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的旱冰鞋

［（日）安房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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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的旱冰鞋

［（日）安房直子］

賈月珍推薦3

日本作家安房直子的童話之美，世界上也無出其右吧。這篇《風的旱冰鞋》將幻想和現(xiàn)實融為一體，溫馨雋美，真讓人無法罷讀。

秋天快要步入尾聲了。

山上的樹葉飄飄落下。一個刮著冷颼颼寒風的早晨，茂平驀地冒出一個念頭：“今天試著做塊臘肉吧?！?/p>

“臘肉？”年輕的妻子面帶驚詫，“那種東西自己家里還能做嗎？”她想，臘肉只有在肉店里才能買到啊。

見到妻子眼睛睜得圓圓的，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茂平得意地說：“沒什么難的。不過是肉的熏制品而已。燒落葉漚煙把豬肉塊熏了，肯定能做成。至于熏制的方法，我在鎮(zhèn)上的肉店里也大致聽到過。前些日子腌的肉還有吧，今天就用它來試試?！?/p>

茂平的勁頭兒上來了，連妻子的回答也顧不上聽了，就朝外面沖去。他在茶館后面的一片空地上搭起一個爐子。是用磚和預(yù)制板砌成的，一個簡單的四方形的爐子。

“這就行了。”他點點頭，開始收集起落葉來。山上落葉到處都是。就是熏制一百塊臘肉、二百塊臘肉也是綽綽有余。茂平一邊吹著口哨，一邊從雜木林里扒出小山一樣高的落葉和枯枝。就在這個時候，妻子在茶館的廚房里開始準備起肉來。平心而論，她是不贊成熏制臘肉的，可茂平根本就不聽勸阻，沒有辦法。已經(jīng)是殘秋了，登山的旅游者日漸稀少。正打算撿起喜愛的、已經(jīng)擱下了好些日子的編織活兒，偏偏又冒出這么一個活兒來，又不能歇著了。

妻子嘟嘟囔囔地說著，洗凈腌肉，煮上了。

“你準備好了嗎？”外面響起了茂平的喊聲。

妻子急忙把肉用風箏線穿好，答應(yīng)道：“好啦好啦?！?/p>

用線拴著的肉塊，吊在剛剛砌好的爐子上，好像一個小小的包裹。茂平把一個空的大罐子翻過來，在底上鑿出幾個洞眼。肉就懸掛在罐子的正當中，綁著肉的線從中間的洞眼穿出來。茂平把它放到了爐子上。在這之后，只要在爐口點上火，用落葉的煙一熏一漚就大功告成了。

茂平說：“簡單簡單?！泵揭荒樀牡靡猓拮訚M眼狐疑。

“不嘗嘗熏好的東西，好壞可不知道?！甭犉拮舆@么一說，茂平點燃了爐膛里的火焰，意味深長地說道：“剛開始總是要失敗的，經(jīng)過幾次摸索，就會掌握竅門了?！?/p>

這是茂平一個埋在心底的夢想。要是能手工做成飄香的臘肉，“茂平茶館”就有了一個名特產(chǎn)。

“茶館的名特產(chǎn)，絕不僅僅是面條和五香菜串啊?！泵阶跔t子前頭，守著火候。

他注意著不讓竄起火苗，耐心地熏漚著?？盏叵蜿柋筹L，干爽而又暖洋洋的，茂平的心情變得好極了。他想，如果要是有時間，我還要學學西餐的制作方法。突然，刮起了一陣風，鄰近的林子里飄起了一片金色的雨。

就在這個時候，從林子里傳來這樣一個聲音：“茂平啊，你在干什么？”

茂平吃了一驚，向林子的方向瞥去。他凝視著，幾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蔹S的樹叢中，略微露出一只黃鼠狼的身影，它站在那里，眺望著這邊。黃鼠狼的眸子閃爍放光，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似乎嗅出了一股食物的香味。

茂平微微一笑，回答道：“我在做臘肉啊。”

黃鼠狼歪著頭頸，認真地問道：“那到底是什么東西啊？”

給它一追問，茂平反倒來了興趣：“就是熏制的肉呀。把鹽和胡椒腌過的肉，用落葉的煙慢慢地熏漚做成的一種食物。好吃極了，當心舌頭落下來……”

茂平笑出了聲。

黃鼠狼咽了口吐沫，然后詢問道：“到時候，能給我留一小塊嗎？”

行啊行啊，茂平連連點頭：“你想吃，我就送給你一片吧，安安靜靜地等著?！?/p>

可就在這個時候，相反方向的野竹林里，矮竹的葉子沙沙地搖響了。另外一個聲音傳了過來：“能讓我也嘗一片嗎？”定睛一看，矮竹的葉片中又一只黃鼠狼探出頭來。這一只，長得好肥碩。

