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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鴛鴦兩字冰

      2016-05-17 14:51:20天真無邪
      飛魔幻A 2016年5期
      關鍵詞:老夫員外

      天真無邪

      任釗這一生做過的所有事情,都有目的,比如迎娶錢員外獨女錢敏,這項婚姻帶給他最切實的好處,除了一個吃穿不愁的家庭,還有一條靠近仕途跟官場的路。錢員外是個貨真價實的買賣人,僅靠兩只拳頭搏下萬貫家產(chǎn),所謂官貴商賤,其間白眼心酸可想而知,便不想再讓寶貝女兒錢敏再受這種輕蔑。

      待錢敏及笄之后,錢員外心中便多生了一只眼去留意生意場外的讀書人,幾年下來所獲頗豐,當中值得一顧的,非任釗莫屬。

      這人與敏兒年紀相仿,長相好,學識好,除了家世差些,寡母含辛茹苦將他拉扯大,其他樣樣都好。岳丈看女婿,也是越看越滿意,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著實英俊了些。于是尋世外高人,拿他跟敏兒的生辰八字算了一卦,卦面六神玄武,引水青龍,是卦象中的大大吉,兩人倘若配為一對,此后便是官運亨達,金山銀山,妻妾成群,不在話下??!

      錢員外就在那個“啊”字斷掉的剎那把臉往下一沉,妻妾成群啊你小子,我姑娘進了你家門,沒圖你家錢,沒圖你家田,還得忍氣吞聲替你張羅床上的生意,你小子倒是艷福不淺。

      術士江湖混跡多少年,沒這點眼力見兒豈敢賺這燙手的錢,喲了一聲,收了卦著,防著對方惱羞成怒往自己腦門上砸:“您家這位,是姑娘???”

      錢員外蠻不講理把眼一橫:“怎么,看我像生不出兒子?”

      “怎會?您挑的這個女婿,將來要比兒子還出息?!?/p>

      這句話不輕不重地按到了他最嫩的一根骨頭,合了錢員外的意,大大地順了他老人家的心。置備了最豐厚的嫁妝,找了最舌燦蓮花的媒婆,轟轟烈烈地上門說親去。任釗當然不會傻到跟天降的餡餅作對,一愣之下便點頭應下這門親事。

      萬事俱備,就差女兒錢敏這一東風。錢員外跟發(fā)妻鶼鰈情深,哪怕妻子體弱多病,只生一女也從未動過納妾的念頭,自發(fā)妻病故后便將所有愛護轉移到錢敏身上,捧在手心擔心她顛,含在嘴里怕她熱,便是挑個皇帝的公主出來,也未必比得過她。錢員外將這任釗任公子夸得天花亂墜,也動搖不了她不嫁的心,被逼急了就一句:“您要是覺得他這么好,您就招了他上門來做兔兒爺,反正您也不愿意納妾,我也不介意多個小爹爹?!?/p>

      氣得錢員外差點背過氣去。

      最后還是這個寵女兒寵得遠近馳名的爹爹敗下陣來,長長嘆了口氣,精疲力竭地揮了揮手,道:“你要是不愿意,爹也不強求?!?/p>

      連著幾日為女兒的婚事操勞奔波的錢員外,就在弦徹底繃掉的那個晚上終于病倒,渾身滾燙,躺在床上連一句話都說不了,只朝她豎了根食指,熱淚在眼中滾來滾去。錢敏亦是滿眼帶淚,哭倒在父親床邊,旁人不解,可做女兒的明白,娘在她七八歲的時候病逝,哀傷的父親將懵懂的幼女抱在膝上,指著自己的食指告訴她:“你就是爹爹這根指頭,爹爹有十根手指,斷了其余九根都沒關系,爹爹還能用這根手指撥算盤,做生意,養(yǎng)活你。”

      錢敏終于含淚松口,應下這門婚事。

      幾天之后,錢員外病體康復,生龍活虎,憋足了氣一頭扎入嫁女兒的大業(yè)中去。

      任釗是個不錯的年輕人,對這個妻子百般疼惜,呵護備至。況且錢敏也是一個值得丈夫善待的好姑娘。夫妻倆成婚之后順順當當搬進了錢員外給他倆置辦的別院,又尋了好些奴仆伺候照顧,供這女婿念書考取功名。

