美人蛹,結(jié)果耿奕聽到消息,自告奮勇地也要跟去。完成任務(wù)后,兩人本可以打道回府,但岳凌樓哪能不知道耿奕心里的那點小算盤。不等耿奕提出請他幫忙,他就主動對涵啟丞說:“莊主,這次送來的赤鬼蝶不知道是不是真貨,我們想讓令仙師再仔細檢驗一遍,可否在這里借住一宿?”
涵啟丞爽快地同意了,但他哪里想到,岳凌樓和耿奕醉翁之意不在酒,打的其實是涵小蝶的主意。被父親催逼著向涵小蝶提親的耿奕,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涵小蝶的真容了,這次好不容易找到借口來桑蟬莊一趟,當(dāng)然要找機會看仔細了才甘心回去。但涵小蝶畢竟是一個待字閨中的千金名媛,岳凌樓和耿奕兩名男子此前都與她沒有任何交情,總不能專程登門拜訪純粹就只為看看她長什么模樣吧?想來想去,兩人都覺得還是偷偷溜去看一眼比較方便。
涵小蝶幼年毀容后一直住在桑蟬莊最偏僻的一處院子里,周圍十分冷清。如今她相貌剛剛恢復(fù)不久,不知道是沒來得及搬出去,還是住習(xí)慣了不想搬,反正她還留在原來的地方。
這正好給岳凌樓和耿奕提供了機會,那院子四周幽靜荒涼,鮮有人路過,不用擔(dān)心會不小心被下人撞見。兩人貼在墻壁上,順著走廊悄無聲息地向涵小蝶的房間靠近。眼看就快要到窗口了,岳凌樓忽然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對身后的耿奕輕輕地“噓”了一聲。
“怎么了?”耿奕推了推岳凌樓的肩膀,著急向前走。但岳凌樓卻將他擋得死死的,表情玄妙地說:“等一下,房間里好像有人?!?/p>
“房間里當(dāng)然有人?!辈痪褪呛〉麊幔咳绻麤]人他們還來看什么?就在耿奕感到莫名其妙之際,岳凌樓又接著說,“不只是涵小蝶,至少還有另一個人。”
聽到這話,耿奕終于冷靜下來。他學(xué)著岳凌樓的樣子,把耳朵貼在墻壁上細聽。聽著聽著,眉頭便不由自主地越蹙越深。
房間中的涵小蝶的確正與什么人低聲交談著,因為聲音很輕,隔著墻壁的岳凌樓和耿奕都聽不清楚到底在說什么,但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房間里應(yīng)該是兩名女子正在對話。
“什么人?”突然,房間中傳來涵小蝶的一聲驚呼,緊接著就是向門口沖來的急促腳步聲。岳凌樓和耿奕嚇得急忙施展輕功,向房檐上翻。待涵小蝶追出來時,他倆早就屏聲靜氣地躲到屋頂上去了。
涵小蝶站在門外張望了一會兒,沒看到人影,便回到房間。就在這時,岳凌樓清清楚楚地聽見涵小蝶說:“大概是我聽錯了,外面沒有人。但是這樣一直把你藏在房間里也不是辦法,老爺急著要把我嫁出去,事情遲早會穿幫的……”
至于后來的話,因為聲音越來越低,岳凌樓就再也聽不清了。
涵小蝶在房間里藏了一個人,雖然是一個女人,但也足以令岳凌樓和耿奕感到蹊蹺和不安了。到了用晚膳的時候,岳凌樓忍不住好奇地向給他們送飯的小丫鬟打聽了一下:“你家小姐是一個人住嗎?”
小丫鬟心思單純,也沒多想就實言相告:“小姐原來不愿見人,幾乎從不出門,只有一名喚作‘丑奴的丫鬟伺候著,但后來令仙師把小姐的臉治好了,小姐不再害怕見人,什么事情都親力親為,于是就打發(fā)丑奴回老家了?!?/p>
岳凌樓敏感地察覺到有些不對勁,仔細追問道:“她伺候小姐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算小姐不用她伺候了,她也可以留在府上做些其他事,為什么要打發(fā)她回老家呢?”
