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點

凜

前情提要（見總第136期）

瑪利亞跟隨羅杰來到了伊萬諾夫·妥耶夫的實驗室，在實驗室中瑪利亞看到了一個被冰凍著的男人，男人的前胸有一顆跳動著的心臟；蓋伊循著從鸚鵡號“狼外婆”那兒獲得的線索來到了羅杰家，也看到了一個浸泡在藍色液體中的無心男人。

第二章

23.

蓋伊藏在遠處，用望遠鏡觀察這扇鐵門，覺得這里才是魔鬼的門。

因為有了具體的時間和方向，昨天晚上通話之后不到兩小時，彼得就傳來消息：吉莉安不在家的那十天，的確是在為一場審訊做翻譯。

審訊不是在國安局總部進行的。因為被審訊的對象極為神秘，為了保證絕對保密和安全，那人沒有被關(guān)押在國安局，而是被關(guān)押在另外的地方。彼得黑進國安局網(wǎng)絡(luò)后，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吉莉安被送往的地址。但是，誰是被審訊的人，審訊的內(nèi)容是什么，彼得就沒法再查到了。

按照彼得提供的地址，蓋伊找到了這里。

鐵門是鑄鐵雕花。在大門中間，鑄有一個小孩模樣的天使。天使合攏雙手和雙翅，表情悲傷。常年的雨水將鐵門和天使打磨出了銹綠。尤其是在天使的臉頰上，兩條淚痕極為明顯。蓋伊不由得想，魔鬼也曾是天使，一個走上歧路的墮落天使。

鐵門后，一條細(xì)長小徑通往一個山丘。山丘上，參差不齊地長著些綠樹。在綠樹之間，密密麻麻地豎立著一排排墓碑。墓碑之后的山丘頂端，一座兩層樓的細(xì)窄磚房依稀可見。吉莉安就是被送到了這里。

蓋伊不可能直接進入這片墓地。他開車假裝路過，看到墓地周圍布滿監(jiān)控攝像頭。沒有任何可以偷偷潛入的機會。最后，他將車子停在山丘對面的小山上，整個人潛伏在野草和灌木叢中，用望遠鏡仔細(xì)觀察。

他發(fā)現(xiàn)，墓地其實被分成了內(nèi)外兩個部分。外圍是普通區(qū)域，時不時有家屬進去憑吊。而內(nèi)圍，也就是鐵門之內(nèi)，根本看不見人影。奇怪的是，連國安局的特工也看不到。不過，在小樓外，緊貼著通往小樓的石頭階梯上，停著一輛黑色轎車。轎車的車窗玻璃是黑色的，看不到里面。

蓋伊伏在灌木中，耐心等待機會。他一動不動盯著對面，卻總覺得還有個人，躲在某個地方偷偷窺視他。這種感覺很奇怪，像無法描述的第六感。他轉(zhuǎn)頭向四處看了看。除了正前方不遠處的墓地小山外，周圍都是更矮的山丘，沒有人。

山丘上，一指高的小草擠擠挨挨，長得密密麻麻，如同覆蓋了一條厚厚的土耳其地毯。這里是最高點，蓋伊又掩藏在灌木之中，沒有人能看得到他。可是，被人窺視的感覺就像小蟲子一樣咬噬著他，一點點的，有點麻酥，有點恐怖……

他抖了抖身體，抖掉全身泛起的雞皮疙瘩，把注意力集中在對面的房子上，耐心等待……

24.

地下室里，婕尼特盯著紙條上的字，困惑地說：“時間是去年？！這怎么可能啊？伊萬諾夫·妥耶夫是在1960年死亡的。他怎么可能在那個時候?qū)懴氯ツ甑臅r間？難道他能夠看到未來，預(yù)示未來？”

瑪利亞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婕尼特和羅杰。她清楚得很，這兩個人還有很多東西隱瞞著自己。如此龐大的實驗室，隱藏著無數(shù)個不為人知的角落。那些地方黑暗無光，常年積滿灰塵，全是秘密。不過，她自己也不是沒有完全說實話嗎。終于，她還是忍不住問：“難道，伊萬諾夫曾經(jīng)研究過時間旅行？”

婕尼特猛地看了一眼瑪利亞。瑪利亞以為她要揶揄她不愧是科幻小說編輯，誰知卻聽見羅杰說：“是的，他曾經(jīng)研究過。時間旅行這個概念，不只是存在于科幻小說中。對于任何科學(xué)家來說，追隨時間永遠是一個美好的夢。坦誠地說，伊萬諾夫研究過，不過，他失敗了。原因很簡單，在那個年代，伊萬諾夫有理論，卻沒有條件進行實際操作?！?/p>

瑪利亞記得風(fēng)衣人曾經(jīng)質(zhì)問過伊萬諾夫，艾菲斯貝娜和原點在哪里。也許，伊萬諾夫并沒有失敗?，斃麃啰q豫了一下，接著問：“他有什么理論？”

“這……”羅杰似乎不想說。

“好吧，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不如咱們都說實話，我先說，其實，在告訴你們我看到幻象的時候，我沒有完全說實話?！爆斃麃喺f。她看到婕尼特飛快地瞟了羅杰一眼，眼中全是不滿。

“你現(xiàn)在還有機會?！绷_杰說。

“我把我知道的告訴你們，你們也必須把你們知道的，一字不留地告訴我?！爆斃麃喺f，她看見羅杰還在猶豫，就又說，“政府的人在抓我，你們也攪進來了。如果我們不互相幫助，誰也逃不過這一關(guān)?！?/p>

羅杰點點頭：“好吧，你先說?！?/p>

瑪利亞說：“風(fēng)衣人想從伊萬諾夫那里找到一個叫艾菲斯貝娜的女人，還有一個叫‘原點的東西?！?/p>

“??！”婕尼特低聲驚叫了一聲。

瑪利亞看了一眼婕尼特，收回目光，對羅杰說：“該你了?！?/p>

羅杰的眼里也全是驚訝：“瑪利亞，你怎么不早說？”

“我當(dāng)時根本不知道你們究竟是誰，怎么敢說？而且就連現(xiàn)在，你們對我也都還有防備?？雌饋?，你們知道誰是艾菲斯貝娜，什么是原點？”

羅杰點了點頭：“是的，我們知道?，F(xiàn)在，我就告訴你一切?！?/p>

25.

時間≥一年半之前

古老的豪華住宅里，俄國將軍注視著那兩個美國人護送著鐵箱匆匆離去，鄙視地笑了笑。俄國情報機構(gòu)已經(jīng)用盡了手段，都沒能從鐵箱里的東西那挖到什么。對于俄國來說，美國人同意用來交換的東西才更有現(xiàn)實意義。信息共享？哈哈，一群傻瓜。將軍得意地拍了拍美國人給他的手提箱，快步離開老宅，坐進自己的專車。

兩個半小時之后，將軍再次出現(xiàn)在了海邊，親自提著手提箱踏上了一艘中型船。

軍艦甲板上早有幾個軍官站在寒風(fēng)中等待。他們立正，嚴(yán)肅敬禮。將軍點點頭，走入駕駛艙，說出一個坐標(biāo)。這個坐標(biāo)只有將軍一個人知道。

兩個小時后，船到達將軍指定的水域。茫茫大海無邊無際，寒冷的海風(fēng)吹拂著海面，海水都被凍成了白色。軍官簇?fù)碓趯④娚磉?，忽然感到腳下顛簸震動，海水翻涌。他們看到，大海的表面泛起白色浪花，浪花有自己的圓心，就像一朵逐漸上升盛開的白色菊花。

在花朵中心，慢慢浮起一個黑點，黑點漸漸浮出水面，是一艘潛水艇。

船接近潛水艇，邊緣伸出一米寬的鐵橋，搭在潛水艇頂端。

潛水艇頂端的艙門打開，兩名軍官依次爬出。他們站在濕漉漉的潛水艇頂端，遙望著船，對著將軍的方向敬禮。將軍等鐵橋搭穩(wěn)，便提著手提箱，走過鐵橋，走上潛水艇。船上沒有任何軍官跟來。他們都沒有這個資格和權(quán)限。其中一名軍官看到了潛艇編號，悄悄倒吸一口寒氣。在他的記憶里，這艘潛艇早就失蹤幾十年了。

將軍和等在那里的兩名軍官一起，走下潛水艇。

潛艇里滿是從四面八方壓過來的憋悶和壓抑。

將軍穿過走廊，來到一個房間。兩名軍官停下腳步，背對門，面向走廊。將軍輸入密碼打開了房間大門。這個密碼在全俄羅斯，只有他和總統(tǒng)兩個人知道。將軍跨進房間，關(guān)上了門。

房間的氣溫不高，將軍嘴里呼出的熱氣很快在空中凝成白霧。房間里空無一物，除了正中間的鐵桌。鐵桌四個腳固定在地板上，上面也同樣用螺絲固定了一個五十厘米寬，八十厘米長的鐵箱。