      這女婿確實有才華,有野心,再加上錢員外上下打點,一路秀才,舉人,進士,殿試,崇政殿唱名的那一天,驚艷了整個鎮(zhèn)江。

      據(jù)說,他是國朝歷代狀元郎中最年輕的一位,并且,也是最英俊的一位。

      衣錦還鄉(xiāng),引水不忘挖井恩,他感激錢員外的青眼相加,自然也感激妻子錢敏。待禮部定了官職,任釗便將自己在鄉(xiāng)下寡居的老母接進鎮(zhèn)江城中,待京城的官邸竣工完畢便攜妻子老母入京述職。

      這老母生了狀元種,按理說為人處事應當有些不同,可就是因為孀居幾十年,苦了大半輩子,有朝一日時來運轉,享福都成了報復。進了京城,搬進了高大氣派的任家府邸,住的不再是丈人家的牙余恩惠,使的下人也不是舊主前仆,從今往后都是自己兒子的財物,她便是這府里名正言順的老夫人,掌管著全府上下的生死。天長地久地,心里于是活絡起了別的念頭——改掉府里所有奴婢的姓氏,入了她任家的門,就是任家的人,死了也要埋入他們家的祖墳。

      任釗孝子賢孫似的答應,將這命令頒布下去,錢敏自然是又氣又笑,拿整件事當作笑話一樁。既然是命令自然有人不從,不從怎么辦,收拾行李滾蛋,可不從的那幾位都是從十幾歲起就跟著錢員外賣命,風里來雨里去,最得主人倚重,因此嫁女的時候一并陪了過來。

      這老夫人莫名其妙想這一出,正是要用這一招陰鷙的法子,逼走有功的前朝遺臣,鬧得最不可開交的時候,這老夫人惡形惡狀探身出去,劈面一個巴掌,扇了對方個措手不及,連體面都不要了,咒罵道:“你算什么東西,不過就是我們任家買的一條狗,改了你的姓氏又如何,哪天我兒子做了宰相,賣了你的妻嫖了你的女,叫你吠都不敢吠一聲!”

      那老仆怒不可遏,掩面而去,去了錢敏房中哭訴。錢敏出門討要說法時被乳母從身后一把抱住,她勉強壓住心頭攢動的火苗,道:“攔著我做什么,我去跟任釗說,不是他娘?!?/p>

      她興師動眾地去對質,得來的不過是他輕描淡寫一句話:“我娘打的又不是你,看你跑得滿頭是汗的,急什么?”他心疼極了,抽出袖中白絹,離開書案上前為她拭汗。

      她偏頭一躲就避開,忍得連手指頭都在微微地抖:“這幾個叔叔伯伯從小看著我長大,跟著我爹爹出生入死,是我們錢家的功臣?!比吾摯瓜挛罩纸伒氖?,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將這棘手的問題物歸原主:“那你要怎么辦?”

      “暫停這個荒唐的命令。當今圣上以仁治國,對待奴仆尚且寬容敦厚,我們做臣民的居于天子腳下,理當以圣上的話為訓誡,守法度,明經(jīng)禮,寬以待人,若家里這些事傳到圣上耳里,你從政為官如何自處?”

      這些話,是讓任釗感到不安的,最令他覺得不安的,是這些話會從錢敏嘴里出來。

      闔府上下漸漸亮穿了這個老太太的苦出身,說話做事前言不搭后語,高興起來抬舉這個抬舉那個,不高興就打丫頭罵廚子,鬧得闔府不安寧,下人們避著她,跟避貓鼠兒似的,不大去她面前走動。她覺得無趣,孤單,將不懷好意的目光轉移到了錢敏身上,于是在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她忽然就發(fā)現(xiàn)了一件隱藏在他們婚姻里至關重要的一個矛盾——錢敏的肚子。

      老夫人大刀闊斧地鬧將起來,起哄要給他納妾,任釗也是不肯,成親才多久,傳出去也不好聽。再怎么不肯要,老夫人也不至于怪到自己兒子身上,對外面的親戚總是道,那位嬌生慣養(yǎng),悍著呢。

