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若魚
【好像夏天傍晚的霞光】
余韶真喜歡裴原是因為一塊回鍋肉。
高二暑假,她從合肥去六安的外婆家,因為外婆吃素而整整一個星期沒有嘗過葷腥。周五客人太多,她跟外婆吃到一半時,店家拉著裴原跟他們拼桌,他看起來很清瘦,但胃口挺好,點的全是肉。
余韶真不知不覺就將筷子伸到裴原的回鍋肉里時,正好對上他的眼睛,她怔了怔,慌忙把肉喂進了嘴里。
外婆跟裴原都傻眼了,而余韶真冒出一句:這肉可真好吃啊。
裴原露出笑意,像個英雄好漢一般豪爽,把一盤回鍋肉推到她面前說:請你吃。
就這樣,—塊肉俘獲了余韶真的心,寒暑假都去六安找他,—起在外婆家蹭吃蹭喝。同年高考就跟他去了南京的同一所大學(xué),名正言順地戀愛,敞開肚皮地吃肉,生活好像夏天傍晚的霞光,溫暖而歡暢。
余韶真以為她會這樣靠著裴原的肩托著腮幫子過完一生,但裴原沒有給她一個一條道走到黑的機會——大三那年裴原申請去了臺北做交換生,余韶真大半夜跑陽臺上去打電話,想讓他留下來,可對方的電話已顯示無法接通。
【愛情最持久的靈藥】
裴原剛?cè)ヅ_北的時候,余韶真想過一同去,但交換生名額已滿,她眼睜睜看著裴原跟一個姑娘一起走了。
裴原一走,余韶真就開始疑神疑鬼。她想著在舉目無親的臺北,年紀相仿的孤男寡女發(fā)展成情侶是多么順理成章的事情,余邵真打聽過那姑娘叫趙小鯨,是個漂亮的單身女孩。
余韶真不愿在猜疑中度日如年。她不想等到終有一天裴原跟她說分手,所以不如先提出分手吧。裴原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語氣柔軟下來:“寒暑假我都會回去,只要一年,你也不愿意等我嗎?”
不愿意。余韶真說得斬釘截鐵。
那以后裴原再沒有打過電話給她,其實她不是不愿意等,只是她害怕一心一意地等,卻等不到屬于她的裴原了。但寒假余韶真還是跑回六安,每天都在裴原家的樓下溜達,拉著外婆一起去大排檔吃飯,但每次都以失望告終。余韶真甚至找到了裴原家的座機號碼,裝成同學(xué)打電話過去,接電話的是他媽媽,她說裴原寒假留在臺北沒有回來。
余韶真的心咯噔從高空墜落,覺得自己就是作死的典范。她至此忽然明白,原來愛情并沒有“生于憂患,死于安樂”這一說。有時候安樂才是愛情最持久的靈藥,不折騰才是王道。
【說了一句俗氣的好久不見】
一年后從臺北回來的人,只有趙小鯨。
余韶真有意無意跟她在食堂或者奶茶店偶遇,裝作好奇的樣子問她在臺北的生活,最后扯到裴原身上。
趙小鯨說,她跟裴原不在一個校區(qū),過去之后很少聯(lián)系,只在大陸交換生的聚會上見過他,他不太喜歡跟女生講話。她回來之前才聽說他打算申請延期一年。
余韶真傻眼了,如果裴原在臺北有了女朋友,她會對自己說,瞧,我就知道他會移情別戀。
可現(xiàn)在呢,她什么也不能說,只能悔不當初。
暑假,余韶真知道裴原回了六安,她卻不敢去了,但是在暑假結(jié)束前的一周,余韶真還是去了一趟六安,因為外婆突發(fā)腦積水。
外婆手術(shù)那天,余韶真在醫(yī)院走廊里遇見裴原,他因為踢球腳趾骨折,一年沒見他變得更加挺拔,細密的汗從他的發(fā)際線流下來,她先說了一句俗氣的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裴原的口吻稀松平常,她卻紅了眼眶,加上外婆住院,本就有些難過,兩人只隨口寒暄幾句,問了問彼此的情況。