鐵箱是黑色的，豎著擺放。

將軍走過去，像打開一本直立的書一樣，打開鐵箱。

盡管早已知道鐵箱里是什么，但每次親眼見到，他都會倒吸一口涼氣。

在鐵箱正中，豎立著一個金色的立體三角形。三角形是金屬做的，看不到里面是什么。

在三角形的每一個面上，都刻有繁瑣的圖案。在三角形頂端，有一個圓柱體。圓柱體中間是中空的，但在圓柱體下端和三角體尖頂銜接的那個點上，有一個圓圓的小凸起。

小凸起明澈透亮，像一點水滴，從圓柱體底部冒出來，又像一顆從三角體尖頂處長出來的透明水痘。

將軍看著這顆水痘，心跳加快?？刹灰】戳诉@顆水痘，它是一枚威力比一顆核彈頭還要大的液態(tài)炸藥。這一直是俄羅斯的秘密。這個炸藥的發(fā)明人，名叫伊萬諾夫·妥耶夫。

可惜，他在發(fā)明炸藥后就叛逃了，并沒有留下任何文件。俄羅斯只知道它威力強大，與制造相關(guān)的秘密已經(jīng)被伊萬諾夫帶走了。

這顆液態(tài)炸藥還不算伊萬諾夫留下的威力最大的東西。他把炸藥安放在三角體上，是為了保護三角體里的東西。那里面，是伊萬諾夫更重要的研究成果。狡猾的伊萬諾夫研制出了生物密碼，并把密碼藏在他的眼球上。如果不把眼球放到圓柱體里，任何人擅自打開這個三角體，炸彈都會爆炸。為了避免炸彈爆炸，這個三角體一直被藏在這艘潛艇中，在公海上飄蕩了幾十年。

現(xiàn)在，是解開秘密的時候了。只要得到這個秘密，俄羅斯就向終極秘密邁近了一步。

將軍鎮(zhèn)定下來，把美國人交給他的那只鐵箱放到桌子上。他打開鐵箱。鐵箱里掛著一把鉗子，鉗子旁邊，是一個冷凍液瓶。瓶中，放著一只眼球。

伊萬諾夫研究的成果，就要被揭開面紗了。

26.

羅杰鎮(zhèn)定了一下，說：“伊萬諾夫的研究范圍很廣，其中一項的確就是時光旅行。艾菲斯貝娜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臺機器。”

“機器？時光旅行的機器？”瑪利亞問。

羅杰說：“我們也是這么猜測的。艾菲斯貝娜用的是傳說中的名字，是一個兩個頭分別向兩個方向捕獵的怪獸?！?/p>

“兩個方向分別代表過去和將來?！爆斃麃喺f。

“是的，我們猜這就是伊萬諾夫給這個機器取名為艾菲斯貝娜的原因。”

“風(fēng)衣人是在尋找這臺機器?！?/p>

“對。”

“既然伊萬諾夫留下寫有去年時間的字條，難道是說這臺機器的研制成功了，他可以在時間里穿梭？”瑪利亞說，心里有些害怕。時間旅行雖然聽起來美妙，但在她看來，那是一件會帶來災(zāi)難的東西。如果人可以在時間里任意行走，那么今天的事情就無法決定明天的歸宿，歷史只會變成暫時的、不斷被修改的記載，這樣一來，時間無意義，所有的事情都將變得無意義。

誰知羅杰搖了搖頭：“他也許只成功了一半。”

“你這話什么意思？”瑪利亞問。

“如果他可以在時間里任意穿梭，那么他絕不會等待殺手來挖走他的眼睛。”

“你是說，他只能看到未來和過去，而不能旅行？”

“是的。而且他還不能看到全部，只能看到時間線軸上的幾個點。如果他全能看到的話，他應(yīng)該會躲開風(fēng)衣人的?！?/p>

瑪利亞點點頭：“那么，原點呢？那是什么？”

羅杰搖了搖頭：“這是伊萬諾夫的另一項研究。但具體內(nèi)容是什么，我們也無從得知。關(guān)于原點的所有資料，都被伊萬諾夫在離開俄國前燒毀了?！?/p>

瑪利亞忽然想起來，她被羅杰“劫持”的時候，羅杰給她看過一段視頻，急忙說：“羅杰，你還記得你給我看過一段機場監(jiān)控視頻嗎？有個男人讓約翰不要出書。那個人就叫蓋伊·阿達姆斯?！?/p>

羅杰眼睛一亮，點點頭。紙條上吉莉安和蓋伊都是一個姓氏，而“阿達姆斯”并不是一個普通姓氏。他們之間應(yīng)該有聯(lián)系。羅杰要婕尼特立刻去查一查。

婕尼特打開電腦上網(wǎng)，不一會兒，她就查到這個吉莉安和蓋伊之間的關(guān)系：“這個叫吉莉安·阿達姆斯的人，就是蓋伊的妻子。她是一名為國安局效力的英俄翻譯，去年忽然失蹤，沒有留下任何痕跡。蓋伊就是和她一起失蹤的?！?/p>

“難道他們夫妻倆掌握了什么不該知道的秘密？”瑪利亞問。

羅杰點頭說：“非常有可能。婕尼特，吉莉安最后一次進行翻譯是什么時候？”

婕尼特敲打鍵盤，速度飛快，指頭像在鍵盤上跳舞。瑪利亞奇怪地看著，問羅杰：“婕尼特怎么查得到這些消息？”

羅杰說：“婕尼特擅長黑客網(wǎng)絡(luò)?！?

幾分鐘后，婕尼特又發(fā)出一聲驚呼：“吉莉安最后一次的工作記錄是去年8月15號到25號！”

“又是伊萬諾夫字條上的日期！”瑪利亞吃驚地說，“看來我們找對了方向。你能查出她在那天做了什么嗎？”

婕尼特查找了一會兒，無可奈何地?fù)u了搖頭：“查不到，恐怕還得動用其他渠道?！?/p>

一陣沉默之后，瑪利亞問：“這一切太奇怪了。羅杰，難道你爺爺當(dāng)年就是一時頭腦發(fā)熱才決定投巨資開設(shè)這個實驗室？任何事情都有源頭，羅杰，你爺爺當(dāng)年，為什么要開這個試驗室？”

羅杰看了看婕尼特。婕尼特的表情再明顯不過了。她用目光警告羅杰：不要告訴瑪利亞，我們不信任瑪利亞。

羅杰用說服婕尼特的語氣對瑪利亞說：“瑪利亞，你是對的，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事情會平白無故地發(fā)生。死亡殺手找到我，說你是一切的關(guān)鍵，政府還有人在抓你，也證明了你和此事有關(guān)。我覺得，我應(yīng)該告訴你，在我爺爺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促使他開設(shè)了這個實驗室，讓他的兒子以及后輩，永遠都被他的愿望牢牢套住，囚禁在探索幕后真相的牢籠里。”

羅杰看了看婕尼特。婕尼特把目光移向旁邊的磚墻，既不贊同，也不反對。羅杰又微微嘆了一口氣：“我的爺爺，曾經(jīng)服役當(dāng)過空軍。”羅杰說著，走向一個豎在墻角的文件柜。他打開柜門，從里面拿出一個棕色紙盒，吹掉盒蓋上的灰塵放到瑪利亞面前，打開。

紙盒里有不少雜物?，斃麃喴谎劬涂匆娏艘粋€軍功章。

羅杰說：“在上個世紀(jì)冷戰(zhàn)開始之前，我爺爺曾經(jīng)接到過一個任務(wù)。當(dāng)時美國軍方收到情報，一艘蘇聯(lián)軍艦正在接近美國海域附近的公海。爺爺接到的任務(wù)就是前往那片公海，進行偵查?！?/p>

羅杰繼續(xù)說：“當(dāng)時，和我爺爺一同執(zhí)行任務(wù)的，還有另外一名偵察兵。他們接近了那片水域，成功地找到了那艘軍艦，接著，就發(fā)生了奇怪的事情?！?/p>

“什么事情？”瑪利亞問。

羅杰從盒子里拿出幾張照片。這些照片是黑白的，邊角已經(jīng)泛黃，看來是被小心保存了很多年。

照片上分別有三個男人。一張照片里是一個頭發(fā)灰白，留著長長胡須的老人，他好像很久沒有理發(fā)了；另一張里的人倒是十分年輕英俊，長相和羅杰有幾分相似，不過，整個人看上去十分憔悴疲倦。

瑪利亞認(rèn)出了第三張照片里的人，不禁小聲叫道：“伊萬諾夫·妥耶夫！”

“對，是他?！绷_杰指著第三張照片上的男子說，“這個人就是伊萬諾夫·妥耶夫。我爺爺是冒著巨大的危險才從軍隊里弄到這些照片的?！?/p>

瑪利亞迷惑地看著羅杰。羅杰指著第二張照片里的年輕人說：“這個人，就是我爺爺，保羅·艾伯特。這張照片是他在那次執(zhí)行任務(wù)后回來照的?！?/p>

接著，羅杰又指向第一張照片：“這張照片里的男子，一眼看上去恐怕有六、七十歲了吧？”