      對這個問題,錢敏表現(xiàn)出來罕見的強硬,父親之于她的寵愛也不會讓她對這種局面做出任何折中的退步。她不是不肯任釗納妾,她是不準。

      老夫人更有了把柄,逢人就說媳婦不孝,自己肚子爬不出玩意兒也就罷了,占著茅坑不拉屎,恨不得他們任家斷子絕孫。

      錢敏對這個粗鄙的婆母還保有基本的敬重,不想任釗在她們之間為難,便是聽到,也裝作不曾聽到,可就是那些話,即便混遍了三教九流,聞之也要紅一紅耳朵。

      任釗不敢忤逆母親,因此心疼錢敏,只能竭力地對她好,在其他方面進行彌補。夫妻之間也能稱得上同甘共苦肝膽相照。

      老夫人嘴巴敞,又管不住話,稍微來家里坐坐的客人都要跟他們講,其中有一位還是進京趕考的他昔日同窗王守義,二十剛出頭,來拜見狀元郎,聽得面紅耳赤,竭力將話題引向別處,又時時回頭顧庭外,只盼有個熟悉的人經(jīng)過這里,將自己從眼下這種困境中解脫出來。

      但是沒有人來,連本府的主人任釗也遲遲未露面。

      王守義漸漸醒悟,心中略灰,告辭要走。難得有個斯斯文文的人坐在那兒,肯聽她說話,老夫人竭力挽留,一把抓住王守義的膀子,回頭問廳中服侍的婢女:“飯呢,怎么飯還不來,讓王公子餓了這許久?!?/p>

      佩環(huán)清淺相擊的聲音從簾后傳出,在這燥熱困窘的午后,仿佛一泓清亮冷淡的溪水,自山澗徐徐流過。

      那女子素衣粉裳,低容斂面,從屏風后從容走出,剎那之間,他屏住呼吸,耳畔傳來擂鼓似的轟鳴,目光在她移步的動作中失去了明確的落點……她并不是那種讓人驚艷的美麗女子,卻讓王守義強烈地想起長安夜游的牡丹,舉手投足間所散發(fā)出的華貴安寧。

      她一定被人隆重地愛過,毫無保留地珍惜過,才造就她如今這番氣度。

      而愛她的那個人,一定不是她的丈夫。

      她雙眼微紅,面頰上還有殘留的水珠,襯著她雪色肌膚,令她有一種清麗無匹的感覺。在奴仆的協(xié)同下將飯菜一一擺上餐桌。勞作過后老夫人沒好氣地讓她退下,待她走后才向王守義解釋此人身份。

      當夜他從任府作別,帶著兩袖清風和沒有送出手的嘉禮,回到自己暫居的破落別院,躺回床上,面向頭頂破舊蚊帳以及四壁皆有縫的墻,忽然只想大哭一場。

      從那開始,他無法管束自己的雙耳,去收集所有關于錢敏的信息,他無法約束自己的大腦,將那女子的倩影從腦海中徹底驅逐出去。

      關于是否納妾的爭論,在任釗某次酒后亂性后有了結果。他應酬同僚扶醉而歸,納了替他脫衣洗漱的婢女春兒。

      這個消息對錢敏造成的打擊無疑是致命的,她當下并沒有做出任何過激的反應,只是遣退所有人,將自己孤身鎖在房中,整整一天一夜不曾進食。任釗心中愧疚,上門負荊請罪,姿態(tài)奇低,再三地賠禮道歉,求她能原諒自己一時的心猿意馬。

      她看著面前這個額帶薄汗,面色驚恐的自己的丈夫,心就好像被一只手給攥住,捏碎,然后一把摁進了碎瓷片里去。

      這可能是他一生當中最狼狽的時刻,他是愛她的,誰能否認?可他偏偏也能夠與其他的女人同床共枕。

      別說是納妾,此間多的是正室主動提出為丈夫尋合意的填房丫頭。

      他半跪著蹲在她面前,將她的一只手合攏放在自己兩掌之間,嘴里說著令她回心轉意的話,間或吻她的手背一下。

      她凄然一笑,只覺得萬千過往歷歷可數(shù),卻無從言表:“任釗,我愛你,你知不知道?”