走之前裴原說,希望外婆趕快好起來。她以為他會怪她,或者從他的眼里捕捉到一絲重逢的驚喜,然而這一切都沒有。
這就意味著,她對他來說,變成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
【遙遠得像上輩子的事了】
外婆的手術(shù)還算成功,余韶真在六安照料到暑假最后一天才走。
臨走那天余韶真鼓起勇氣撥通裴原的電話,兩人約在初見的大排檔吃飯,她別有用心地點了一份回鍋肉,飯還沒吃完,她想說的話也沒說出口,他就接到電話走了。
這以后余韶真再也沒有裴原的消息了,他在臺灣的手機號碼她再沒打過,跟他一起申請的情侶空間因為系統(tǒng)升級而不見了。
大學(xué)最后一個寒假余韶真已經(jīng)開始忙著做畢業(yè)設(shè)計和找工作,談了一場不深不淺的戀愛,在畢業(yè)典禮上和平地分道揚鑣。
余韶真在公司不遠的地方租了一間帶陽臺的小次臥,養(yǎng)了一只黑色的拉布拉多,每天走路上班。吃膩味了外賣,她學(xué)著做菜,第一道菜就是回鍋肉,可是怎么做都是軟塌塌的,試過十幾次仍然失敗,好在她沒放棄,她沒敢想象將來有一天能做給裴原吃,只是就想把這個菜練到能吃的水平。
一年后她的回鍋肉終于做到一級棒。
老室友因為嫁人搬走了,新來的室友是個剛剛畢業(yè)的小伙子,有個簡單的名字叫丁朗,笑起來清清爽爽,他夸余韶真的回鍋肉比正宗川菜館的還好吃。
余韶真忽然覺得跟裴原的故事已經(jīng)遙遠得像上輩子的事了,她把跟裴原的往事娓娓道出,丁朗聽完后再也不說要吃回鍋肉了。
【愛恨情仇像風一樣遠去】
夏天,余韶真在深更半夜接到外婆過世的電話,眼淚掉得猝不及防,走出門的時候被臥室和客廳間的小臺階絆倒,丁朗從臥室跑出來時,只見她慌亂地撿散落一地的東西,臉上掛滿了眼淚。
余韶真在喪禮上哭得不成樣子,丁朗在一旁扶著她,裴原也來了。
喪禮塵埃落定后,余韶真才從外公那知道原來裴原畢業(yè)后就回了六安,還像以前一樣經(jīng)常來看他們。
回南京那天,丁朗問余韶真要不要再去見一次裴原,她從后視鏡里看著他許久,搖搖頭。
你確定不要再見一次嗎?丁朗說,難道你不想知道他是不是為了你回到六安的?
余韶真愣住了,她不知道現(xiàn)在的丁朗竟這么厲害,對她的心思了如指掌,也奇怪他竟然勸她去見裴原。她再遲鈍也知道丁朗對她的心意,而一個對她有意的人竟然要撮合她和前任,這到底是出于愛,還是考驗,抑或是佯裝大度?
我只是不希望你又錯過,一個人錯過兩次就真的回不來了。23歲的丁朗說這句話的時候,眼里仍舊有滿滿的愛意。
余韶真為此覺得羞愧,當年若自己也有這一份大度,也許她就不會失去裴原了。
秋天,余韶真在恒隆廣場遇見裴原,他打招呼,她說好久不見,兩人在附近的咖啡店里小坐。
對面的裴原,身上帶著不再熟悉的氣味,水果茶咕嘟咕嘟燒著。也許是分開得太久,余韶真也變得坦然。她問他為什么會留在六安,裴原笑了笑說,因為他喜歡這種小城。
那為什么當初要去臺北做交換生?
小時候就很想去一次臺灣。
所有的回答都跟她沒有半點關(guān)系,余韶真本以為自己會很難過,可不知道為什么只覺得松了口氣。
傍晚,裴原要趕回六安,余韶真目送他離開,也目送那些年的愛恨情仇像風一樣遠去。
余韶真回到小公寓時,丁朗正戴著圍裙在廚房里學(xué)煮菜,雖然烏煙瘴氣,但聞起來卻很安穩(wěn)。她伸了個懶腰,走進去問道,什么時候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