這下可好了，茂平一邊想一邊說：“好啊好啊，有什么辦法呢。不過可只是一片啊。”

突然間，茂平變得有些坐立不安起來。因為兩只黃鼠狼一左一右，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自己忙碌的身影。茂平坐到一個空罐上，觀察火候，往爐子里添加了一些新的落葉。而這一切都沒有逃過兩只黃鼠狼的眼睛，它們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的每一個動作。那悄悄的喘息聲，讓人覺得不快。兩道視線也如同針刺。

怎么搞的，有一種厭煩的感覺。

茂平暗自思忖道。

他覺得，仿佛有一道肉眼看不見的繩子，把自己給五花大綁了似的，動彈不得。于是，他對兩只黃鼠狼吆喝道：“哎，你們兩個暫時到別的地方去溜達溜達好不好！一直守在這兒，叫我都沒辦法做臘肉了。到那邊去兜上一圈，過了晌午再回來?！?/p>

茂平又吃了一驚。想不到，兩只黃鼠狼真的老老實實地點點頭，從視野里消失了。肥的一只往芹谷那邊走去，瘦的一只則朝長滿橡樹的山里走去。

茂平不再焦躁了，又開始考慮起西餐的事情來。從那時起，大約過了有三個小時吧。太陽爬上了山頂。茂平又一次坐到了那個空罐上面，翻弄著熏肉，隨后，沖著茶館里的妻子大聲喊道：“喂——熏好啦！”

這一喊，整個山谷里都似乎回蕩起來。茂平高興得手舞足蹈，首次的“作品”，味道究竟如何呢，恨不得立刻就嘗一口。

“砧板，菜刀！砧板，菜刀！”這樣嚷著，茂平急匆匆地向茶館方向奔去。

就在這個時候，背后的爐子里“轟”的一聲巨響，躥出一只茶色的動物，飛快地朝林子里逃去。它嘴里叼沒叼著臘肉，茂平也好還是他的妻子也好，都沒看清楚。爐子上的空罐被倒扣過來，做好的臘肉不翼而飛了！

“糟糕！被搶走了！”茂平一下子跳了起來，他氣得快要發(fā)瘋了，追進林子。

果然是黃鼠狼，是那只瘦的。擺著蓬松的金黃色的尾巴，它正流星似的逃竄。當茂平看見它嘴里叼著那塊臘肉時，他的心中升騰起一股憤怒和憎恨的怒火！

“無恥的東西！”茂平大叫了一聲，揮舞著握緊了的拳頭，窮追不舍。想不到黃鼠狼的速度竟然這樣快，像茶色的球一樣，跌跌撞撞地逃去，穿過林間，奔過窄橋，就是穿越灌木叢時也絲毫不減速。茂平以為，它嘴里叼著肉，不久就會精疲力竭了，但恰恰相反，它逃跑的速度反而更加快了。而且，它竟一頭向瀝青車道扎去！

咦……茂平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腳步。他凝眸望去，有點不大對勁兒啊。天啊，黃鼠狼怎么像人一樣后腿直立在奔跑啊。而兩手（確切地說，應(yīng)該是稱作前足吧）緊緊地抱住了臘肉。它簡直是像要飛起來一樣了，最后只能隱約看出一個茶色的小點，拐過了一個緩坡，不見了。

茂平徹底驚呆了，怎么會有這種怪事……

茂平攥住白色的護欄，呼呼地喘著粗氣。回家取一輛自行車吧，正想著，從他背后傳來一個聲音：“喂喂，借你一雙旱冰鞋吧。”

猛地回頭一看，竟有這樣的事情：那只胖乎乎的黃鼠狼在護欄的內(nèi)側(cè)擺了一個攤兒。

“是風的旱冰鞋啊，猶如飛一般的魔法的旱冰鞋?。　秉S鼠狼在草地上擺著幾雙旱冰鞋，一臉得意，“錢嘛，以后再說吧。快點穿上它去追吧！”

“好吧?！泵近c點頭?；当墒撬哪檬趾脩?。穿上旱冰鞋，沿著這條平緩的瀝青下坡道滑下去，不要說一只黃鼠狼了，就是兩只黃鼠狼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

茂平從胖黃鼠狼手里接過旱冰鞋，急忙穿到腳上，這時，從胸底鼓足了勇氣。胖黃鼠狼在他身后尖聲叫道：“請加把油吧！那小子背叛了你，也就等于背叛了我?！?/p>

茂平一言不發(fā)地出發(fā)了，兩手倒剪，嗖嗖地向前滑去。

旱冰鞋棒極了，滑呀滑呀一點兒也不覺得吃力。不要說自行車了，比汽車的速度還要快！實際上，茂平已經(jīng)不知超越了幾輛汽車。這樣一氣追到了半山腰，終于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茶色動物在前面飛快地逃竄。

