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zhí)N華：用命做藝的單弦表演藝術家

董磊

2015年1月15日，由張?zhí)N華老師和包澄潔、姚振聲兩位專家合著、北京出版集團公司和北京美術攝影出版社聯(lián)合出版的《單弦牌子曲》一書放到辦公桌上，并附有張?zhí)N華老師親筆寫有“閑閱并指正”時，我眼睛為之一亮、精神為之一振，那種迫切的心情和閱讀的沖動油然而生。我用整整五天晚上的時間，仔細讀完了這本《單弦牌子曲》。由此，引發(fā)我的一些思考。想得越多，思得越久，悟得越深，就越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只有拿起批判的武器而訴諸筆端。

在我看來，張?zhí)N華老師是曲藝界一位真愛、真心、真情、真誠的大眾藝術家，一位視藝術為生命、用生命追逐藝術、深受百姓歡迎和喜愛的民間藝術家。

一曰真愛。張?zhí)N華出身滿族鑲白旗，并非曲藝世家，但父母都喜歡大鼓、岔曲、評書，可以說是曲藝愛好者或曲藝票友。小時候，一個看似偶然實則必然的機緣，12歲的張?zhí)N華考入了說唱團學員隊。從此，她與單弦這一近200年歷史的曲藝形式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也注定了她必須用生命來哺育興旺這門藝術。無論是跟胡寶鈞先生開蒙，或是拜師譚鳳元先生，還是師從韓德福先生、隨魏福漢先生學藝，她是實實切切地愛上了單弦，而且是愛得真摯、愛得徹底、愛得持久、愛得深沉。如果沒有這種源自內(nèi)心、發(fā)自肺腑的純潔之愛，她也許經(jīng)受不住從中央廣播文工團說唱團到北京曲藝團的顛簸，經(jīng)受不住農(nóng)村文化工作隊和干校歲月的磨礪，經(jīng)受不住“文化大革命”運動的洗禮；如果沒有這種不離不棄、始終不渝的偉大之愛，她也許很難做到堅持不懈地教學生、帶徒弟，很難做到在退休之后依然活躍在老舍茶館、民族文化宮的舞臺上和曲藝牡丹獎大賽的評委席上，很難做到夙夜在藝、馳而不息地為傳承和發(fā)展單弦藝術奔走呼號。她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咱干了單弦這一行，咱就一定要愛這門藝術，對得起它”。

對任何一個社會成員來講，他或她對所從事的職業(yè)或行當不喜歡、不熱愛、不感興趣、不知敬畏，恐怕實難履職盡責，更遑論什么建功立業(yè)。這是一條職業(yè)鐵律。張?zhí)N華老師認為，對一門藝術，只有愛得真、愛得純，才能干得好、做得漂亮。對藝術的真愛，是有形的正能量，是鮮活的價值觀，能催生人的無限動力，能激發(fā)人的內(nèi)在潛能，能夠塑造人的高尚靈魂，引導人不畏艱險沿著德藝雙馨的光明藝術道路堅定前行。我覺得張?zhí)N華老師身上體現(xiàn)出來的這種藝術真愛，是文化自覺，是藝術自信，更是從藝的導航儀，做人的方向盤。有了這種豐盈充沛的真愛，它就賦予了單弦藝術以生命的活力，傳遞出濃濃的善意和對未來的向往，同時也會化作一種責任感和使命感，更會轉(zhuǎn)化為一往無前的行動力量。從閱讀《單弦牌子曲》這本書中《張?zhí)N華單弦生涯自述》的字里行間，我深深地感受到這種藝術真愛的存在意義及其產(chǎn)生的偉力。無愛不從藝，從藝必真愛。這是張?zhí)N華老師50多年單弦藝術生涯的生動寫照。