“公子,這你就不知道了。那丑奴之所以叫丑奴,就是因為長得太丑了。她臉上和小姐一樣,都像是被燙傷過似的,全都是焦黑的傷疤。十多年前小姐受傷后性情大變,不愿見任何人,也不要任何人伺候,有一戶貧農(nóng)就想把家里其丑無比的小女兒賣到桑蟬莊,給小姐當(dāng)丫鬟使。也許是看到她與自己一樣有傷疤,小姐只肯接納她,老爺這才答應(yīng)花大價錢把她買下來。但是現(xiàn)在小姐的臉好了,莊里還留著那個人見人厭的丑奴干什么呢?就連小姐都嫌棄她,把她打發(fā)走了?!毙⊙诀哒勂鸪笈珪r,語氣里也沒有流露出一點憐惜,這不禁令岳凌樓對丑奴產(chǎn)生了些許憐憫之情。
四、
在桑蟬莊借宿一晚后,翌日清晨,岳凌樓和耿奕向涵啟丞告辭離去。
涵啟丞有些戀戀不舍,說:“耿少爺,岳公子,兩位難得來桑蟬莊做客,不如讓我多盡盡地主之誼,請兩位去桑園游賞吧?!彼坪踹@涵啟丞也想招耿奕做女婿,顯得十分殷勤。
多留一天,見到涵小蝶真容的機會就增大一份,耿奕假意推辭著,但其實心中已有幾分留意。與耿奕不同的是,岳凌樓早已歸心似箭,但是再告辭離去之前,他還有一件事不得不對涵啟丞說。雖然說了對自己沒什么好處,但是不說,桑蟬莊就永無寧日了。
“涵老爺,請恕凌樓多嘴相問。不知令媛容貌恢復(fù)后,在性格習(xí)性上與以往有何不同?”
“從前她總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就連我和她娘都難得有機會與她說話,但是容貌恢復(fù)后一下就開朗多了,臉上總是掛著笑容,我們看到都很欣慰,全都多虧了令仙師醫(yī)術(shù)高明啊。”
涵啟丞說話間喜悅之情溢于言表,但岳凌樓卻殘酷地潑了一盆冷水過去:“涵老爺,難道……你就沒有懷疑過自己被騙了?”
“騙?誰騙我?”涵啟丞收起笑容,不客氣地橫了岳凌樓一眼。
岳凌樓不卑不亢地繼續(xù)說:“自然是令仙師和涵小蝶?!?/p>
“小蝶是我女兒,她怎么會伙同外人來騙我?”涵啟丞拔高了音調(diào)。
“只怕你現(xiàn)在看到的涵小蝶并非是你的女兒,而是跟令仙師一伙的女騙子。你再仔細想想,令媛容貌恢復(fù)后,是否還記得從前的事情?”
本以為涵啟丞會有所遲疑,然而涵啟丞卻斬釘截鐵地說:“當(dāng)然記得,毀容后大大小小的事情,她記得比我和她娘還清楚呢!無憑無據(jù),岳公子為什么突然懷疑她的身份?”
“實不相瞞,我與少爺昨天在令媛窗外聽到她在與人講話,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真正的涵小蝶……”岳凌樓昨晚一夜思考,終于得出這個結(jié)論,“就被藏在房間中,而現(xiàn)在大家看到的涵小蝶,不過只是一個冒牌貨而已?!?/p>
打從一開始,岳凌樓就沒有相信過什么美人蛹,更不相信令仙師能把涵小蝶從一個丑女變成絕世美人。丑女涵小蝶和美女涵小蝶根本就是兩個人,只不過丑女涵小蝶從小無人問津,所以大家都對她不了解,而且就連涵啟丞都更愿意相信花言巧語和破繭成蝶的奇跡。
因此,如此明顯的騙局才一直未被拆穿。
“不可能!”涵啟丞一聲暴喝,勃然大怒。這樣的憤怒倒像是被戳中痛處后的惱羞成怒,岳凌樓不慌不忙地問:“難道你真的對現(xiàn)在的涵小蝶沒有一絲的懷疑?”
