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詠詩歌節(jié)奏感知生命律動

張選軍

詩歌教學作為語文教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歷來備受語文教學工作者重視。其原因不僅在于詩歌是我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載體，是文學反映現實生活的重要樣式，還在于通過詩歌我們可以走進詩人所處的那個時代和社會，感受詩人在那個時代和社會中所呈現的某種生命律動，進而把握詩人的生命特質，真正實現對詩歌的深入解讀和賞析。

中國本有詩樂一體的傳統(tǒng)，在古代，詩歌和音樂緊密相連?！渡袝虻洹分姓f：“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詩和歌名為二而實不可分，后來詩與樂逐漸分開，然而由于詩和樂的天然淵源，詩歌在持續(xù)的發(fā)展過程中依然具備著“樂”的特征。《毛詩序》中“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的闡述，歷來被視為對詩歌“賦詩言志”的經典解讀，因此理解和把握一首詩歌中詩人的情志，有必要對詩歌文本中的“言”進行充分的分析和深入的解讀。但是我們似乎忽略了緊承《毛詩序》這句話之后“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的表述，其實這里的“詠歌”就是“歌詠”“詠嘆”“唱誦”之意。由此看來“詠歌”甚至“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這些肢體語言都是詩歌表情傳意的重要方式，那么我們在常規(guī)詩歌教學中，對于詩歌的“詠歌”這一形式又怎能輕易地棄之不顧呢？

傳頌千古的詩歌名篇《將進酒》以其深沉的悲慨和恣肆勃發(fā)的豪情展示了詩人李白特定時空里特有的生命體驗。開篇“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詩人登高遠眺，在闊大的空間視角中，選取奔騰洶涌的黃河之水這一壯闊的動態(tài)景象。既寫出了大河的來勢不可阻擋，又寫出了大河的去勢不可挽回，一漲一消之間自形成一種舒卷往復的詠嘆味，一詠一嘆之間自有詩人急于表達的生命之深沉體驗。緊隨其后，詩人似乎不愿有片刻的休止，隨口又呼出“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恰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由開篇高昂壯闊的氣勢一轉為低沉短促的人生悲嘆。試想詩人從青年時期“仗劍東游”到天寶年間44歲被“賜金放還”，再到此番52歲的光景，一腔抱負，滿腹悲酸，半生追逐，怎奈世事難遂人愿，人生又幾多煩擾。悲感雖然難免，但在生性放達灑脫的李白看來，只要“人生得意”便無所遺憾，當縱情歡樂。詩歌節(jié)奏倏然急轉，唱出了“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這樣節(jié)奏輕快，充滿痛快豪情的語句。隨著這種狂放之情漸趨高潮，詩的旋律也明顯加快?！搬蜃樱で鹕?，將進酒，杯莫停！”幾個短句忽然加入，不但使詩歌形式節(jié)奏富于變化，同時也暗合了詩歌表達情感的節(jié)奏需要。這種狂放的情感節(jié)奏更是發(fā)展為一種認為“鐘鼓饌玉”的富貴“不足貴”和對“圣賢皆寂寞”的深深憤慨，節(jié)奏也隨之低沉延緩。但生性愛酒的李白在剛表達出內心之痛時，又回到了眼前的酒席之上。詩情也再入狂放節(jié)奏，“徑須沽取”，“同銷萬古愁”，詩情至此狂放至極，令人嗟嘆詠歌，直欲“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同時詩歌中韻腳“回”“杯”和“停”“聽”“醒”“名”，以及“雪”“月”“謔”自由交替使用，靈活自然，不拘格套，足見詩人灑脫狂放之情感。

早年的杜甫仗劍遠游積極進取，對未來生活充滿希望。這階段的代表作《望岳》充滿了詩人青年時代的浪漫與激情?！搬纷诜蛉绾危俊遍_篇發(fā)問，用語平凡，語氣平淡，“齊魯青未了”隨聲應答，意境倏然開朗，遙望東岳泰山，橫跨齊魯兩地，輕緩的節(jié)奏契合詩人如流水汩汩的情感。接下來二、三兩聯(lián)，詩人目光所及山河壯美，境界頓然開闊，那種對祖國山河之愛溢于言表。面對此景，詩人豪情萬丈，那種樂觀自信、積極進取的生命感受瞬間激活，有感而發(fā)出“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感嘆。全詩有開篇輕緩平淡的節(jié)奏和情感醞釀，中間有壯美山河引起的格調昂揚的情感積蓄，最后再示以慷慨激昂的情感噴發(fā)，意氣風發(fā)之中自有一份青年的躊躇滿志。整首詩壓“了”“曉”“鳥”“小”這樣的開口韻，舒緩自然，自有輕快高昂相交織的詩歌節(jié)奏。