二曰真心。張?zhí)N華對她所從事的單弦藝術非常上心，對她的師父前輩老師非常熱心，對前來討教的票友愛好者萬般耐心，對學生和徒弟的培養(yǎng)十分用心，對每次上臺演出準備細心，對單弦牌子曲（含岔曲）這一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傳承發(fā)展十分費心，對同行同道同志充滿善心。她把心給了值得鐘愛的藝術，給了薪火相傳的晚學，給了熱情捧場的觀眾，給了揮灑滿腔熱血的舞臺?？梢哉f，這是捧出來的一顆真心，晶瑩剔透，光亮無比，靠近它感覺溫暖，撫摸它倍增力量。她用真心讀懂了單弦藝術，贏得了世道人心。組織、社會和人民給了她許多的稱號和榮耀：國家一級演員、單弦牌子曲（含岔曲）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目代表性傳承人、中國曲藝最高獎牡丹獎表演獎得主、突出貢獻曲藝家等等。在張?zhí)N華老師看來：不論是對藝術，還是對觀眾，抑或是對同行，都應該將心比心，以心換心，大家團結(jié)一心，心心相印，我們才能把單弦這一民族民間藝術繼承好，發(fā)展好，傳下去。她認為做一個名副其實的老百姓喜愛的鼓曲藝術家，必須用心來唱來表演，千萬不能來唱來表演什么看不懂、聽不明、想不通的糊涂單弦，不然的話，那真是誤人又害己。同一部作品，或同一個曲目，不管演了多少次，也不論大場合、小場面，也不論是大舞臺還是小講臺，也不論是在國內(nèi)展示還是赴國外交流，她都一絲不茍，精心準備和反復思索，永遠當作第一次登臺、第一場演出。張?zhí)N華老師在舞臺上的形象總能給人一種清新、沉穩(wěn)、大氣的感覺，使人看了以后得到樂的愉悅、情的熏陶、智的啟迪、美的享受，讓人聽了之后覺得舒服、舒坦、舒暢、舒心。我想，這一切，皆因為她如此走心，把觀眾放到了心中的最高位置，所以觀眾才在心中記住了她，才毫不吝嗇地把掌聲送給了她。正如她在書中所言：“演員不能離開舞臺，藝術必須要由觀眾來檢驗，光是自己在家自吹自擂不成。”

由于工作的原因，與張?zhí)N華老師的關聯(lián)慢慢多了起來?？此难莩?，聽她的碟片，觀她的教學，談她的為人，論她的藝術，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對張?zhí)N華老師有了更多的了解和熟悉。現(xiàn)任中國國民黨榮譽主席連戰(zhàn)先生曾作客北京老舍茶館，張?zhí)N華老師為了演好單弦《北京小吃贊》，不知用心排練琢磨咀嚼了多少次，真可謂一遍拆洗一遍新、百遍拆洗其新自見。正如后來她在書中說道：“這雖然是演出過十幾年的老段子了，但我沒有一絲懈怠，全身心地投入到唱詞所表現(xiàn)的內(nèi)容里。宛若通過自己的演唱，將一道道精致美味的小吃呈現(xiàn)給在座各位遠道而來的貴客們，就像八仙桌錯落有致擺放的一份茶點。”曲藝藝術是一種極富個體特色的創(chuàng)造性的精神勞動。演員的每一句臺詞，每一個動作，每一副表情，每一段排練，每一次亮相，每一場表演，每一回總結(jié)，倘若不用心、不精心、不細心、不費心，不拿出百分之百的足夠的精氣神，不在應有的狀態(tài)，那么演員在臺上的所有展示就不可能做到“貌與神合、神與意合、意與心合”，就會顯得干癟、蒼白，無生氣、無生命、無意義、無價值。快板演員經(jīng)常講，在臺上表演的時候，一定要做到身上有勁、口里有詞、心中有事，身、口、心“三合一”，才能板眼無縫、渾然一體、一氣呵成。這同樣說明一個道理：作為曲藝演員，只有將所要表達的人和事真正內(nèi)化于心，并賦予其現(xiàn)實存在的意義和未來發(fā)展的價值，這樣方有可能將人和事外化于行，生動活潑地立于舞臺之上，活靈活現(xiàn)地塑于百姓心中。張?zhí)N華老師擁有一顆對單弦藝術的純真之心、正大之心、美麗之心，這條心河源潔行端，寬厚綿長，流淌不息，這也許是成就她藝術人生的秘笈。心有多大，藝術世界就有多大，人生舞臺就有多大。