瑪利亞懵懂地點了點頭。

羅杰說：“他是和我爺爺一起出發(fā)的偵查員。當(dāng)時，他就坐在我爺爺駕駛的偵察機上。他那時候和我爺爺一個年紀(jì)——都是二十四歲?！?/p>

“什么？！”瑪利亞瞪大了眼睛，“可是，他們看起來決然不同！”

“是啊，”羅杰說，“他們上飛機的時候，還都是年輕人。但是，當(dāng)他們倆完成任務(wù)返回基地的時候，就完全變了。我爺爺依然年輕，而他的同伴，卻一下子衰老了四、五十歲。”

“這……”瑪利亞簡直找不到合適的詞語。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p>

“什么才是最可怕的？”

“那以后不久，我爺爺簽署了保密協(xié)定，離開了軍隊。時間一年年過去了，我爺爺身邊的親人朋友都在慢慢老去，而他，卻一點也沒老。時間似乎在他身上停滯了。直到他去世，他都年輕依舊。到了后來，為了避免眾人的懷疑，他開始隱居。所以，就連美國軍方也不知道這個秘密。”

“所以，為了搞清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你爺爺就開設(shè)了這個實驗室？”

羅杰苦笑一下，搖了搖頭：“這還不是唯一原因。”

“還有什么原因？”

“我爺爺他們上飛機的時候，只有他和另一名偵查員兩個人。可是，當(dāng)他們返航時，飛機上卻坐著三個人。他們在途中根本沒有降落過，一直都在空中。這第三個人，就是伊萬諾夫·妥耶夫?！?/p>

27.

時間≥一年半之前

將軍的手有些顫抖。他是一個喜歡拿槍的人，他的手在戰(zhàn)場上曾經(jīng)殺敵無數(shù)，在辦公室里曾經(jīng)簽署過無數(shù)死刑命令，但這時候，這雙手卻在顫抖。一旦打開了這個三角體，俄國將是世界最強國，將沒有人能與之對抗。

他用左手握住右手手臂，才穩(wěn)住顫抖，拿起了鉗子。他從冷凍液中夾起眼球，輕輕挪到圓柱體上方。他能聽到自己緊張而粗重的呼吸。

他把眼球懸于圓柱體上方。圓柱體上沒有任何標(biāo)志說明該怎樣擺放眼球。眼球上的瞳孔應(yīng)該是面對自己呢，還是朝下對準(zhǔn)炸彈？會不會一旦擺錯就引發(fā)了炸彈？

“媽的，伊萬諾夫?！睂④姲底粤R了一句。

將軍拿著鉗子，舞弄著方向。他不敢太過于用力，怕夾得太緊捏碎了眼球，可誰知指頭一抖，眼球掉落在圓柱體中。

將軍屏住呼吸，等待爆炸。

三秒后，一切都好，沒有爆炸，只是三角體并沒有打開。

難道美國人使了詐？用來交換的是別人的眼球？但如果眼球是假的，那么應(yīng)該有爆炸?。烤驮趯④娨苫蟮臅r候，三角體的正面打開了。

秘密就在其中。

在三角體中間，有一個小玻璃瓶，里面放著一個小紙卷。

天大的秘密就這么一點兒？

將軍搓搓手，拿出小瓶，撬開上面的瓶塞。他聽到“嘶嘶”的響聲，好像從瓶子里冒出了什么氣體。但將軍沒在意，他將瓶子倒過來，抖出里面的紙卷。

他拉開紙卷，臉上露出笑容……他的額頭開始冒汗，大滴的汗珠泉水一樣從皮膚下往外涌……他看著紙卷上的字，大笑不止，笑聲在封閉的房間里四處撞擊……

紙卷上寫著一個名字：布洛茨基。在名字下，伊萬諾夫還畫了一張小丑的笑臉。

這是所有的謎底。而這個謎底，他剛剛用作交換，交給了美國人。

將軍大笑。他的笑并不是出于自己的錯誤，而是源自小瓶子里的氣體。剛才，將軍沒聽錯，他在開瓶子的時候，的確有氣體流出。那是笑氣。

將軍捏著紙卷，憤怒地大笑不止……他的笑聲穿透房間鐵門，讓守在門口的兩名軍官面面相覷；他的笑聲穿過走廊，在潛水艇里回蕩……

28.

蓋伊·阿達姆斯伏在草叢中一動不動。黑色的小蠓蟲被他身上的熱氣吸引，在他眼前飛來飛去。為了避免弄出動靜，他只好忍受著，最難過的時候，就使勁用嘴吹吹。沒有風(fēng)。太陽燃燒著，肆無忌憚地炙烤著大地。蓋伊全身上下，像上次在停車場被汽油淋濕時一樣，沒有一塊地方是干的，黏糊糊的。

在被調(diào)到五十一區(qū)工作之前，蓋伊曾經(jīng)當(dāng)過兵，比這還惡劣的環(huán)境，他都經(jīng)歷過，都能忍受?，F(xiàn)在，倒是有一種感覺，讓他越來越感到奇怪，幾乎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就是那奇怪的窺視。就像一個人開車，總覺得后視鏡里有一雙眼睛，一直默默盯住你。

他抬頭查看四周，可除了靜默的山丘和無語的墓碑，還是什么人影也看不到。

墓地內(nèi)圈的磚房，整整一天都沒動靜。一樓和二樓的窗戶，從內(nèi)部被涂成了黑色，根本無法看到任何東西。直到傍晚天擦黑，蓋伊才看到，山坡那頭，一輛黑色殯儀車朝著墓地緩緩靠近。

殯儀車順著山路蜿蜒穿行。傍晚的光線配合著轎車的速度，如同默契的舞者合著音樂，一點點旋轉(zhuǎn)飄遠淡下去。黑暗仿佛海水漲潮，從山間樹后，漸漸漫漲上來，淹過道路、灌木，淹沒一個個墓碑、一座座山丘。

當(dāng)整個世界浸入一片漆黑的時候，殯儀車穿過墓地外圍，停到了內(nèi)圍的鐵門前。蓋伊的望遠鏡有夜視功能，看到的場景此時就只有黑色和綠色。轎車停在門口，卻沒有人拉下車窗。車子停了幾秒后，忽然，從鐵門頂端的天使眼睛里，射出兩道亮光。光芒像掃描器，將車子從頭到尾掃了一遍。接著，鐵門打開。

蓋伊將望遠鏡稍稍抬高，找到山丘上的磚房。磚房門打開了，走出兩個大漢。他們一邊走，一邊對著耳麥說話。蓋伊一看兩人的衣著和身手，就知道他們是國安局特工。

兩名特工在臺階上等著。殯儀車開近，?？吭谂_階邊。從車上先下來一個男子，緊接著，又下來一個人。兩人從車?yán)锾乱粋€很大的箱子。

這是干什么？

抬箱子的特工向臺階上的特工點點頭，進了屋。蓋伊覺得這是一個機會，立刻從草地上爬起來。趴了整整一天，蓋伊覺得全身的筋骨都要斷了。他忍住酸痛，貓著腰，迅速跑下山丘。

蓋伊的判斷沒錯。三十分鐘后，那輛殯儀車又駛出了鐵門。就在鐵門打開的一瞬間，蓋伊悄悄潛入墓園內(nèi)部。

進入鐵門后，蓋伊掩入草叢之中。墓園內(nèi)部的保安系統(tǒng)和他預(yù)料的一模一樣。所有的監(jiān)控探頭都按國安局定的規(guī)矩安置，沒有例外。其中有兩款監(jiān)控設(shè)備，還是五十一區(qū)監(jiān)督研制的。蓋伊對它們的操縱了如指掌。避開它們，就像在超市里自由漫步。很快，他順利到達磚樓。

剛才出來的特工此時已經(jīng)回到屋內(nèi)。磚樓大門口赫然安裝著兩個監(jiān)控攝像頭。

蓋伊從衣兜里拿出一個打火機大小的金屬盒。在從彼得那里得到地址后，蓋伊在出發(fā)前就做了充分準(zhǔn)備。這個打火機是一個汽車遙控裝置。他按下一個按鈕，那輛停在磚樓前的轎車的喇叭忽然高聲鳴叫起來。

不一會兒，大門開了，一名特工沖了出來。他狐疑地看看四周，然后打開車門。車燈亮了，車?yán)锸裁慈艘矝]有，喇叭卻大聲響個不停。特工皺了皺眉，聽到耳機里傳來憤怒的命令，便急忙鉆進車子。他坐在駕駛座上，調(diào)試著喇叭音量，忽然，車燈熄了。