      他連聲道:“敏敏,我也愛你,我是真的愛你。就算春兒進了任府的門,她也不過是個妾,影響不了你主母的地位,你在我的心里誰都取代不了?!?/p>

      到底什么是愛,可以被分享的東西都不能算。

      她笑起來,還是很溫柔,卻堅定地將自己的手從他掌中抽出,從容地理了理自己的鬢發(fā),向他淡淡道:“任釗,讓她進門,那也是我死了以后的事?!?/p>

      他的臉,微不可察地一變。

      與婆母矛盾最終的激化,從是否納這個妾開始。老夫人鎮(zhèn)日捶胸號哭,只說自己命苦,從肚子里爬出來的兒子向著外人。她就是不肯,即便傳出悍妻的惡名也不答應,事情經(jīng)過好事者的嘴傳遍京城,很快便成了笑聞一樁。

      王守義當然也知道,偶爾同窗聚在一處閑聊,提到任狀元家中不肯為夫納妾的主母,不免將她揶揄一番。王守義通常都是一言不發(fā),端起案上飽蘸了墨汁的硯盤,狠狠砸了過去。

      他是個書生,百無一用的書生,若是沒遇到也就罷了,偏偏狹路相逢,在她已為人婦之后。

      就這樣一日一日地拖延、爭執(zhí)、抗衡,父親從一而終的愛情給了她最高貴的品性,從前優(yōu)越的生活也造就了她高闊的視野,其后的半年里她以所有勇氣來捍衛(wèi)自己的婚姻,卻在春兒被診出有一個月身孕的時候被徹底擊垮。

      這也代表著,在她最絕望,最崩潰,最無助的時候,她的丈夫與這名婢女還發(fā)生過肌膚之親,并且可能,不止一次。

      錢員外被騙得好苦,玄武是卦象之中的淫亂之神,豈會是婚姻美滿的好卦!

      她保持著無懈可擊的平靜,客氣地將大夫送出春兒的房間,并且周到地塞了不菲的醫(yī)資,作為他出診的費用。然后回到她的床邊,在春兒挑釁的得意笑容形成之前,她揚手,干脆利落地扇了那丫頭一個耳光,態(tài)度跟表情一樣波瀾不驚:“這是我的丈夫,我以為你們都會吸取教訓?!?

      “住手!”身后是任釗驚恐的聲音,他從大夫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但也因為愧疚只是默默地站在一邊,不曾引起錢敏的注意。所以春兒有意激怒錢敏,以她的兇悍來反襯自己的無辜,效果自然非常顯著。她委屈動人地叫了一聲姑爺,淚便晶瑩楚楚地滴了下來。

      任釗擋在春兒面前,阻止錢敏再有別的過激舉動,沉聲道:“夠了!敏敏,你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為什么會變得這樣善妒,這樣自私,這樣不擇手段,這樣陌生。

      她目中瑩瑩閃動,像是天上的星星,無奈而絕望地從迢迢銀漢中墜落,但其實也沒有哭。

      他眼神疲倦,是真的累到了極點,道:“我很累,敏敏,我太累了。”

      夫妻的爭執(zhí)冷戰(zhàn)一點點磨盡了他對錢敏的愧疚感,由此而起的,是越燒越熾的煩悶,他的妻子,一點點脫離他預期的形象,變得妒忌,兇悍甚至淪為庸俗。

      單純的少女也遲早有一天會成為魚目,他黯然地想。

      春兒也是料準了這一點,極盡體貼之能事,伏低做小曲意逢迎,男人在妻子那里失去的溫柔繾綣,她源源不斷地供應。

      九月之后,她第一個女兒降生,老夫人大失所望。

      次年,春兒又誕下一對雙胞胎女兒,老夫人連嬰兒的面都沒見,寒著臉回了自己房間,暗中找人算了一卦,算命的說是這家中有煞星,太過戾氣,克住了他的子嗣。回去后她就慫恿兒子休了錢敏。