橫眉怒目的涵啟丞竟被岳凌樓這句輕悠悠的話問愣了。他雙眉緊擰,沉思片刻,突然扭頭向涵小蝶閨房的方向沖去。
假涵小蝶不可能一輩子藏匿著真涵小蝶,如果她真想取涵小蝶而代之,一定會對涵小蝶痛下殺手。如果不盡早揭穿這個騙局,只怕真涵小蝶就要性命不保了。岳凌樓之所以拆穿這個“美麗的謊言”,也是為了真涵小蝶的生命安全著想。
涵啟丞幾乎是一頭撞進房間的,嚇得正在收拾房間的涵小蝶差點把手上捧著的一只花瓶摔碎。
“爹?”她驚訝地睜大眼睛,盯著滿屋子到處翻找,好像急著找什么東西的涵啟丞。“爹,你怎么了?”涵小蝶放下花瓶,走到涵啟丞身旁。
涵小蝶的房間不大,只用一面屏風(fēng)隔成內(nèi)外兩間,要想藏一個大活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沒有發(fā)現(xiàn)異狀的涵啟丞喘著粗氣問:“你房里還有沒有其他人?”
涵小蝶驚訝地盯著他,乖乖答道:“只有女兒一人?!?/p>
“那他們說聽見你房間里有說話聲?!焙瓎⒇┱f著指了指剛剛趕到門口的岳凌樓和耿奕兩人。從昨天聽到的說話聲位置判斷,岳凌樓本以為真涵小蝶就躺在床上,但他繞過屏風(fēng)一看,竟發(fā)現(xiàn)床褥整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沒有半個人影。
涵小蝶莫名其妙,但仍回憶了一下,突然想起一件事,忙說:“爹,昨天的確有人靠近我房間,我喊了一聲,他們就逃了?!甭牭竭@話,涵啟丞立即扭頭瞪著岳凌樓和耿奕,仿佛正用眼神發(fā)出嚴厲的斥責(zé):“你們到我女兒房外干什么?”
“這,這……”做賊心虛的耿奕支支吾吾起來,硬著頭皮答道,“這是個誤會……”
啟丞本來有意與耿家喜結(jié)秦晉之好,但因耿奕和岳凌樓擅闖涵小蝶居所,還惡人先告狀地誣陷涵小蝶和令仙師是騙子,令涵啟丞勃然大怒。要不是顧念著要給耿原修留幾分面子,他早就舉起掃帚把岳凌樓和耿奕這兩個流氓轟出去了。
好人沒當(dāng)成,惹來一身腥?;伊锪锍笋R車返回耿府的途中,耿奕不停嘮叨著:“都怪你,都怪你,明明好好的,偏說什么涵小蝶是假的……所謂捉賊拿贓,你無憑無據(jù)就去攪什么混水?”
岳凌樓聽得耳根的痛了,轉(zhuǎn)頭望著車窗外緩緩后移的山林美景,悠然說道:“你等著吧,涵啟丞總有一天會來耿府登門道歉。”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騙子總有一天會露餡。
耿奕還以為岳凌樓嘴硬,但是沒想到就在第二天,涵啟丞真的來到耿府。接到消息時,耿奕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他是來向耿原修告狀的,連忙吩咐下人趕緊把涵啟丞擋住。
沒想到當(dāng)耿奕匆匆趕到前堂,卻發(fā)現(xiàn)岳凌樓早已與涵啟丞談上話了,而且涵啟丞對待岳凌樓的態(tài)度與昨日截然不同,顯得又著急又愧疚,語氣中還帶著有求于人的低聲下氣。
“岳公子,上次是我失禮了……小蝶和令仙師都失蹤了,還帶走了房間里所有值錢的物品……你說得沒錯,他們果然是騙子啊……”涵啟丞追悔莫及,差點就要老淚縱橫。最令涵啟丞擔(dān)心不已的事還是,“房間里發(fā)現(xiàn)了干涸的血跡。如果那涵小蝶是假的,我真正的女兒,豈不是……”
涵啟丞已經(jīng)急得語無倫次,岳凌樓卻不慌不忙地對他講:“那你應(yīng)該去報官,來找我干什么?”涵啟丞忙說:“當(dāng)然已經(jīng)報官了,是周捕頭讓我把你請過去的……”
周捕頭全名周正通,是一個正直而熱血的大好青年。此前岳凌樓曾協(xié)助他辦過幾次案,他對岳凌樓的能力十分信賴。
涵啟丞接著求道:“他說你既然能猜到涵小蝶是假的,那大概已經(jīng)掌握了什么線索,所以讓我將你請去共議案情啊?!?