在磚樓內(nèi)的一個房間里，另一名特工正坐在監(jiān)視屏前。他看見車燈忽然熄了，感覺有些不妙，急忙喊到：“喂，你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一連喊了兩聲，聽到對方的麥克風(fēng)傳來幾聲悶響。奇怪了？他剛站起身，拿起擺在桌上的槍，就聽到耳麥里傳來同事的聲音：“沒事。車子出了點毛病?！彪S即，他看到，車燈亮了，喇叭聲也滅了。

“嚇了我一跳?！彼f。他聽出對方的聲音有點異樣，但麥克風(fēng)里有摩擦聲，效果不是太好，對方的聲音也是斷斷續(xù)續(xù)的。他想也許是信號差的緣故，就沒在意。

監(jiān)視屏幕上，車內(nèi)的特工下了車，一邊低頭關(guān)車門，一邊抬起右手揮了揮，并且做了一個準(zhǔn)確的手勢暗號：一切正常。

監(jiān)控器前的特工松了口氣。屏幕上，車門在被關(guān)上的瞬間，車內(nèi)的燈也熄滅了。

蓋伊打完手勢，關(guān)上車門后，依然微微低著頭，走上磚樓臺階，走進大門。

剛才，他就躲在車子的另一邊。等那名特工坐進車后，他用遙控器關(guān)掉了車燈。接著，他爬進車廂，用準(zhǔn)備好的麻醉槍擊中對方的脖頸，并且用最快的速度換上對方的衣褲。此時，他就是一名在磚樓內(nèi)執(zhí)勤的特工。他現(xiàn)在唯一擔(dān)心的，就是大門后千萬不要有人。否則，他的偽裝，馬上就會被拆穿。

他走進大門。兩扇門在他身后慢慢關(guān)閉。

還好，里面既沒有人，也沒有燈，黑魆魆的。

蓋伊向四處看了看，不知道往哪個方向走。

“伙計，你怎么啦？”蓋伊耳機里傳來監(jiān)控視頻前同事的聲音。他知道，那人正通過攝像頭看著他。

蓋伊只好硬著頭皮，故意制造出斷斷續(xù)續(xù)的聲效說：“我覺得應(yīng)該去看看那個人。”

緊接著，蓋伊聽到對方說：“不用了。我這里什么都能看到，那人一切都好?！?/p>

蓋伊說：“還是再仔細(xì)看看才好，反正也不費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p>

“你說的也對，我給你開門?！北O(jiān)控視頻前的特工一邊說，一邊按下一個按鍵。

在蓋伊的右邊，發(fā)出一陣機械聲。一扇門打開了。門前亮起一盞小燈。蓋伊走到光暈里，對著大廳角落的攝像又打了一個“謝謝”的手勢。監(jiān)控視屏前的特工笑了笑，說了聲“不客氣”。

蓋伊走進那扇門。門后是一條長長的走道。路面光滑。他一路往前，速度不快不慢。走道兩邊依次安有攝像頭。走廊底端，只有一扇門。門很普通，是一道橡木門，上面有一個圓球形的黃色金屬把手。

蓋伊一邊走過去，一邊迅速尋找門上的高端防御設(shè)施?？墒?，除了那個金屬把手以外，他什么也沒看到。他站在門邊，猶豫了一下，把手放到把手上，輕輕一扭，門開了。

門內(nèi)，是一個很小的隔間。隔間底部，有一面玻璃墻。玻璃后面，是一間牢房。牢房里的床上，坐著一個男人。蓋伊只能看到他的側(cè)面。蓋伊進門的時候，他一動不動。蓋伊明白，那是一塊防彈單向玻璃。牢房里的人看不到外面。

在單向玻璃前，擺著書桌。桌子上，有一個話筒和一個擴音器。玻璃旁邊，連接著一扇門。是那種銀行金庫使用的門。門上有密碼按鍵開關(guān)。門的中間，有一個小槽，用來傳遞食物。

牢房里有一個馬桶和一個盥洗水龍頭。四面墻壁和地板都是鋼鐵鑄就。

這個人究竟是誰，值得用這樣的牢房？

就在蓋伊以為里面的人看不見自己的時候，那人緩緩轉(zhuǎn)過頭來……

蓋伊看到，這個人和羅杰家里藍色液體里的無心人，長得一模一樣！難道他們是雙胞胎？！

蓋伊驚訝地看著眼前的這個人。發(fā)現(xiàn)他和無心人還是有些區(qū)別的。無心人雖然沒有眼珠，但整個眼睛都是白的。而這個人的眼睛雖然也沒有眼珠，眼睛卻是紅的，不是因為疲倦而布滿血絲的那種紅，而是像打翻了的紅色墨水，浸染了整個眼眶，閃閃發(fā)亮，就像兩團燃燒的炭火。他轉(zhuǎn)過來，瞇起眼睛，鼻孔使勁嗅著。

蓋伊感覺他就像一頭失明的怪獸，僅憑嗅覺生存。他站起來，走到玻璃墻前。他聳動著鼻翼，已經(jīng)感受到了蓋伊的到來。

“你是新來的?！彼f。他說的是俄語，蓋伊能夠聽懂。蓋伊曾經(jīng)因為某個特殊任務(wù)，需要學(xué)習(xí)俄語。他就是在學(xué)習(xí)俄語的時候認(rèn)識妻子吉莉安的。

蓋伊從口袋里拿出兩副耳機，自己戴上一副，把另一副通過牢門上的槽口塞進去。他打開話筒，用俄語說：“是的。我和他們不是一伙的。”

蓋伊的耳機里傳來監(jiān)控室里特工的聲音：“嘿，伙計，你怎么能和他說話？你怎么會說俄語？你到底是誰？”

蓋伊顧不上了，一邊自己戴上耳機，一邊對牢房里的人說：“快！你快戴上耳機?！?/p>

牢房里的人露出一個笑容，用鼻子尋找方向，摩挲著走到槽口，摸到耳機，塞入耳朵。蓋伊從口袋里拿出一個火柴盒大小的東西，按下上面的按鈕。

房間里仍舊十分安靜。好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而坐在監(jiān)控視頻前的那名特工，此時已經(jīng)拿槍跑到了大廳里。忽然，他的耳朵里傳來一陣尖銳的高頻鳴叫。他捂住耳朵，痛苦地蹲了下去，不到五秒，就倒在地上再也一動不動了。

磚樓里其他地方的特工，此時都聽到了刺耳的鳴叫，全都在不到五秒的時間里，暈了過去。

蓋伊使用的，是一個高頻設(shè)備。這也是五十一區(qū)研發(fā)的戰(zhàn)略武器。蓋伊離開五十一區(qū)前，帶走了幾套。沒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場。

蓋伊又等了三十秒，確定整棟磚樓里沒有任何醒著的特工后，才關(guān)掉高頻發(fā)射器，取下耳塞，對牢房里的人說：“好了，我們可以說話了?！?/p>

玻璃墻后，那人走過來，坐在一把固定在墻邊的鐵椅子上，取下了耳塞。

蓋伊問：“你是誰？”

那人反問：“你又是誰？”

29.

在地下試驗室里，瑪利亞目瞪口呆：“你是說，你爺爺他們上飛機的時候，是兩個人。執(zhí)行完任務(wù)下飛機的時候，憑空多出一個人？！”

“是的。”羅杰點點頭。

“而這個人就是伊萬諾夫·妥耶夫？！”

“就是他?！?/p>

“他怎么上的飛機？伊萬諾夫·妥耶夫怎么會為你爺爺工作？軍方難道不會留住他進行研究？”

“軍方的確對伊萬諾夫進行了研究。但是他們發(fā)現(xiàn)，他就是一個普通人。后來，伊萬諾夫受不了被當(dāng)做試驗老鼠的生活，就悄悄和我爺爺聯(lián)系，在他的幫助下逃了出來。他是一名前蘇聯(lián)科學(xué)家。逃出來后，他就隱居在這個試驗室里，為我爺爺工作?！?/p>

“難道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你爺爺?shù)娘w機上？”

“他說全靠艾菲斯貝娜。”

“這么說，艾菲斯貝娜還能進行物體轉(zhuǎn)移？”

“是的。”

“那么也就是伊萬諾夫把艾菲斯貝娜帶到了美國？”

“我爺爺也是這么問他的。爺爺當(dāng)年在飛機上發(fā)現(xiàn)伊萬諾夫的時候，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帶有任何設(shè)備，他是兩手空空的?！?/p>

“那么，他有沒有告訴你爺爺艾菲斯貝娜在哪兒？”

“他從來緘口不言?！?/p>

“他為什么叛逃前蘇聯(lián)？”

“他那時候在前蘇聯(lián)，曾經(jīng)說了不少反對斯大林的話。在大清洗時期，他本來是要被槍斃的，但因為他奇異的才華，才保住了一條命。他千方百計逃了出來，說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他決定服從命運，留在我爺爺?shù)脑囼炇依锕ぷ??！?/p>

“有一點我不明白?！爆斃麃喺f。

“什么？”

“如果伊萬諾夫是躲在這里，偷偷為你爺爺做研究，那么他的死應(yīng)該也是無人知曉的。警方怎么會查封這里呢？”

“哎，”羅杰嘆了口氣，“這事說來話長了。當(dāng)時這里有很多研究人員。伊萬諾夫出事后，有人慌了，就偷偷通知了警方?！绷_杰頓了頓說，“瑪利亞，告訴我們實話，你為什么會看到幻象？”

瑪利亞搖了搖頭：“我真的一點也不知道。我以前從來沒有看到過任何幻象。這是第一次?！?/p>

羅杰猶豫了一下，說到：“瑪利亞，我能不能給你做個檢查？只是一個簡單的檢查，不會傷害你的。”

瑪利亞想了想，點了點頭。

30.