三曰真情。藝術就是情感。無論思想大師還是大眾百姓都認為此言不虛。在我們中華民族的祖先看來，感天動地泣鬼神，直指人心與靈魂，莫先乎于情，莫重乎于情，莫貴乎于情；歌之，詠之，手之，足之，舞之，蹈之，都是情緒情感情形情思的表現(xiàn)和展露。怎一個情字了得，情何以堪，這可能是我們中國人對“情”字的極致解答。情有價又無價，情具象又抽象，情易說又難說，情有限又無限，如果作為一個演員特別是曲藝演員，不知情為何物，不懂情之重要，不解情之豐富多彩，不識情之永無止境，那注定不會有所成就。張?zhí)N華老師熟諳“臺上演員情不真、臺下觀眾亂紛紛”、“書好表情欠、收效只一半”、“說盡人情方是書”、“有多大的人情說多大的書”等流傳千百年曲藝藝訣藝諺的真諦，非常注重以腔傳聲，以聲傳情，以情動人。她在自述中認為，“演員動了情，觀眾才認真聽”，這是一條基本規(guī)律。為了進一步豐富自己在表現(xiàn)“情”方面的藝術張力，她四處求教，八方覓真，在博采眾長、融會貫通的基礎上，努力把單弦“半說半唱”的特色和“活”的特點展現(xiàn)出來，而且慢慢地具有了自己的演唱風格。單弦曲目講究取材求源，用詞整潔，立意正大，因而無論寫景狀物，還是敘事講理，都十分強調(diào)對情的的運用再現(xiàn)，對情的掌握控制，對情的獨特表達。曲藝界有言：大書一股勁，小書一段情。表演一曲單弦往往只有幾分鐘的時間，這就更需要情，更要依靠情，更要發(fā)揮情的作用。這是為什么？道理非常簡單、樸素，因為通情才能達理，沒有情感就從來不會有對藝術的追求和向往。

張?zhí)N華老師對情的理解和把握是清醒而自覺的。在我看來，她的情是真而深，情真才能意切，情深才能意長。同時，情也不是沒有節(jié)制，沒有邊界，誠如古人所言“發(fā)乎于情，止乎于禮”。情的表現(xiàn)再現(xiàn)，應尊重公序良俗，要合乎人們的行為價值取向和禮儀規(guī)范，要維護社會的倫理道德。在這里，演員還需要處理技與情的關系問題。毋庸置疑，演員練就的技術技巧技法，要為所展現(xiàn)表達人物的情感空間和心靈世界服務，否則就有可能淪為單純的炫技。通過觀看和欣賞張?zhí)N華老師的舞臺表演，我覺得她對情的認識和把控的方向是正確的，對情的度的拿捏是恰當?shù)模瑢η榈谋憩F(xiàn)也是多姿多彩的。對單弦藝術來講，她真情似海，深水靜流，廣闊無垠。

四曰真誠。人無誠不立。程門立雪、三顧茅廬的故事，家喻戶曉。其實，與做人一樣，從藝何嘗不是如此。張?zhí)N華老師對藝術的真誠主要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一是對單弦忠誠。一個演員要成為社會風氣的先覺者、先行者、先倡者，成為一個合格的人類靈魂工程師，沒有對從事藝術職業(yè)的極高的忠誠程度，實難有所作為。為了學藝、求藝、研藝、習藝，她銘記師父教誨多少次“山后練鞭”，她記住了趙玉明老師 “字別咬那么狠，聽著不舒服”的提醒，她掌握了王毓寶老師向內(nèi)攢氣向外送氣的方法，她向石慧儒老師學習嘴唇不動顯現(xiàn)舌頭跟齒的技巧，她向關學曾、高鳳山、王長友等前輩學習，養(yǎng)成了一個“眼睛看別人腦子想自己”的習慣。張?zhí)N華老師總結(jié)了擊打八角鼓的多種方法，練就了“一步到臺口”的技能。大家知道，唱大岔曲，作為女演員60歲基本到頭，65歲到達極限?？墒牵瑥?zhí)N華快70歲仍然能唱。這就是技藝長期磨練到一定程度之后的功夫功力！她在書中說：“這么多年我能堅持下來，一個是愛，一個是我用功一個階段就能提高一點，這對自己來說也是一個安慰。再琢磨琢磨，再用功點兒，又提高一步，又是一次安慰，不由自主地就不想放棄了”。單弦似乎人人都能唱，但是要唱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很像人人會寫字，但真能寫好并非易事。沒有堅持或堅持不住，終究一無所成。

二是對同行熱誠。曲藝藝術發(fā)展的悠久性，中華曲藝形式的豐富性，曲藝師承關系的多樣性，造就了爭奇斗艷、姹紫嫣紅的當代曲藝百花園。400多個曲種，從業(yè)者30多萬，票友愛好者數(shù)以億計。張?zhí)N華老師作為曲藝隊伍中的一員，她打破同行是冤家的陳舊思維和習慣，尊敬長者，提攜后學，與同輩和諧相處，關系融洽。與張?zhí)N華老師打過交道，有過接觸的曲藝人，都能感受到她的沉靜、謙和、真實和達觀。曲藝界有云：一做人，二講義，三打基礎，四演戲。這四條，張?zhí)N華老師實實在在地做到了。她經(jīng)常教育學生和徒弟們，要同行相重，相互補臺，好戲連臺，否則同行相輕，相互拆臺，最后垮臺。最終，會毀掉事業(yè)、砸掉飯碗。常聽她不厭其煩地講：一句邪、矮半截，臟話粉詞、別出嘴巴。我們應心中有愛，目中有人，口中有德，行中有善。張?zhí)N華老師非常注重團隊合作，這一點難能可貴。在她看來，“演員必須要有好的作者合作才成，對演員最重要的是那個好本子。好的曲藝作品，也應該是三結(jié)合的產(chǎn)物——好作者、好伴奏、好演員。演員沒好詞不成，沒有好弦更不成?！睆?zhí)N華老師在做人從藝過程中，不為物欲所惑，不為人情所累，不為名利所絆，不為關系所羈，不計較，不抱怨，皆源于她良好的道德情操、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和正確的價值取向。真乃所謂：行端則影直，源潔則流清。