其實岳凌樓心里不愿討這個麻煩,反正只要涵小蝶不嫁到耿家來,他就不用聽長夫人沒日沒夜的嘮叨抱怨了。至于涵小蝶是死是活都影響不了他平靜的生活。
但涵啟丞一句話一聲“公子”,態(tài)度殷切而誠懇,令岳凌樓不忍心坐視不理,最后還是答應(yīng)跟他一起去桑蟬莊一趟。結(jié)果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在桑蟬莊等待他們的——是一個慘痛的噩耗。
“涵小蝶已經(jīng)死了,她的尸體被埋在桑蟬莊后山的樹林中,一刻鐘前剛被找到……”周正通當(dāng)著三人的面宣布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臉色剎那間蒼白如紙的涵啟丞猛地抽了一口,險些提不上氣,接著便全身癱軟地向后倒去。幸好在差點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上時,被三四個眼疾手快的下人沖上來扶住了。
“真正的涵小蝶,大概昨天就死了?!痹懒铇鞘俏ㄒ粚@個結(jié)果不感到意外的人。他本以為涵小蝶被藏在房間中,卻沒有,于是最大的一種可能性便是,涵小蝶已被殺掉了。
緊接著,岳凌樓等人與周正通一起去了埋葬涵小蝶尸體的地方。
尸體被被單包裹著,放在柔軟的落葉上,仿佛是沉眠中的巨大白色蝶蛹。涵啟丞掀開其中一角看了看,確認正是自己的女兒。女兒的相貌并未復(fù)原,依然是從前那布滿疤痕的丑陋模樣。他終究是沒能忍住眼淚,捂住口鼻發(fā)出了壓抑的抽泣聲。
“那兩個騙子真是歹毒,不把他們捉拿歸案我就誓不為人!”一腔憤慨的周正通捏緊雙拳,狠狠地發(fā)下毒誓。
差一點就要與騙子成親的耿奕看到這個真相后一陣后怕,在凝重的氣氛中沉默不語。岳凌樓凝視著落葉中涵小蝶寂寞的尸體,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只希望這一世在悲傷的淚水中凄慘落幕的涵小蝶可以轉(zhuǎn)世投胎,再世為人,然后真正像那破繭而出的彩蝶一般,擁有一段與此生截然不同的,絢爛美麗的燦爛人生。
“那兩個騙子偷走那么多東西,如果出城肯定會被盤查,所以他們一定還留在杭州城里避風(fēng)頭。馬上發(fā)出通緝令,挨家挨戶搜查,不放過任何一個地方。就算是不眠不休也要把他們搜出來,替涵小蝶報仇!”周正通嚴厲地對手下發(fā)令。
“周捕頭。”岳凌樓輕聲打斷周正通的話,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獻上一計,“要想盡快抓到兇手,其實不用這么麻煩。你讓衙差們都回家休息吧,我有辦法幫你把騙子逮捕歸案?!?/p>
“什么辦法?”周正通詫異地扭頭盯著岳凌樓。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岳凌樓如此積極地幫忙緝兇,以前岳凌樓就純屬看看熱鬧,然后順便幫忙出點主意而已。
當(dāng)然岳凌樓并非是轉(zhuǎn)性,而是另有所圖。他高深莫測地笑了笑,唇角邪惡地微微勾起,說:“其實辦法很簡單,大人你只要在通緝令上再多加一個人就行了?!?/p>
周正通忙問:“多加什么人?”