囚室里的男人嗅了嗅，臉上露出一個很難被察覺的得意笑容，對蓋伊說：“我雖然沒有眼睛，但是我能聞出來，你是一名逃犯?！?

蓋伊不打算隱瞞。他只是覺得奇怪，這個人怎么連這樣的秘密都能聞出來。蓋伊點頭承認(rèn)：“是的，我的確是一名逃犯。不過，我之所以在逃，全是因為你?！?/p>

“為什么？”

“你還記得那個審訊翻譯嗎？”

男人的表情忽然嚴(yán)肅下來：“她怎么了？”男人說完，又對著空中使勁嗅了嗅，若有所悟地說，“哦，你是她最親密的人。你深深地愛著她。”

“是的。我深深地愛著她。她是我的妻子?！?/p>

“原來如此。她叫什么名字？后來發(fā)生了什么？”

“她叫吉莉安。她在審訊完回家后，就忽然衰老了。”

“在一瞬間？”

“是的，在一瞬間?！?/p>

“哎！”男子長長嘆了一口氣。

“你究竟是誰？”蓋伊從椅子上弓起身，臉幾乎貼在玻璃上。他的臉在玻璃上的倒映和囚犯的臉重合在一起，顯得十分怪異。

“你可以叫我……”那人瞇起眼睛遲疑了一下，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布洛茨基?！?/p>

31.

瑪利亞平躺在核磁共振儀平臺上，向儀器內(nèi)部移動。巨大的儀器仿佛一個白色的墓穴，慢慢吞噬了瑪利亞。

其實，羅杰并沒有對瑪利亞完全說實話。在他一處隱秘的住宅里，還藏著另一個奇怪的男子。那個人，沒有心臟。他也提取過那人的DNA，結(jié)果和冰凍室里的心臟一模一樣。他想把心臟安回那人的軀體里去，但是，每次，只要軀體和心臟一靠近，兩者就會同時萎縮。最后，他找到了兩者間的安全距離——五十公里。

世界上，有誰的身體和心臟必須相隔五十公里才會存活？后來，羅杰在這個冰凍的人體上測量出一個磁場。是這個磁場阻擋了軀體的靠近。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磁場，做了很多研究，也沒有結(jié)果。

羅杰望向瑪利亞，看見她安靜地躺著。她的確什么也不知道?？伤齾s又是一切的關(guān)鍵。羅杰查看了所有檢查數(shù)據(jù)，發(fā)現(xiàn)瑪利亞一切正常，就是一個普通人。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32.

在羅杰給瑪利亞做檢查的時候，囚室里的對話還在繼續(xù)。

“你做了什么，為什么被關(guān)在這里？”蓋伊問。

布洛茨基很輕松地聳聳肩：“呵呵，這事說來話長了，我做了很多事情，至于為什么會被關(guān)在這里，就要看你知道多少了?！?/p>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你問了我那么多問題，可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呢?！?/p>

“我叫蓋伊，蓋伊·阿達姆斯。即便是說來話長，我今天也能騰出時間來聽一聽?！?/p>

“呵呵，”布洛茨基笑了笑，蒼白的臉上擠出一圈皺紋，紅色的眼仁閃了一下，“蓋伊，不是你想聽就有資格聽的。這幾天，雖然你一直在奔波，可是你的潛意識里有一個巨大的疑問?！?/p>

“什么疑問？”

布羅斯基伸出食指，放在干裂的嘴唇上，嘬起嘴露出一個戲謔的笑容：“這個疑問，并不是如何救出吉莉安?！?/p>

“那是什么？”蓋伊一震。布洛茨基的話戳中了他心里的一塊隱秘之處。

“命運。”

自從吉莉安出事后，命運已經(jīng)向蓋伊用他最不能承受的方式，展示了它的屬性。蓋伊不說話，但沉默已經(jīng)是在承認(rèn)他被布洛茨基說中了。

布洛茨基放下手指，收起臉上似有似無的笑容：“不如，你先說說看，你對命運有什么看法？”

蓋伊想都不用多想，積郁已久的答案脫口而出：“無可預(yù)料。”

“哈哈哈！”布洛茨基大笑起來，“我要是說你的觀點是錯誤的呢？”

“既然你如此有把握，不如你說?！?/p>

“我想，命運自身已經(jīng)向你做了證明?！?/p>

“我還是不明白?！?/p>

“蓋伊，我知道，你來這里之前，就已經(jīng)見過他了。”

“見過誰？”

“另一個布洛茨基?！?/p>

“你怎么知道？難道你們是雙胞胎？”

“你以為我會那么輕易相信你，一見到你就立刻戴上你給我的耳機，然后馬上和你交談嗎？你一進來，我就聞到了另一個布洛茨基的氣味。是他叫你來的，對吧？”

“是的。是他給我的線索?！?/p>

“他都跟你說了什么？”

“不多。他說等我救出我的妻子后，自然會找到救他的方法?！?/p>

“找出救他的方法？哈哈哈！”布洛茨基大笑起來。也許是因為很多年沒有這樣大笑了，他的臉色因為肺部的劇烈運動而缺氧，變得更加蒼白。他的雙眼在笑聲中更加火紅，“他真這樣說？”

“一字不差。你們究竟是什么人？我怎么救吉莉安？怎么救另一個你？”

布洛茨基終于笑得停下來：“我可以先回答你的第一個問題。我們，可以計算出命運的走向?！闭f到這里，布洛茨基忽然停了下來，又出現(xiàn)了剛才那種思索的表情。他把雙手放在膝蓋上，互扣的食指絞纏在一起快速彈奏，仿佛是在斟酌更貼切的答案。

“你什么意思？”蓋伊問。

“在你看來，命運無常，沒有規(guī)律可循。可是，在我們的眼里，哈哈，恰恰我們是沒有瞳孔的，卻能夠看到命運的紋理，就像，嗯……”布洛茨基思索了一下，又一次尋找合適的比喻，“這么說吧，我們看命運，就像你看自己的掌紋。”

“你的意思是，你們可以看到整個人的一生？”

“不是看到，而是計算出來。這就像一次物理計算，如果你知道一輛車從起點到終點的距離和平均速度，你就能計算出車子何時到達終點。如果我們具備所有參數(shù)，就能算出一個人的未來?！?/p>

“哪些參數(shù)？”

“你的過往，愛恨，還有你與宇宙的連接數(shù)?！?/p>

“什么是宇宙連接數(shù)？”

“人是宇宙的一部分，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所以有一個連接數(shù)?！?/p>

“依照你的說法，輸入這些參數(shù)計算未來，那將是多么龐大的運算?？峙聸]有哪臺計算機能夠做到?！?/p>

布洛茨基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能，我們能?！?

“那么，你們算出自己被關(guān)起來的命運了嗎？”蓋伊質(zhì)問。

“沒有所有的參數(shù)，計算結(jié)果就會有偏差?！辈悸宕幕f，表情顯出一絲微妙的難堪。

“你說的是俄語，而另一個布洛茨基卻是講英語。你們怎么會說不同的語言？”

“另一個布洛茨基真的開口和你說話了嗎？”

蓋伊猛然想起，和那個布洛茨基交流的時候，他的確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你們可以通過意識交流。”

“他可以，我不能。”

“為什么？”

“這是一個秘密。抱歉，我不能告訴你?！?/p>

“既然你們有那么多秘密，我就問點實際的，我的妻子吉莉安是怎么一回事？你能救她嗎？”

“我救不了她?！?/p>

聽到這句話，蓋伊的心忽然沉到谷底。隨即，他又聽到布洛茨基說：“但是，蓋伊你能?！?/p>

“怎么救？”

“你先把我救出去，我再教你怎么救你妻子。很快，就會有人發(fā)現(xiàn)這里的保安系統(tǒng)癱瘓了，我們時間不多了。”

蓋伊看了一眼密碼鎖。剛才進屋后，他才發(fā)現(xiàn)這個房間看似簡單，其實是有機關(guān)的。他認(rèn)識這種鎖。任何人只要一觸碰到鎖面，囚室的外間，也就是蓋伊所在房間的大門，就會自動鎖死，那么誰也出不去。但是，如果開著大門過來解碼，鎖就不會啟動。不但如此，這種鎖如果輸錯密碼，只要輸錯一次，囚室外間的氧氣就會在十秒內(nèi)被抽干，同時還會釋放出毒氣。這樣的防護措施，可以殺死劫獄的人，同時保證囚犯安全。蓋伊只能一次輸對密碼，沒有第二次機會。

“我不知道密碼?！鄙w伊說。

“95380#8?！辈悸宕幕f。

“你怎么會知道？”

“我不但嗅覺靈敏，聽覺也很靈敏。我根據(jù)他們按下密碼時聲音傳遞的速度，先判斷出按鍵在鍵盤上的位置，從而再判斷出是哪些數(shù)字？”

“這幾乎是無差別的，你也能聽到？”蓋伊不相信。

“我們時間不多了。你要想救吉莉安，就不要再問那么多，必須趕快?！?/p>

蓋伊半信半疑地走過去，按照布洛茨基給的數(shù)字按下密碼，“啪”的一聲，門開了。

33.