      幸好任釗還有點良心,這能生擅養(yǎng)的春姑娘肚子很快又有了動靜,當年年底,一鼓作氣生下任釗頭子。同年,任釗左遷晉為禮部侍郎從二品,是同一年所有進士中仕途最通達的一位,老夫人抱著小孫子看個不停,笑個不停,橘皮似的臉貼著嬰兒柔嫩的肌膚,道:“你是咱們家的福星,沖走了那掃把星帶來的晦氣?!?/p>

      因此更是要一力抬舉春兒。那年除夕家中宴請,請了朝中大小官員不計其數(shù),偕同而來的都是正妻主母,按理說一個妾不該入女眷的席,可是老夫人不但安排她上桌,而且排了主位。春兒抱著剛滿月的兒子才入座,錢敏的貼身婢女便走來,不卑不亢地請她離席。春兒惶恐起立,緊了緊懷中的襁褓,囁嚅道:“老夫人……老夫人讓我……”

      那婢女微微笑著低聲道:“老夫人心腸軟,春姑娘也就跟著糊涂了嗎?自己不要臉面,也別怪別人不給你。”

      春兒眼圈一紅,抱著兒子含淚離席。

      錢敏還未坐穩(wěn),老夫人呼天搶地地過來,不由分說要拽她離開:“姓錢的,你給我起來?!彼徽Z不動,任由對方拍打責罵,只是淡淡道:“這是我的座位,我為何要讓開?”

      “放你娘的屁,你連個屁都放不出,還占著茅坑不拉屎!”

      在座所有女眷系出名門,瞠目結舌地望著這對婆媳,似覺得無禮,便又迅速掩面轉開頭去。可這老夫人當年是能拿把菜刀砍到人家中討債的女梟雄,越是多人看便越是起勁,將自己對這新婦的不滿從頭至尾,清清楚楚事無巨細地說了個痛快。

      另一桌上的王守義豁然起身,垂于衣袍兩側的手掌緩緩捏攏,心中怒火翻天覆地,將要行動時被身側安坐的老師孫太傅一把按住。

      只有她一個,在這老婦惡毒的攻擊中端坐。

      她的丈夫聞訊而來,也聽清楚了大概,徑直走至錢敏跟前,殷殷低聲勸道:“敏敏,你先走好不好?”

      即便面對這前所未有的侮辱也不曾動搖的錢敏,就在她丈夫這一句話中徹底碎為齏粉。她如此平靜鎮(zhèn)定,以至于沒有一個人會去懷疑,她的心在這四面楚歌的境地放聲哭泣。她淡淡道:“你松手。”

      “敏敏!母親上了年紀,就順著她一次,不過是個座位而已,讓給春兒好不好?”

      她很清楚地告訴他:“我不會?!?/p>

      “敏敏,就算我求你,不要這么任性?!?/p>

      “任釗,”她提高音調,高到讓全場的人都足以耳聞,“我錢敏沒有任何東西,是需要你答應后我才可以擁有?!?/p>

      他的臉一寸寸沉下去,低聲喝道:“無理取鬧!”

      花園一隅,憑借一盞高懸的明燈將其分為明暗兩地,王守義在昏暗的花崗巖背后,漠然地看著湖心亭里那對貌合神離的夫妻。

      “敏敏,你到底在爭些什么,你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p>

      水紋似的波光在她身上,卻映不亮她原來明亮的眼眸。她搖頭,似覺得多說無益:“我并沒有在爭什么?!?/p>

      他疲倦地道:“你是我的發(fā)妻,我不會拋棄你?!?/p>

      拋棄這個詞,也決定了他們的關系,他對她,多少是含有輕視。

      一個丈夫若是存了這樣的心,便再也不會將妻子看得過分貴重。

      錢敏道:“我們和離吧。”

      任釗只覺得太陽穴兩處嗡嗡地跳,怒極反笑:“我要是休了你,你如何自處?別人怎么看你,你的父親怎么應對那些流言蜚語,敏敏,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能不能不要這么任性。你嫁過人了,將來誰還愿意娶你?”