岳凌樓:“西盡愁,因為他也是共犯?!?/p>
西盡愁可以在懸賞令發(fā)出后的第二天,就找到一口袋赤鬼蝶蛹,而且令仙師還謊稱那些蝶蛹都是真的,所以這兩人之間私底下肯定有什么勾當(dāng)。既然要緝拿令仙師和假涵小蝶,怎么能漏掉西盡愁呢?岳凌樓之所以如此積極,并非是因為正義感作祟,而只是想趁機教訓(xùn)一下西盡愁那個三番兩次戲弄他的大騙子罷了。
木頭腦袋的周正通聽了半天也沒聽明白,呆呆地問道:“為什么加上他就能抓到兇手呢?他們不是一伙的嗎?”
“因為他是聰明人,知道該怎么做?!痹懒铇且馕渡铋L地留下這句話,忍不住冷笑起來。哼哼,西盡愁,這下玩栽了吧?
五、
周正通對岳凌樓的話將信將疑。雖然通緝令依照岳凌樓所言,一共發(fā)出了三張,但他并未讓手下回去睡大覺,而是一絲不茍地挨家挨戶排查著尋找線索。然而,老天就是如此不公平,緝兇歸案的功勞并沒有落在嚴謹辦案的周正通頭上,而是砸中了一滴汗都沒流的岳凌樓。
通緝令剛發(fā)出小半天,速度快得連岳凌樓都感到不可思議,三名犯人竟真的窩里反了。
江城急沖沖趕來報信時,岳凌樓還懶懶散散地坐在池塘邊的固定位置上,喂著那些仿佛永遠吃不飽的錦鯉。江城慌慌張張地邊跑邊喊:“公子,公子!來了,來了!那個西盡愁果然把令仙師和涵小蝶五花大綁押來了!”
西盡愁抓犯人不意外,但意外的卻是他竟然把犯人帶到耿府來。嫌麻煩的岳凌樓憤憤地嘀咕道:“他不把犯人帶到衙門去,帶到我這里來干什么?你打發(fā)他去找周正通?!?/p>
江城說:“已經(jīng)打發(fā)過了,但他堅持一定要見你,還說有話想要當(dāng)面跟你講清楚。”
聽到這里,岳凌樓忍不住有些好奇西盡愁到底在耍什么計謀。反正這次是西盡愁吃了癟,見他一面,可以當(dāng)面嘲笑他一番,未嘗不是一樁樂事。思及此,岳凌樓便隨江城去了。
“為什么要通緝我?”這是西盡愁見到岳凌樓后的第一句話,語氣頗為憤慨,“你應(yīng)該知道我跟假冒涵小蝶一案沒有任何關(guān)系?!?/p>
“你若覺得冤枉就去衙門申述,來跟我廢話干什么?”岳凌樓很久沒有這么快樂過了,“況且你這個死騙子做出什么喪心病狂的事情出來我都不意外,你憑什么認為我是故意冤枉你?”
岳凌樓牙尖嘴利,西盡愁卻不生氣。他早就看破了岳凌樓的小把戲,揭穿道:“你讓衙門通緝我,無非是想逼我?guī)湍惆褍擅鎯淳兡脷w案。如果我真的參與欺騙涵啟丞,殺害涵小蝶,那等通緝令一發(fā),身負重罪的我早就跟他們一起逃之夭夭了,怎么可能出賣他們?”