羅杰給瑪利亞檢查完不久，婕尼特就返回了試驗室。她說找熟人查到了一點線索。

“什么熟人？”瑪利亞才問完，就意識到自己再一次問得太多了。按照婕尼特的個性，她不喜歡瑪利亞問那么多問題。

果然，婕尼特狠狠地瞅了她一眼，說：“吉莉安在失蹤前，去過很多醫(yī)院。她的就診記錄都被五十一區(qū)刪除了。還好，如果不刪除，我還查不到呢?！?/p>

“她病了？”羅杰問。

婕尼特用電腦放出幾分病歷資料，上面有很多數(shù)據(jù)，瑪利亞看不懂，羅杰看了卻發(fā)出一聲聲驚呼。

“怎么回事？”瑪利亞問。

羅杰說：“吉莉安才28歲。可是這些數(shù)據(jù)卻說明她已是七、八十歲的老人，而且，她還嚴(yán)重失憶，患了老年癡呆癥?！?/p>

“這怎么可能呢？”瑪利亞說。

羅杰立刻想到他藏在家中的無心人。每次，當(dāng)他用手去觸碰那個承載無心人箱子的時候，他都會迅速衰老。他沒有回答瑪利亞的問題，因為他也不清楚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過，他暗暗興奮，這說明自己距離真相越來越近了。羅杰聽到婕尼特說：“也許，蓋伊為了找出吉莉安迅速衰老的原因，觸碰了五十一區(qū)某些不該知道的東西，所以五十一區(qū)追捕他。”

“如果是這樣，吉莉安是一名翻譯，這一切肯定和她的最后一次翻譯有關(guān)?？上В覀儾椴坏骄€索?！爆斃麃喛戳丝存寄崽亍偛沛寄崽厣暇W(wǎng)查過，沒有結(jié)果。

誰知婕尼特卻說：“我已經(jīng)找人去查了。一有消息，對方就會告訴我?！?/p>

瑪利亞剛想問找的是誰，話到嘴邊又被她咽了回去。

34.

門開了，布洛茨基蹣跚著走了出來。

常年的囚禁，讓布洛茨基走路稍稍有些乏力。蓋伊扶著他，向大門口快步走去。走廊上，他看到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三、四個從其他房間跑出來支援的特工。他們閉著眼睛，仿佛熟睡了一般。

“你把他們怎么了？”布洛茨基嗅著鼻子問。

“我用了高頻設(shè)備?！?/p>

“你給我的耳機保護了我？”

“是的?！?/p>

“我的聽覺比你們靈敏，沒有耳機，情況只會更糟?！辈悸宕幕f著，在經(jīng)過一名特工身邊的時候，忽然俯下身去聞了聞。

“你干什么？”蓋伊一把將他拽起來。

布洛茨基站直身體，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一個煙癮很大的人終于在常年的等待后吸入了第一口香煙，很滿足地說到：“好久沒有聞到陌生人了?！?/p>

蓋伊奇怪地拽著布洛茨基往前走：“你聞到什么了？”

布洛茨基神秘地笑了笑：“人生，我聞到了他的大部分人生。而且，我還聞到了另外一件有趣的事情?！闭f完，布洛茨基甩開蓋伊，用鼻子往前嗅著，向走廊的另一個方向跌跌撞撞地走去。

蓋伊跟上：“布洛茨基，你要干什么？”

布洛茨基根本不回答他，一把推開一扇門。門內(nèi)房間正中，就擺著那只特工送來的大箱子。箱子有兩米多高，一米多寬，看不到里面的東西。布洛茨基一邊用鼻子嗅著，一邊轉(zhuǎn)了一個大圈。

“里面是什么？”蓋伊走過去，就要打開箱子，被布洛茨基捏住手臂。布洛茨基說：“不要打開?！?/p>

“里面是什么？”蓋伊又問。

“用來囚禁我的新玩意兒”布洛茨基又一次對著箱子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轉(zhuǎn)身，抽出蓋伊身上的槍。未等蓋伊攔住他，他就已經(jīng)開槍射向那個盒子。子彈穿過紙箱外殼，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一股藍色的液體從紙箱下流出，散發(fā)出化學(xué)和腐臭混合的氣味，和蓋伊看到的，囚禁另一個布洛茨基的玻璃箱中的液體一樣。

磚樓外面，一片寂靜。蓋伊走向那輛特工的汽車，把藏在后座的特工推下車。那一槍麻醉劑還有用，特工在地面打個滾，呼呼睡得很沉。蓋伊將布洛茨基扶上副駕駛座。車鑰匙還插在鑰匙孔里。蓋伊先打開微型衛(wèi)星跟蹤避讓器，國安局的每一輛汽車，都裝有衛(wèi)星定位器。蓋伊早有準(zhǔn)備。接著，他發(fā)動了汽車。

汽車在蜿蜒的山路上急速行駛。布洛茨基的身子跟著車子搖來晃去，手摸到車窗按鍵，按下窗戶。窗外的新鮮空氣猛地灌進來。布洛茨基貪婪地呼吸著：“三十年沒有聞到新鮮空氣了。雖然這里面摻雜了很多我不喜歡的氣味，但是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p>

“三十年？你在這里被關(guān)了三十年？”蓋伊驚訝地問。他用眼角余光又看看了布洛茨基。黑夜中，他只能借用車燈散發(fā)的朦朧光影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他有一張典型的蘇聯(lián)人的臉盤，個子高大，因為囚禁營養(yǎng)不良缺乏陽光顯得蒼白瘦弱。除去這些，他看上去最多也就是四十多歲。

蓋伊忍不住又問：“你是幾歲被抓的？”

布洛茨基感覺自己說得太多了：“從前，我沒有被關(guān)在這里。我是……被關(guān)在別處?！?/p>

“哪里？”

“前蘇聯(lián)?！?/p>

蓋伊瞥了一眼布洛茨基：“那么，你是十多歲的時候被抓的嗎？”

布洛茨基露出一個小小的詭異笑容，閉口不答。

不久，車子駛出山路，馬上就要接近主干道。布洛茨基問：“你要把車開去哪里？”

“帶你去見另一個你。”

布洛茨基搖了搖手，連說三個“不”字：“我們現(xiàn)在不需要去見他。見到他，我們也救不了他?！?/p>

“那我們?nèi)ツ膬?？?/p>

“你不是要救你妻子吉莉安嗎？我們先去救她。你按照我指的方向走。在路上，我會告訴你吉莉安審訊我的秘密。”布洛茨基在說“秘密”這個詞的時候，又一次咧嘴一笑。他的牙齒雖然不整齊，但是在黑暗中就著儀表盤上的燈，閃過一道短暫微小卻鋒利的白光，讓蓋伊不由一身冷汗。他很想知道，這兩個布洛茨基究竟是什么人，他們究竟值不值得信任。

35.

一個半小時的漫長等待之后，婕尼特終于接到了電話。

接完電話，她告訴羅杰和瑪利亞，吉莉安被送到了一個秘密地點進行翻譯。那是一場審訊翻譯。被審訊的對象是個俄國人。

“對方叫什么名字？”羅杰問。

“我的消息源也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他只是說這次行動非常神秘。”婕尼特說。

“審訊內(nèi)容呢？”

“他也不知道。不過，他說有件事非常奇怪?！?/p>

“什么事？”

“審訊時間并不長，實際上只持續(xù)了半個小時。審訊結(jié)束后，吉莉安先被送到了一個地方，被關(guān)了九天后，才被送回家?！?/p>

“什么地方？”

婕尼特找出地圖，手指越過城市，在一片區(qū)域上畫了一個圈。

“拐角溪？”羅杰奇怪地問。婕尼特點了點頭。

“那是一個什么地方？我可從來沒有聽說過?！爆斃麃喺f著，看了一眼地圖。地圖上標(biāo)有拐角溪的地方是一小片黃色。沒有城鎮(zhèn)，沒有樹林。如果不是刻意尋找，很容易被人忽略掉。

“這地方什么也沒有，國安局把吉莉安送到那里做什么？”瑪利亞問。

“這個，也許我們自己也去一趟才能弄個明白了?！绷_杰說。

36.

