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煜
有一次,半夜趕著翻譯書稿,在電腦上敲下這么一句:“我簡直無法相信自己會如此懷念那些簡單的事。比如讀本小說,或者從從容容地洗個澡?!?/p>
“從從容容地洗個澡”,默念一遍這幾個字,忽然覺得心酸。
我并不是個矯情的人,但那一時的酸楚卻綿延至今,以至于讀到這本《讓我安靜五分鐘》,第一時間,我的腦海中,即刻又清晰明白地滴滴敲打出這行字。這本書,我是在陪游拉粑粑的時候(是的,我是她欽點的“陪拉”者)講這個故事給她聽的。
孩子們正在吃早餐,這可不是讓人看了開心的一幕。龐太太從廚房的柜子里拿出餐盤,把茶壺、牛奶罐、她最喜歡的茶杯、涂了橘子果醬的烤面包片兒,還有昨天吃剩的小蛋糕放進餐盤里,再把報紙塞進口袋,偷偷地往門口走去。孩子們問她去哪兒。
“去浴室?!饼嬏卮稹?/p>
“為什么?”
“因為我想自己一個人安靜五分鐘?!?/p>
可是呢……這樣的愜意時光剛開始就結(jié)束了。
孩子們要求吹笛子給她聽,讀故事給她聽。最小的弟弟抱著一鼻子玩具進來,統(tǒng)統(tǒng)扔進浴缸。
所以呢……龐太太走出浴缸。她擦干身體,穿上浴袍,準備走出浴室。
“你現(xiàn)在要去哪兒,媽媽?”羅拉問。
“去廚房?!饼嬏f。
“為什么?”萊斯特問。
“因為我想一個人安靜五分鐘?!?/p>
在孩子們還沒下樓之前,龐太太安安靜靜地度過了三分鐘又四十五秒。
游哈哈大笑,我心有戚戚。
又想起來在微博還興旺的那幾年,我發(fā)的數(shù)千條文字里,被轉(zhuǎn)發(fā)評論最多的是這樣一條:
“今天,游整兩歲四個月。
到今天,我有兩年四個月沒有睡過整夜覺,沒有吃過安靜的晚餐,
沒有戴過耳環(huán),沒能夠在香水里去除奶味,沒有和小馬單獨散過步。
到今天,我有兩年四個月每天都忙亂,都焦慮,都疲憊……
游不是個省心的孩子,脾氣大、‘心眼小,而且超級黏我。我其實也不是個心甘情愿的媽,陪她超過半天就開始心浮氣躁,要靠躲進洗手間打幾分鐘‘連連看才又能勉強重蓄幾格能量?!?/p>
在這一點上,龐太太比我從容多了。而我喜歡《讓我安靜五分鐘》,并不僅僅是因為它道出了我的(以及所有父母的)心聲,而更多是因為龐太太的安靜從容。她不訴苦,不指責,安安靜靜地從一片混亂中起身。也未見她有抱怨或者不甘,孩子們跟來了,也就順理成章地摟入懷中。這種從容里,也自然有愛意流淌:是的,愛孩子,是一個媽媽的日常,想安靜五分鐘也是。
很多年前讀過一篇文章,里面有段話我超級喜歡,記在了我的小本本上:身為人母絲毫沒有崇高感,甚至在聽到歌頌母愛的偉大時,會有本能的反感。這是一件這么自然而然的事,讓任何形容詞都顯得做作,煽情和居心叵測——畢竟,誰會歌頌吃飯睡覺呢?
五分鐘,和孩子一起讀完這個小故事。笑笑,起身,投入彼此忙亂的生活。
當年我那條熱門微博,還有最后一句:“到今天,我有兩年四個月,每天都內(nèi)心溫暖,都面帶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