三是對理論虔誠。捧讀《單弦牌子曲》，尤為感動的是張?zhí)N華老師對曲藝理論的虔誠和曲藝作家的尊敬。大家都知道，曲藝學術研究和理論建設是我們整個曲藝事業(yè)的一塊短板、一個軟肋。對一個演員來說，如此虔誠地表達出對曲藝理論的仰慕，釋放出對曲藝作家的摯愛，說明張?zhí)N華老師的遠見卓識，也同時表明她認識到自己需要加強和提高的地方。放眼整個曲藝界，有這種深刻見解并付之行動的只是少數(shù)有理想、有擔當、有作為的曲藝家。張?zhí)N華老師說：“檢討起來我覺得可能是說得少、唱得多了，應該是理論性的說得再多一點。這就是我們這個演員的毛病，重視舞臺表演，不重視理論學習，該上升到理論的時候，上不去”。上個世紀，張?zhí)N華老師積極參加各種培訓研修，尤其是對藝術概論和中國文化概論，認真聽，仔細記，反復咀嚼和思量。她認為：“搞藝術的人，說不清藝術是什么，搞曲藝的人，對曲藝藝術的特征說不出個一二三來，真的是很遺憾的事。”她深切地感到：“我們曲藝界缺乏的就是把實踐升華到理論的本事，到了我們這一代漸漸地理論有點兒了，缺的是升華，總結(jié)歸納。”張?zhí)N華老師對曲藝作家非常敬重，念念不忘使她終身受益的王素稔老師、趙其昌、張喜林老師，她覺得“我們曲藝界的作者太偉大了，他們心里得裝多少東西呀！文學的底子，對各種曲藝格式的熟悉，比如京韻大鼓唱詞的格式，變化規(guī)律、特色；牌子曲每個牌子唱詞的格式，適宜表現(xiàn)的情緒、唱詞寫作的幾種變化、唱段構(gòu)成時牌子前后安排順序的規(guī)律，他們都得爛熟于心?！蔽矣X得，這是一位用生命來演繹單弦的藝術家的心里話。正是基于此，無論是在北京大學還是在北京城市學院，抑或是在異國他鄉(xiāng)開展對外文化交流，張?zhí)N華老師都在不遺余力地進行課堂教學和傳播曲藝藝術；正是基于此，10多年前張?zhí)N華老師和羅君生先生共同整理出版了《單弦岔曲五百首文集》，供人們廣為傳唱；正是基于此，《單弦牌子曲》這本書由作家、藝術家、理論家聯(lián)袂合作而成。

詞中天地大，曲中日月長。對曲藝理論的渴望和追求，在這方面，曲藝名家大師所見略同。曲藝家劉學智生前講道：“成功的曲藝家，應當是上臺能演出，下臺能創(chuàng)作，張口有理論，身后有學生?！毕嗦暶荫R季對相聲的傳承發(fā)展念念不忘：“目前相聲教育存在著‘空當，缺乏科學系統(tǒng)的教育，師資教材都是空白。”他認為，最好是能夠由經(jīng)驗豐富的演員，認真總結(jié)升華演出經(jīng)驗，形成科學的教材。四川諧劇創(chuàng)立者、表演藝術家王永梭去世前留言：“期待曲藝界早日能有一支理論研究隊伍?！苯裉?，已屆縱心所欲不逾矩之年的張?zhí)N華老師仍然快樂地奔走在舞臺和講臺之間，用她的真愛真心真情真誠鑄成的藝術之火，用她德藝雙馨鑄就的人格魅力，傳承和發(fā)展著她生死為之夢縈魂牽的單弦表演藝術！

人生有涯，藝無止境。祝愿張?zhí)N華老師藝術青春常駐，期待張?zhí)N華老師不斷創(chuàng)造出新的藝術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