蓋伊按照布洛茨基的指點，在黑暗中開車前行。離開墓園的范圍后，他們距離主干道越來越遠。四周一片漆黑，沒有同方向的車，也沒有任何對頭車。蓋伊覺得好像駛上了一條從沒有人走過的路。不過，即便是路上只有他們一輛車，蓋伊也始終覺得那雙看不見的眼睛，還在窺視著他。

副駕駛座上，布洛茨基大睜著紅色盲眼，口中念念有詞。

“你說什么？”蓋伊問。

“沒什么。自己嘮叨消遣一下?！?/p>

“說來聽聽?！?/p>

“生成了死，仿佛死一直擁有生。死不在生命之中，所以，活人永遠看不到死亡，看見的不過是死去的人?！?/p>

“這話那么繞，什么意思？”

布洛茨基往后一靠：“這是一位哲人曾經(jīng)說過的話。死之謎，在生之外。只有亡者，才能把人帶到離生死邊界很遠的地方。這話的意思，過會兒你就會明白了。”

蓋伊剛要問是哪個哲人，忽然看見前方的道路上跳出一只野鹿。為了避讓這只小獸，蓋伊扭轉(zhuǎn)方向盤，差點沖出路面。接著，他猛打方向盤，把車子駛正。

在蓋伊駛過那個路標(biāo)的同時，被他們甩在身后的野鹿站在小路中間，迷茫地看著車子的背影。野鹿圓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看著車子在筆直的土路上行駛。在距離車子不遠的前面，所有的景物全都變了形，像一個被吹脹的氣球向外凸鼓，又像一個巨大的氣泡。野鹿潮濕的鼻翼翕動著，鼻孔吹出濕漉漉的白氣。它看見，車子接近那個氣泡，鉆進去，一瞬間，“刷”地消失了……

蓋伊擺正方向盤后，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個路標(biāo)。因為速度開得太快，這個路標(biāo)一晃就消失在車后的深夜中了。他隱約看清，路標(biāo)上寫著的地名是：“拐角溪”。

37.

婕尼特開車，羅杰坐在副駕駛座上，瑪利亞坐在后面，前往拐角溪。

他們一直往東開，駛出城市。途中，羅杰用手提電腦上網(wǎng)查了一下拐角溪。那里除了是森林和野地之外，在上個世紀(jì)五十年代，還曾經(jīng)作為一個運輸機場被開發(fā)過。機場運行了一段時間，就關(guān)閉了。所以，在那一片森林之中，還有一片很少有人記得的巨大空地。

瑪利亞坐在后面，感覺熱得難受，有些心煩意亂。她看了一眼儀表盤上的溫度計，29度。她打開車窗，夜晚的冷風(fēng)帶著涼意，吹拂著她，她這才稍稍鎮(zhèn)定下來。

38.

駛過拐角溪的路標(biāo)，路況開始變得更窄，柏油路面時斷時續(xù)，有時候是石子路，有時候是泥土路。蓋伊打了個寒顫，布洛茨基機警地睜著眼睛，猛地轉(zhuǎn)過臉，瞪著紅紅的雙眼，把鼻子湊過來，使勁嗅著蓋伊周圍。

“你聞什么？”蓋伊心里起了毛。

布洛茨基皺了皺眉：“一小股怪味。蓋伊，你剛才有沒有看見什么？”

“一頭野鹿，弄得我們差點翻車。”

布洛茨基眉頭舒展開：“刺激，對吧？”

蓋伊沒有回答，而是說：“你不是承諾要在路上告訴我審訊的內(nèi)容嗎？”

“停車！”

蓋伊一腳踩下剎車，輪胎刺耳尖叫著，汽車停了下來，在泥土路面上碾下兩道深深的車痕。

布洛茨基推開了車門。蓋伊跟著下了車。

汽車的前燈照亮了前方一片十多米寬的扇形面積。下車后，蓋伊站穩(wěn)，看到那是一片長滿沒膝荒草的野地。

在朦朦朧朧的車燈光暈里，布洛茨基甩下蓋伊，獨自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草地深處走去。

“喂！布洛茨基！你要去哪兒？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蓋伊高叫起來。四周本來極為安靜，被他這么一叫，一只野禽從旁邊的樹林枝頭飛起。蓋伊聽見它奇怪的鳴叫。有點像貓頭鷹，又有點像老鴉。叫聲凄厲尖銳，卻因為短暫，無法判斷。夜鳥飛遠，四周再一次陷入無邊寂靜，如一潭死水，在偶爾的波瀾過后，又慢慢恢復(fù)平靜。

蓋伊跟了上去。走了幾十米之后，樹林仿佛有腳，緩緩向外圍后退擴散，周圍更加空曠起來。月亮當(dāng)空。晴朗的月色如同毛毛雨一般潑灑下來，似乎能夠傳來雨聲，唰唰，唰唰唰。一路奔走不停的布洛茨基忽然在前方停了下來，一動不動，像一個雕塑。蓋伊緊跟上去，看到在布洛茨基面前，飄動著一條閃爍的明亮光帶。唰唰的雨聲就是從那條帶子上發(fā)出的……

39.

瑪利亞感到越來越熱，她大喘了幾口氣，問正在電腦上查找資料的羅杰：“羅杰，在你給我看的伊萬諾夫的研究資料里，不是有一份資料來自國安局絕密文件嗎，就是那份地鐵僵尸案？”

“對！文件檔案編號絕密第QX340TVI號，遠程意念控制。你有什么新想法？”

“你說，我能看到幻象，會不會是因為……”瑪利亞猶豫了一下，終于說，“有人在哪里對我進行了遠程意念控制？”

“這……”羅杰想了想，“這完全有可能。”

“那么，是不是只要我們找到了實施控制的人，就能找到真相？”

“但是這份絕密文件，我們只拿到了副本，里面關(guān)鍵的東西都被抹掉了。”

“這件事情是發(fā)生在地鐵里的，當(dāng)時一定有新聞報道?！?/p>

“我說過，我們也已經(jīng)查過這條線了。我和婕尼特地毯式搜索調(diào)查了所有的新聞報道，紙頁的，網(wǎng)絡(luò)的，個人博客，只要想得到的，都查過了?！?/p>

“結(jié)果呢？”

“報道上都說這是一次疫情失控。有人從某個大學(xué)試驗室攜帶了正在研制的實驗藥劑，在地鐵里打翻了，造成所有乘客身體暫時麻痹。但是因為這種藥劑還只是在試驗階段，沒有穩(wěn)定性質(zhì)，所以在一段時間之后，藥性自然消散，被藥劑侵蝕的人也都恢復(fù)了正常，沒有持續(xù)性影響，也沒有后遺癥。”

“這些事件在發(fā)生時，肯定有人會在第一時間用博客或者推特發(fā)消息。”

“有。不過，都被國安局刪掉了。”

“婕尼特對電腦那么熟，你們有沒有試試恢復(fù)刪掉的內(nèi)容？”

“你能想到的，國安局也能想到。我們試過，那些內(nèi)容已經(jīng)被刪得一干二凈?！?/p>

“那么，當(dāng)時參加疫情控制的工作人員呢？像這樣大規(guī)模而且十分奇怪的行動，國安局，還有疫情控制中心，肯定會有不少人參與?！?/p>

“查他們？”婕尼特開著車，驚訝地問。她覺得這計劃膽子夠大，倒是有可行性。

“對?！爆斃麃喺f。

“這個想法我們倒是從未有過……”羅杰一邊說一邊敲打電腦鍵盤，“值得試試?！?/p>

幾分鐘后，羅杰興奮地抬起電腦：“有線索了?！?/p>

“什么線索？”瑪利亞和婕尼特幾乎同時問。

“那次事故控制是由國安局的疫情控制中心完成的。我剛剛查到，當(dāng)時疫情控制中心的負(fù)責(zé)人叫喬治·麥格?！绷_杰調(diào)出電腦里掃描的絕密QX340TVI號文件副本，“你們看，在這份文件里，他們用黑色粗線劃掉了行動負(fù)責(zé)人的名字。但是，你們看……”

婕尼特側(cè)臉看了一眼，馬上把注意力轉(zhuǎn)回路面?，斃麃啅暮笞竭^頭，看見被抹掉的名字字母組合長度幾乎和喬治·麥格一樣，“有可能就是他?！彼f。

“字母數(shù)相同的名字組合很多，不一定是他?！辨寄崽卣f。

“這話沒錯，”羅杰說，“不過，在那次疫情控制之后，他就被調(diào)離了疾控中心，并沒有說被調(diào)往哪里?！?/p>

“有兩種可能，”婕尼特說，“不是升職，就是解雇?！?/p>

“那么大的事情，國安局肯定還會派出自己的特工參與監(jiān)督，能查出是誰嗎？”瑪利亞問。

“這個，交給我吧?！辨寄崽亟迪萝囁?，拿起電話，撥通，居然講了一大通奇怪的語言?，斃麃喼宦牰詈笠粋€詞：ok。

等婕尼特放下電話，瑪利亞忍不住問：“你剛才說的是什么語言？”