      心早已百孔千瘡,再痛也滴不出血,她輕輕道:“我愛過你,你知道嗎?”

      他一愣,表情漸漸緩和,凝視她的目光漸趨柔和:“敏敏,我知道?!?/p>

      她別開臉,眼中似有什么滾過:“所以我會過得很好,你不必操心?!?/p>

      王守義仍舊站在那里,深夜的露水浸透薄衣,手中的帕子舉起又落下,落下又舉起,他多么想走到她的面前,問她一句,你還記得我嗎?

      當年那個流落鎮(zhèn)江的小乞丐,找了你很多年,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jīng)有了家庭跟夫君,過得不太快樂。

      在收到錢員外病重的消息當天上午錢敏從京城出發(fā),日落之前已到了鎮(zhèn)江,卻還是沒有來得及趕上見父親最后一面。任釗處理好京城的事情,快馬跟來,主動承擔起了錢府上下所有后事。無論如何,他是感激的,感激錢員外當年的垂青,助他踏入仕途的這一臂之力。

      她看著父親的靈位輕聲道:“我錯了?!?/p>

      他心中一緩,連帶語氣也變得柔和:“知道錯了就好,現(xiàn)在,跟我回去,就當成從前什么都沒發(fā)生過?!?/p>

      錢敏自顧自地道:“父親這一輩子一無所求,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我幸福快樂,可是這一點,我都沒有做到。”

      任釗臉色一沉,不由得叫出聲:“敏敏!”

      她面色蒼白,殊無笑意,當她再次開口的時候,兩行清淚緩緩滑下臉頰:“任釗,我曾經(jīng)很愛你,你知道嗎?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洞房那天,你揭開我的蓋頭,我就看到了你的臉,那時候我想,這個人,從今往后就要跟我長相守?!?/p>

      他的心一點點往下墜落,無止境地墜落,在她明明輕快動人的描述里,這理當是個快樂幸福的場景,卻被她用這樣哀傷冷清的語調提及。

      她輕笑:“我真的非常愛你,任釗?!?/p>

      他心頭模糊地一震,仿佛有輕紗掠過心頭,勢不可擋地遠去。

      她示意一邊侍候的奴婢奉上早已備好的休書跟筆墨。

      任釗定了定神,目光落在她臉上,半晌,他才搖頭:“敏敏,你太不知足了,我對你無所謂不好,你何必要把事情做得這么絕?”

      是的,他不是壞人,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做的事到底有多壞。

      他接過筆,飽蘸了硯臺上的濃墨,落筆之前以肯定的語氣判斷她將來的命運:“敏敏,離開我的庇護,你不會得到幸福的。如果哪一天你后悔了,我不會等你,你知不知道?”

      她徐徐一笑,將那薄薄兩頁紙往他面前一推:“我知道。”

      結發(fā)夫妻,相濡以沫,在他考取功名時她陪著自己受苦,悉心照料他的起居,紅顏在流年間一點點消磨,也在這幾筆之間恩斷義絕。

      他對自己說:我沒有對不起她,誰都不能責怪我無情無義。

      他離開鎮(zhèn)江回到京城,已無牽掛。

      半個月后,任釗京城的門被同僚王守義叩開,這一屆進士中的翹楚,連當今圣上也曾贊他鐘靈毓秀,人與文章一樣秀美。

      他的眼中有不同尋常的狂熱:“她沒有回來?”

      任釗敏感地注意到,他用的代詞含混不清,并不直指對象,他看了王守義一眼,隱約覺得他這人今天有點奇怪,但又說不上哪里怪。他皺起眉頭,又冷淡嚴厲地瞥了他一眼。

      當天夜里,這個十五歲與人相遇,十年之后才有緣再遇的年輕人租了一匹最快的馬,在天亮起來之前出現(xiàn)在錢家別院前,心潮澎湃地叩門,五內俱焚地等待,他說,他有事要見錢姑娘一面。

      其后的十年,是上蒼寬待王守義的十年,他的仕途幾乎沒有遭遇任何波瀾,一路由延尉、光祿大夫遷至太常、司馬,貴人的提攜使他恰如其分地避免了一場場政治旋渦,平步青云。他穩(wěn)定而又出眾的表現(xiàn)引起任釗等人的注意,有人試圖將他拉入自己的陣營,對此他一笑表示:“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p>

      因此在結黨意義過于明顯的休沐群筵上,他第一個離席,眾人一再挽留,他簡單解釋:“家中有事。”坐他下首的上官大人關心地詢問:“什么事?”