“西盡愁,我真是瞎了眼才會相信你!”被捆得像個粽子似的令仙師氣得直吼。
西盡愁輕輕踹了令仙師的肩膀幾腳,仿佛在說“安靜點”。大概是知道西盡愁的厲害,令仙師氣得直鼓眼,狠狠地瞪了他幾下,卻不敢真正發(fā)作,最后只得扭開頭生悶氣去了。等令仙師安靜下來后,西盡愁接著問岳凌樓:“你什么時候懷疑我認識他的?”
“那晚看到你與他都是花街???,當(dāng)然猜到你們早就相識了。就算沒有深交,至少也是臉熟的一丘之貉。耿家請他來鑒定蝶蛹,你們一見面就該認出彼此。他故意為你作偽證,當(dāng)然不會分文不取。你那晚之所以對我說他才是騙子,八成就是不滿他想跟你分錢吧?”
“我從交出蝶蛹后就一直被你監(jiān)視著,哪有時間跟他談分錢的事情?”
西盡愁還想垂死掙扎地為自己開脫一下,岳凌樓卻截斷他的話,帶著譏諷的口氣說:“就算沒有語言上的交流,但是你們賊眉對鼠眼,都是混跡江湖,沒安好心的人。一個眼神的交匯,就該讀出對方暗藏的心思了?!?/p>
西盡愁靜靜聽著,偶爾還點一下頭。岳凌樓接著說:“我曾懷疑美人蛹的圈套是你與令仙師一同設(shè)下的,但那晚你提醒我他是騙子后,我有些動搖。如果你們真是一伙,你不會故意拆穿他。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其實你只想賣假蝶蛹趁機從耿家撈一筆,但他卻暗示出想與你分錢的意思,你心里憤憤不平,才假裝開玩笑似的在我面前揭發(fā)他?!?/p>
“幸好你沒有猜錯,不然那張通緝令就白發(fā)了?!比绻鞅M愁參與殺害涵小蝶,他是絕不可能出賣令仙師。其實西盡愁一開始那句話是對的,岳凌樓之所以敢讓衙門通緝西盡愁,正是因為他相信西盡愁沒有參與殺人。不過,岳凌樓自己死也不會承認這一點。
從花街回來的第二天,西盡愁從長夫人那領(lǐng)到了賣蝶蛹的錢。其實就在岳凌樓和耿奕偷看涵小蝶房間的那天晚上,西盡愁就在令仙師的房間里與他分錢。分完錢后,他們分道揚鑣,各走各路,誰料衙門卻突然通緝他。
西盡愁眼珠一轉(zhuǎn),猜到是岳凌樓在背后搞的鬼,為了證明清白,重新逍遙江湖,只好乖乖當(dāng)一次苦力,非常賣命地把令仙師和女騙子抓來給岳凌樓處置,不然只怕他這輩子都不會再與令仙師見面了。
“這次算我倒霉,白花力氣不掙錢。反正嫌犯給你送到了,你高興怎么審就怎么審吧?!睂υ懒铇钦f完,西盡愁又狠狠踹了令仙師一腳,罵道,“你們騙錢就騙錢吧,為什么要殺人?”
令仙師再也兇不起來了,改成一臉委屈地辯解:“我可以對天發(fā)誓,真的沒有殺人……那涵小蝶千真萬確是自殺的,我們只是把她的尸體拖出去,埋在樹林里罷了……”
“好端端的,她為什么要自殺?”西盡愁問。
這次不等令仙師開口,一直沉默不語的另一個人突然發(fā)出哀傷的聲音:“是為了報復(fù)我……”她的聲音輕得幾不可聞,卻依然把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她就是與令仙師一起被西盡愁綁來,冒充涵小蝶的美麗女騙子。
岳凌樓凝視著她含淚的眼眸,低沉發(fā)問:“你到底是誰?”