婕尼特這次卻沒有生氣，“噗嗤”一聲笑了。羅杰在旁邊解釋說：“這是她和朋友間自創(chuàng)的語言。我叫它婕語。為了避免被國安局監(jiān)聽，婕尼特就和她的朋友們發(fā)明了這種語言。”

很快，對方打來電話。婕尼特用婕語接聽完后，告訴羅杰和瑪利亞，她的朋友查了國安局特工的名字，文件上都沒有記錄。不過，朋友想辦法查了那天的考勤表，過濾后，找到一個特工的名字：凱洛爾·希爾。她是一名年輕的女特工。朋友之所以敢確定是她，是因為在疫情被控制結(jié)束的當(dāng)天，她就被送進了醫(yī)院，一直沒有出院，直到現(xiàn)在。

“哪家醫(yī)院？”羅杰問。

婕尼特遺憾地?fù)u了搖頭：“對方?jīng)]有查出來?！闭f著，她忽然一拐彎，“到了。我們到了?！?/p>

瑪利亞和羅杰同時在路邊看到一個指示牌：拐角溪。

在路牌后面，可以看見隱約的城市路燈光。從規(guī)模上看，像一個小鎮(zhèn)。他們順著寬敞的柏油路面向小鎮(zhèn)駛?cè)ァ，斃麃喢嗣^，額頭發(fā)燒一樣火熱。忽然，她又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

40.

蓋伊走到布洛茨基身后停了下來。他不知所措地看著布洛茨基高大瘦削的背影，越過他，他看到在布洛茨基面前，流淌著一條寬闊的大河，看不到對岸。河水在月色中，激涌向前，發(fā)出“唰唰”聲響。蓋伊意識到，這就是他剛才見到的光帶。銀色的月光潑灑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拐角溪?！辈悸宕幕娉蠛?，對趕上來和他并肩站立的蓋伊說。他的一雙盲眼，凝視著河流，閃爍的月光在他炭火一般的眼眶里熄滅又點燃，“如此寬闊洶涌的河流，卻有這樣一個卑微的名字?！?/p>

“這就是你要帶我來的地方？”蓋伊問。

“對，就是這里。把你的手給我。”布洛茨基說。

“什么？”

“把你的手給我。”布洛茨基說著，臉仍舊朝著河水，伸出了右手。蓋伊猶猶豫豫伸出左手，被布洛茨基一把握住……就在蓋伊的指尖碰到布洛茨基指尖的那一秒，布洛茨基的手指仿佛會發(fā)出強大電流一樣，猛地將蓋伊擊打出去。蓋伊整個人就像一個被猛力扣出的網(wǎng)球，帶著巨大的沖擊力，飛向半空……

41.

在車輛駛?cè)牍战窍囊幻?，瑪利亞又看到了一個幻影。

那是一個詭異而奇怪的場景，讓她覺得寒冷而孤獨。

她看到了一個昏暗的地方。雖然看不清背景，但能感覺到那里沒有邊界，無比深邃浩瀚。在明暗交界中，有兩個穿黑袍的人，面對面坐著。在他們腰上，都系著一條麻繩編織的腰帶。在兩人中間，擺放著一塊玻璃，上面站滿了小人?，斃麃喓芟肟磦€清楚，其中一個人忽然感覺到了她的存在，緩緩轉(zhuǎn)過頭來……

瑪利亞想看清那人的臉時，景象消失了。

瑪利亞緩過神來，身體起了一陣雞皮疙瘩，體溫卻還在上升，大滴大滴的汗珠順著臉頰滾落。她抹了一把，手掌竟然濕漉漉的。

“你還好吧？”羅杰轉(zhuǎn)回頭，看了她一眼。

“可能是發(fā)燒了。”瑪利亞說。

羅杰伸過手來，手掌才碰到瑪利亞額頭，就抽了回去：“天哪，怎么那么燙？什么時候開始發(fā)燙的？”

“出發(fā)的時候?！爆斃麃喺f著，急忙叫婕尼特停車。車還沒停穩(wěn)，她就跳下了車，沖到路邊，嘔吐起來。她吃的東西本來不多，現(xiàn)在感覺五臟六腑都給吐了出來。羅杰從后備箱里拿出一瓶礦泉水，匆匆趕過來，彎下腰，一邊輕輕拍著她的后背，一邊把水交給她。

“你病得厲害，必須去醫(yī)院看看?！绷_杰說。

“我沒事。”瑪利亞還沒說完，又是一陣狂吐，“我們不能去醫(yī)院。你忘了，我是被政府追捕的人嗎？”

“你看你，吐成這樣，你……”

瑪利亞打斷了羅杰的話：“待會兒如果有藥店，買點胃藥就行。我們已經(jīng)找到拐角溪了。很快，我們就能找到真相了?！?/p>

婕尼特坐在車廂里，車門開著，車廂里的燈亮著。一點車燈像一只孤獨的螢火蟲?？吭诼愤?。不遠處，大約一公里遠的地方，聚集著更多的燈光。在他們四周，在那些燈光四周，是黑暗。

如果把視線升到高空，這些黑暗就收縮匯聚，再將視線的地點轉(zhuǎn)換，黑暗就變成了一個監(jiān)控器的監(jiān)視屏幕。在瑪利亞他們停車地的旁邊樹上，安裝著一個監(jiān)控攝像頭。夜色很濃，他們誰也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攝像頭。

監(jiān)視屏前，坐著一個人。在他身邊還站著另一個人。坐著的人說：“長官，有人闖入?！?/p>

“把鏡頭拉近看看?！遍L官說。

下級人員迅速敲擊鍵盤，屏幕拉近。羅杰、瑪利亞、婕尼特三個人的臉分別出現(xiàn)在三個屏幕小格里。三個小格像三張撲克牌一樣，在屏幕上依次排列。下級啟動人臉識別系統(tǒng)。三人榜上有名。

長官看了看，皺起眉頭，拿起了電話……

42.

被布洛茨基推擊出去的一瞬間，蓋伊又被另一股強大的力量托舉到高空。那股力量像舉著一個嬰兒，包裹著他。蓋伊低下頭，看見河流變成了一條一掌寬的銀帶，在很遠的地方拐了一個大大的彎。因為很高，已經(jīng)看不到河水洶涌的氣勢。在河流周圍，漫延著森林和森林之外的黑暗。在他的頭頂，是皓月與星空。

那股力量緩緩下降，最后裹住蓋伊，停在了距離地面兩米高的半空。在那股力量里，蓋伊被擠壓蜷縮，蜷縮成子宮中嬰兒的姿勢。蓋伊雖然看不到那股力量，但他能感到它的存在。它像一個圓形的球，裹住了他。蓋伊伸出手指，戳了戳球體外殼，牢固有彈力，橡膠皮一樣緊繃伸縮的感覺。

力量又降低了一些，好像在調(diào)整高度。最后，蓋伊的視線能與布洛茨基平行。

“你，這是在干什么？”蓋伊問。他能感到內(nèi)心漸漸增長的恐懼。好多年了，他都沒有這樣害怕過了。

“噓?！辈悸宕幕重Q起食指放到嘴邊。他閉起眼睛，豎耳聆聽，好像是在欣賞這一刻的寧靜。

蓋伊在那股力量里猛烈掙扎，但是，他除了手指能動外，手腳和身體都像被無形的繩索捆住一樣，絲毫不能動彈。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只弱小的、只能存活一天的蠓蟲，被捆在了一張巨大的蛛網(wǎng)之中。

片刻過后，布洛茨基忽然睜開沒有瞳孔的眼睛，望向蓋伊。布羅斯基的兩個眼眶閃閃發(fā)亮，火紅的光芒穿透出來，臉部和身上的肌膚變得微微有些像水母那樣透明。蓋伊眨了眨眼睛，覺得瞳孔后面針扎一般疼痛。因為疼痛的刺激，眼淚流出眼眶。

布洛茨基向前一步，靠近蓋伊，像一只夜間覓食的猛獸，再一次用鼻子嗅了嗅他，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說到：“現(xiàn)在，我們可以好好談一談那次審訊的具體內(nèi)容了?！?/p>

下期預(yù)告（138期精彩揭曉?。?/p>

紅眼睛的布洛茨基指引蓋伊到達拐角溪之后，告訴蓋伊唯有他的死亡才能拯救吉莉安，蓋伊最后通過原點見到了艾菲斯貝娜；另一邊同樣趕往拐角溪的瑪利亞等人被國安局內(nèi)部機構(gòu)K逮捕，在接受機構(gòu)K審訊過程中，瑪利亞高燒不退而暈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