對于杜甫的詩歌風格評價，歷來都以“沉郁頓挫”來概括。其實這里的“沉”有深刻、深廣、深厚之意，“郁”有郁結、凝重之意；“頓挫”更多的是指藝術形式，主要表現為詞句的停頓轉折、節(jié)奏的徐疾相間、旋律的跌宕起落，杜甫的“沉郁”情感往往通過“頓挫”這一藝術形式加以呈現，兩者相得益彰。

《登高》中詩人的情感表達不是平鋪直敘，而是有明顯的起伏回旋、緩急漲落?！帮L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句，上聯(lián)以悲秋起勢，“秋風、秋天、哀猿”傳達的悲涼，在“急、高”兩個形容詞的渲染下顯得秋意襲人、悲情頓生，節(jié)奏也因多個意象的直接組合變得急促；下聯(lián)“清、白、回”幾個平聲調的詞，使得悲情暫時消失，語勢舒緩?！盁o邊”和“不盡”兩個詞將詩人的“悲秋”心境推向一個深沉層次的同時，“蕭蕭”和“滾滾”這兩個疊音詞又豐富了悲秋的意境，表面上似乎緊承首聯(lián)的舒緩節(jié)奏，實際上是詩人內心情緒的緩沖，就似靜海深流，聲調壓抑低沉，一股更大的悲情正在積蓄。在“萬里悲秋”“百年多病”的闊大時空中，詩人那種漂泊異地、思家念親、年老體邁諸般悲愴情感集中表達，在“艱難苦恨”“潦倒新停”的深沉哀嘆中，時局動蕩、人事滄桑、晚景凄涼諸般感受襲上心頭。后兩聯(lián)中詩人郁結難舒的愛國情感和排遣不開的羈旅愁思終于噴涌而出，使一度舒緩的情感頓起波瀾。

將深厚郁結的“沉郁”之情寓于跌宕有致的“頓挫”之中，杜甫在詩歌上的最大貢獻在于推動了律詩的發(fā)展和成熟，在晚年的《登高》中，律詩所追求的各種格律節(jié)奏得到近乎完美的呈現。比如“繁霜鬢”“濁酒杯”對仗工整；“艱難苦恨”四字，恰為陰陽上去四聲，抑揚頓挫節(jié)奏鮮明；“潦倒”“新?！彼淖郑破浇诲e，有為疊韻。晚年的杜甫歷經理想破滅、時局動蕩以及漂泊零落，生命狀態(tài)大不如青年時期的昂揚激越，在詩歌表達的選擇上有更多的節(jié)制，這種節(jié)制更多的表現為一種生命的節(jié)制。詩人往往將充沛的感情隱藏于心靈深處，九曲回腸沖撞旋轉，并不恣情宣泄傾瀉無遺。作品中讀到的是一個兀立高臺的窮儒形象。詩人的情感，悲郁深沉而并不過分，凄苦冷落而不見消沉。因此，在讀他那些深厚郁結的詩歌時，不能不為他迂回頓挫之美的外表下郁結難舒的生命狀態(tài)所打動。當我們被詩人這種生命狀態(tài)打動時，就是我們正在讀懂杜甫的時刻。

總之，無論是李白的胸懷天下卻壯志難酬，杜甫年青時期的意氣風發(fā)，還是晚年時期的沉郁悲慨，詩歌的韻律節(jié)奏都是詩人特定時代生命律動的呈現，更是詩人在特定時代中生命特質的表達。抓住詩歌與生俱來的韻律節(jié)奏，加強吟詠誦讀，應該成為詩歌教學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

作者單位：安徽省合肥市第六中學（23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