其實此刻岳凌樓心中已有一個模糊的答案,但是不敢確信。從年齡上來看,這名女子既不像是令仙師的妻子,也不像是女兒,他倆為何要一起行騙呢?回憶起涵啟丞曾經(jīng)說過的一句話:“毀容后大大小小的事情,她記得比我和她娘還清楚呢?!?/p>
為什么偏偏是“毀容后”呢?當(dāng)時岳凌樓就有點疑惑,但沒有機會細問?,F(xiàn)在,當(dāng)他看到這名“可以偽裝得連爹娘都分辨不出的假涵小蝶”后,他只能猜到一個答案。
“難道你是丑奴?”岳凌樓問。
“誰是丑奴?”西盡愁當(dāng)然不知道。
那女子嚇了一跳,身體猛地抽動了一下,隨即驚愕的目光便漸漸平靜下來,變成了深深的痛苦和懺悔。這樣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算是承認了。
于是岳凌樓接著說:“丑奴原本是伺候涵小蝶的丫鬟,但是涵小蝶容貌恢復(fù)后,她就被趕回老家了。我本以為是涵小蝶心狠,沒想到背后竟還有這么大的一盤棋。丑奴根本就沒有真正離開過,而是以涵小蝶的身份,改頭換面地一直留在桑蟬莊里……”
丑奴其實不丑,從小就長得非常清秀。十多年前,貧窮的父親聽說了桑蟬莊涵小蝶毀容的事情后,為了把她高價賣給桑蟬莊,就在她臉上涂滿了用泥巴、面粉和成的黑漿,讓她看上去比涵小蝶更丑,更可憐,成功欺騙涵啟丞買下了她。
后來丑奴一直盡心盡責(zé)地伺候著涵小蝶,但因為相貌丑陋,桑蟬莊的下人都不愿與她交往,自然不知道她的秘密。但是,作為她的主子,涵小蝶漸漸長大后卻發(fā)現(xiàn),她的丫鬟不僅不丑,把黑漿洗干凈后,還是一名國色天香的大美女。她羨慕、嫉妒,渴望變成丑奴,卻無法實現(xiàn),于是絕望中她產(chǎn)生了另一個大膽而荒唐的想法——她想讓丑奴變成自己。
“小姐說,只有讓涵小蝶變成真正的美女,才能讓那些取笑她、害怕她、鄙視她的人徹底悔悟,徹底改變對她的態(tài)度……這樣,她就可以讓桑蟬莊揚眉吐氣了……她自己是不是美女并不重要,只要大家心目中的涵小蝶是一個美女,她就心滿意足了……”
六、
一個多月前,令仙師的出現(xiàn),賜予了涵小蝶實行這個計劃的機會。
涵小蝶早就知道美人蛹是假的,令仙師是騙子,但還是假裝被騙,順?biāo)浦郏缓笫召I了令仙師。佩戴美人蛹面具一個月后,在爹娘面前揭開面具的那一刻,面具下的人就是洗白面龐的丑奴。就這樣,丑奴變成了重生的涵小蝶,而涵小蝶卻被藏匿在房間中,心甘情愿地過著隱姓埋名、不見天日的死囚生活。
令仙師從涵啟丞那里得到了重金賞賜,丑奴從桑蟬莊得到了榮華富貴,而策劃出這場偷天換日局的涵小蝶自己,卻只得到了一個令她深深沉溺其中,再也無法自拔的虛幻美名。
涵小蝶是美女。她付出了自己的人生,要的,就只是這樣一句自欺欺人的謊言而已。
“那她為什么要自殺?”岳凌樓問丑奴。
“因為她要報復(fù)我……”丑奴再次重復(fù)了一遍剛才說過的話。
自從丑奴取代涵小蝶后,內(nèi)心一直非常不安。涵小蝶對美貌虛名的追求幾乎已是病態(tài)了,令涵小蝶十分懼怕。另一方面,涵啟丞又急著把丑奴嫁出去,這更令丑奴產(chǎn)生了逃跑的打算。于是丑奴與令仙師商量,準(zhǔn)備一起逃出桑蟬莊。