看到了，看到了。茂平舒展地笑了，加快了速度。然而，黃鼠狼那方好像也不甘示弱，不是在跑，而是用一種像滑行一樣的速度在奔逃！奔啊奔啊，速度絲毫不減，完全沒有疲倦的樣子。

難道說、難道說那小子也穿著一雙旱冰鞋……沒錯。越看越像是這么一回事。如果沒穿旱冰鞋，它怎么可能逃得這樣快啊！怎么辦，是歇口氣還是繼續(xù)追趕？能追上嗎……那只胖黃鼠狼……他想起了它說的一句話：那小子背叛了你，也就等于背叛了我?，F(xiàn)在，茂平總算恍然大悟了。

也就是說，一開始，胖黃鼠狼和瘦黃鼠狼是串通好的，陰謀一起偷盜茂平的臘肉。接著，瘦黃鼠狼謊稱為了不被逮住，從胖黃鼠狼手里騙來了旱冰鞋。然后，它們又約好了碰頭地點，決定在那里平分臘肉。但瘦黃鼠狼違約了，沒有趕到約好的碰頭地點，而是一個人從另一條路逃之夭夭了！這下惹火了胖黃鼠狼，把旱冰鞋也借給了茂平。

真叫人難以置信。

無聊加上生氣，茂平連連搖頭。他想，回家吧。然而，旱冰鞋停不住了。怎么辦呀？不論他怎樣想止住，茂平的雙腳就是止不住，只是一個勁兒地向前飛進。茂平的整個人像風一樣，發(fā)出“咝咝”的聲音。

“停下，救救我——”茂平喊了起來。可是沒有一個人來救他，好像誰也沒有注意到茂平的存在。人們看不見茂平的身姿。也就是說，速度太快了，似乎只有一根線一閃而過。

秋風秋風嗖嗖/從山上刮向山腳嗖嗖/吹落橡子快點/吹飛落葉快點

一個人竟哼起了這樣的歌謠。茂平好不驚愕。

我變成風了……啊啊，我確實是變成風了。茂平的身體從山上向山腳吹去，變成了一陣風。如果不是風，怎么會有這樣驚人的速度？怎么會這樣一刻不停地飛奔……太可怕了，茂平想。茂平的腿開始顫抖起來，嗓子干裂，心臟幾乎快要跳出來了。救命啊、救命啊……茂平幾乎快要透不過氣來了，可還是在滑行。山被甩到了后頭，奔向一個村落；穿過它，又向另一個叫不出名字的村落奔去。臘肉的事情、黃鼠狼的事情全拋到了腦后，只是向前滑去。

而當紅日西沉的時候，茂平驀地嗅到了一股早已久違了的味道。那是溫馨的海風的味道。

秋風秋風停下來吧/是海邊了停下來吧

一頭撞到了護欄上，茂平倒了下來。黃昏的天空變得眩目起來……

蘇醒過來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那只黃鼠狼緊挨自己并排躺著。夕陽的余暉傾瀉在它的身上，脊背上閃耀著一種美麗的金黃。金色的毛在飄動，它呼呼地喘著粗氣。兩手把臘肉攥得死死的，腳上果然套著旱冰鞋。

“把你折騰得夠嗆吧?！秉S鼠狼說。

“是啊?！泵较袷巧胍魉频泥絿伒?。

正在這時，夕陽墜入了大海，好壯觀的落日啊。

“不過，你倒是鼓足了力氣跑到底哪！”茂平這樣一說，黃鼠狼的肚子微微地顫抖著，也說道：“你也是一樣啊！茂平，你也是鼓足了力氣跑到底哪！”

兩個人站了起來，脫下旱冰鞋，向海邊走去。

坐在堤壩的邊上，茂平和黃鼠狼遙望著大海，開始吃起臘肉來。茂平從口袋里掏出小刀，切開臘肉。一股熏物的香味撲鼻而來，切口處呈現(xiàn)出鮮艷的紅白色。

“看啊，雖說是第一次做，但還真是不賴哪！”

黃鼠狼動情地說：“太美了，伴著海風吃臘肉……”

“確實是太美了，但你可不要再干第二次了?！?/p>

“是，絕對不會再干第二次了，真是把你害得不淺?！?/p>

茂平和黃鼠狼把旱冰鞋掛在腰上，歸山了。當然，歸途坐的是電車和公共汽車。而且一直到了半夜，他們才回到了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