      他只是微笑,卻與他以往所有笑容大不相同,嘴角弧度舒心地上揚,點亮了眼中一道溫柔的光芒:“娘子怕黑,我要去陪她?!?/p>

      待他走后,上官大人小聲與旁嘀咕:“怎么都沒聽說他成親了?”

      他昔日同窗孫大人倒是笑得很明朗:“他啊,幾年前早定了親,是在老家鎮(zhèn)江辦的,他娘子也是幾日前才進京來探視?!?/p>

      鎮(zhèn)江。這兩個字對任釗的意義非凡,他光明的仕途就是從那里起航,而且那里還有個女子,持杯的手一頓,他凝神細聽,孫大人道:“……他娘子是鎮(zhèn)江的大戶,仿佛姓錢,是家中獨女,家世頗豐,可惜父親過世后也就敗落了……”

      上官大人取笑他:“你怎對人家的閨閣之事了如指掌?”

      孫大人搖頭:“你以為很容易,王兄對這妻子極是疼愛有加,鮮少出來讓她見客,只可惜,膝下一直無子?!?/p>

      任釗望著堂中躍動的明燭,由心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荒誕感,在這個四面明燈高懸的空間,他終于無力躲避那燭火灑落的陰影,任由它們鬼魅一樣侵入心底。

      王守義掀簾下車,疾步入院,夜風涼如水,拂過他鬢發(fā)長袍,以及嘴角浮起的微笑。他意外自己原來這樣鐘愛這帶來光明的燭火,當他的夫人出現(xiàn)在那光明的中央。他加快腳步,走至她跟前,低聲問:“怎么還不睡?”

      她語調清亮安詳:“我想見一見你?!?/p>

      “我要是晚上不回來了呢?”

      “你會回來的?!彼⑿?,眼角眉梢處已有歲月的痕跡,而說話的神情仍稚雅天真。十年前,王守義從京城連夜趕到鎮(zhèn)江,進行一段二十多年前就應進行的告白。錢敏第一反應是覺得這個人瘋了,他沒有多加解釋,滿頭大汗地走了。之后一年中他頻繁奔波于鎮(zhèn)江跟京城之間,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替她擺平一切麻煩,幫她解除所有危機,最后是她看不下去,如實地同他交代:“父親走了,錢家已經(jīng)敗落,徒有其形,不過是坐吃山空?!?/p>

      他掉頭就走,隔日重來,帶了他這些年所有俸祿給她,錢敏嘆道:“你這是何苦?”

      “我要讓你相信我娶你并不是為了你的家產(chǎn),只是你這個人?!?/p>

      “可我已經(jīng)拿不出最好的一面跟你交換?!?/p>

      他笑:“我不要你最好的一面,我要你的一切,我要你對我笑,對我發(fā)脾氣、撒嬌,錢敏,你不是我,你不會理解你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疑惑在任釗心中滋生得越來越強烈,強烈到連等待都變成了一場酷刑。某天他的馬車經(jīng)過王家府邸,他狀似無意,望向被風吹起的卷簾的縫隙,王守義小心地扶著一女子下車。

      除了感覺荒唐,再無其他。

      那個女子,那個快要消失在記憶中,只在心底屬于愧疚的領域偶爾浮起的妻子,他偶爾會想起,在某個夜深人靜時,在他美妾陪伴的枕邊,他會想起她孤苦伶仃無所依傍的下半生,心口隨之翻涌起點滴的潮痛,錢敏是他的責任,是他獲得今時今日地位應該承擔的義務。他拋棄了她。

      她過得痛苦絕望,她在某個遙遠的地點恨著他,想著他……

      為什么不是這樣?

      怎么可能不是這樣?