岳凌樓和耿奕偷看涵小蝶房間那天,丑奴擔(dān)心涵啟丞已經(jīng)開始懷疑她的身份,想要趁夜?jié)撎?,卻被涵小蝶發(fā)現(xiàn)了。涵小蝶拼命阻攔,兩人撕扯爭吵,鬧得不可開交。最后,涵小蝶自殺了。
“她一死,我就必須留下。因為如果我逃了,第二天她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我就會變成殺人犯被滿城通緝。想要隱瞞下去,我就只能留下來,繼續(xù)扮演涵小蝶……”丑奴哽咽著輕聲說,“她活著時留不住我,但是她死后,我卻再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了……所以,她是在用她的命,報復(fù)我的背叛……”如此的瘋狂,如此的心狠手辣。
于是,丑奴只好放棄逃跑的念頭,與令仙師一起匆匆將涵小蝶的尸體埋葬。然而誰能料到第二天涵啟丞就在岳凌樓的煽動下,沖進涵小蝶的房間找人呢?這一下,丑奴和令仙師真的被嚇破膽了。兩人顧不上考慮其他,當(dāng)晚就逃出了桑蟬莊。
正是這一逃,徹底令涵啟丞堅信自己遇到了騙子。騙子圖財害命,不僅偷走了桑蟬莊值錢的物品,還殺害了涵小蝶,由此引發(fā)出后面的一連串事情。
然而,沒想到真正的幕后主使卻是涵小蝶自己。
岳凌樓輕嘆:“命中注定沒有,何必又要強求呢?”
不知道丑奴在喧天鑼鼓聲中游街時,街上男男女女艷羨的目光,是否曾令躲在黑暗中不敢見人的涵小蝶產(chǎn)生一絲快感。也不知道涵小蝶在自殺的瞬間,是否真的得到了解脫。她的一生就是一場悲劇,只是最后那慘淡的一筆,卻是她自己親手寫下去的。
整個房間都在真相中陷入了沉默。不知道過了多久,江城上前詢問岳凌樓:“公子,要把這兩個騙子送去衙門嗎?”一聽到這話,令仙師和丑奴立即緊張地縮成一團。
岳凌樓瞥了他倆一眼,想了想說:“先等等。”
本以為死到臨頭的令仙師聽到這句話后,臉上立即浮現(xiàn)出諂媚的笑容。要不是雙手都被綁在身后,只怕已經(jīng)爬過去抱大腿了。“感謝公子不殺之恩,公子決定放過我們嗎?”
“想得美?!痹懒铇抢浔貦M了他一眼,“我是怕待會兒夫人要對你們用私刑時找不到人,會拿我是問?!苯又峙ゎ^吩咐江城,“等夫人解氣后,再送去衙門吧。”
“既然誤會都已解釋清楚,那我也該告辭了?!痹诹钕蓭熆尢鞊尩氐陌Ш柯曋校鞅M愁瀟灑從容地揮揮手告別岳凌樓。
誰料岳凌樓低喝道:“站住。把赤鬼蝶蛹的錢還回來。”說完毫不客氣地攤手討錢。
西盡愁一聲長嘆,乖乖地把揣在身上不到兩天,還沒有焐熱的錢袋交了出去?!鞍?,這次又白忙活了……”岳凌樓真是他命中財運這條線上的大克星。
“什么?美人蛹是假的?”大約一刻鐘后,消息終于傳到了長夫人耳中。
這時長夫人正戴著美人蛹,躺在臥榻上閉目養(yǎng)神,幻想著一個月后摘下美人蛹時自己光潔如玉的美麗臉龐,誰料突然聽到這個晴天霹靂般的壞消息。
她“噌”地一下坐起來,一把抓下臉上的美人蛹,沖到妝鏡邊一照,只聽“啊——”的一聲響亮慘叫劃破屋頂,驚天動地。
“我,我,我的臉!”長夫人雙手發(fā)抖,想碰觸一下自己的臉頰卻不敢下手,她的臉上全都是因為過敏而長出的小疙瘩。小疙瘩密密麻麻地布滿整張臉,簡直比癩蛤蟆更難看。
“那個騙子在哪里——”耿府大宅的整片地皮都被長夫人的怒吼震得抖了三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