      如果硬要挑剔這段婚姻,除了他們一直沒有自己的孩子,錢敏憂心如焚,王守義便趁休沐那天來廟里陪她上香,進門時恰與出門的任釗母子狹路相逢。前塵已有十年之久,錢敏不過掠了他一眼,已被王守義拉向其他地方。

      他選擇用抱緊她作為回答問題的方式。

      老夫人望著她的背影,豁然睜大眼睛,驚聲道:“是她!”

      是她……

      萬般滋味齊齊浮上任釗的心頭,是她,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依舊安之若素,勇敢如初,可以用生命來捍衛(wèi)婚姻的幸福。

      但這一次她不會受傷,因為這個人,他懂她。

      老夫人嘆氣:“我說兒啊,咱們當初就是失算了,晚些休了她,說不定還能分些她爹的家產(chǎn),看她旁邊那官人的打扮,不知道從中撈了多少好處……”

      他似乎聽見耳后血液洶涌的聲音,從未有過的窘迫一路冒至耳垂處,他近乎狼狽地低聲道:“母親,夠了!”

      她不解:“你又沒對不起她,就算她爹助你考取功名,咱們家也是錦衣玉食供著她,她卻連個妾都容不下去,這種女人,如何要得?”

      他凄然一笑:“因為她愛我?!?/p>

      這十年里,他獲得了他想要的一切,他現(xiàn)任夫人是當朝的宰相千金,大度包容他所有妾室,以及她們誕下的孩子,她會在晚歸的每一個夜晚挑燈等待他歸來,然后溫和地建議,今晚他該去誰的住所,安撫哪一顆心。

      他們只是夫妻,不需要愛這種東西。

      他只覺得荒誕,這默契到幾乎冷漠的家庭,她們竟然能如此和睦地相處。

      她們愛過他嗎?

      許多經(jīng)年的畫面浮現(xiàn)在眼前:她蒙眬的淚眼,她一點點崩潰的心智,她在這個家庭所遭遇的凌辱,還有他的輕視……她的愛情是荒涼的森林,其中是嫉妒,像強盜一樣。她的手里只有一把劍,是絕望,每一刺都是殘酷的死亡。

      他忽然問他的妻子:“你愛我嗎?”

      她一愣,模糊地笑了:“夫君,你今天這是怎么了?”

      離開寺廟之前,他遇見了王守義,擦肩而過的瞬間,是他叫住了他:“為什么?”

      王守義原本不欲跟他交談,不知為何還是停住腳步,回頭說了一句:“心無旁騖地愛一個人其實很辛苦,她太辛苦了,我不想她再這樣,要有一個人來愛她?!?/p>

      任釗長久地站在那里,風吹過,柳絮翻飛處,回首已是百年身。

      上蒼多情又殘忍,她跟王守義生活美滿,舉案齊眉,卻遲遲沒有屬于他們自己的孩子。那一年冬至,大雪過早地臨幸京城,扯棉丟絮地下了一天一夜,王家出城的馬車途徑御街,停在街邊一個瑟瑟發(fā)抖的小乞丐面前,一女子探身從簾內出來,遞給他財物若干,小乞丐訝異地仰起頭,露出清秀瘦弱的臉龐。

      她在問那孩子的姓名。

      “我姓趙,趙必君。”他口齒清晰地回答。

      她由衷地夸贊他的名字寓意深刻,小男孩蒼白的臉也因這贊美泛起紅光,她態(tài)度友善,說出一句令身后馬車上的任釗覺得熟悉的句子,那時候他不懂真心的可貴,于是從今往后,他只能在很遠的地方默然注視。

      “小兄弟,你可以通過努力擁有許多屬于自己的東西,并且不用低聲下氣,經(jīng)過任何人準許?!?/p>

      身側與她同坐的王守義溫柔地凝視著她,微微笑起來。

      任釗坐在車內。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他們一齊想起了從前。

      元宵佳節(jié),十幾歲的少女隨父親外出賞花燈,王守義餓著肚子守在飯館門口,等待食客酒足飯飽后的憐憫,她將手中的糖人遞過去,打量中最多的也只是好奇,她問他:“你怎么不回家,等在這里做什么?”

      他等了又等,就為了跟她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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