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一個身材姣好的女人站在十字路口等待綠燈通行,順直的長發(fā),裊娜的身姿,引來路人側(cè)目。想象著路人揣測她的樣貌,縱使隔著墨鏡和口罩,她的臉還是火辣辣地?zé)饋怼?/p>
她是吳舒美??上В幻?,而且,很不美。
若是“吳美”的話,也不過落得個無美罷了,平平凡凡也還過得去??伤小皡鞘婷馈?,連讓人舒服的基本美都沒有了。一直以來,舒美都是這樣理解自己名字的。
跳舞十多年,舒美的好身材是公認的,肌肉緊實,前凸后翹,纖腰盈盈仿佛不堪一握。每當(dāng)她款款行走在路上,身后總會有一群血氣方剛、青春洋溢的男生驚呼“哎呀我去”,待到舒美轉(zhuǎn)過臉來,又會不約而同地集體驚呼“哎呀我去”。同樣一句話,同樣最后一個字,同樣是四聲,“去”字的轉(zhuǎn)音卻大相徑庭,更像一把刀子血淋淋地插在舒美心上。
后來,舒美漸漸變得坦然。因為她開始有了期待,期待有朝一日能夠登上世界級的舞臺,用舞姿征服觀眾;期待未來自己能夠?qū)W⒂谖璧?,開創(chuàng)專屬于她的舞步。而這一切,就成為了她決心考舞蹈學(xué)院的動力——她已做好將文藝作為畢生事業(yè)的準(zhǔn)備。
藝考的日子很快來臨,縱使對自己的舞姿信心十足,舒美還是戴上了面具。婀娜的身段,精確的節(jié)拍,有力的動作,多變的風(fēng)格……透過面具上的眼窩,舒美注意著面前評委們那被歲月鐫刻留下痕跡的臉上的肌肉在輕微地顫動,舒美心里冒出前所未有的自信。舞跳完了,坐在中間的總評委帶頭鼓起掌來?!澳闾煤懿诲e,我們學(xué)校就需要像你這樣的人才。不過,舞跳完了,面具也能摘下了吧?”他問。該來的終歸還是要來。舒美心下這樣想,也就無畏地摘下了面具。
一時四周俱靜,空氣中流轉(zhuǎn)著微微吸氣的聲音。雖然極力掩飾,舒美還是覺察出了評委們一剎那的驚愕,最右邊的女老師明顯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傇u委心里想:這是怎樣的一張臉??!不缺鼻子不缺眼,可就是看著讓人不順眼,它精確地避開了五官的每一處優(yōu)點,來匹配那星星點點的雀斑?!澳恪慊厝サ认伞!卑肷?,此語才打破了肅靜。舒美飛速地出門離開,一口氣跑到舞蹈學(xué)院的噴泉池邊,淚水再也止不住地淌下來,耳邊回蕩著“嘩嘩”流淌的水聲。
她就這么靜默地坐著,抬起頭四望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熙熙攘攘的校園只留下零星散步的學(xué)生。臉上的淚水也早已隨風(fēng)而散,舒美起身剛想走,后面?zhèn)鱽硪粋€聲音:“等一等?!?/p>
是剛才的總評委,他緩緩走來,像老朋友般向舒美開口:“其實我們這一行,尋根究底只有一個游戲規(guī)則。文藝原本是衡量一個事物的藝術(shù)價值,在這個社會卻漸漸偏向了顏值的軌道。我們也很想招你這樣真正熱愛文藝的人,可是,社會輿論、學(xué)校品牌……都讓我們只能選擇忍痛割愛。年輕人,如果你愿意放手一搏,試試這個,或許你的命運就能改寫?!闭f完,把一張紙塞到了舒美手里。
展開紙,四個燙眼的大字映入眼簾:整形醫(yī)院!
回到家,舒美把自己關(guān)在了房間里,滴水未進,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舒美把昨晚撂在茶幾上的廣告紙撕得粉碎。
藝考結(jié)果公示的那天,舒美舞蹈培訓(xùn)班開辦。來的人不多,但曾將所有力氣置于藝考,如今精疲力竭的舒美已經(jīng)很高興了。至少她還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這世間有多少人碌碌終生,卻追尋著自己并非真正熱愛的東西。悲傷深處空無一物,可是沒想到,悲劇卻能帶走一切,包括物質(zhì),包括信仰。
是為什么而喝酒的呢?許是在電視上見到“假臉姐妹團”火了而略微受了些刺激。當(dāng)年她們和舒美一起習(xí)舞,容貌也并不傾國傾城,如今整個圈子倒是為了她們“傾”國“傾”城了。內(nèi)心苦悶,舒美喝了酒又不小心打碎了杯子,以為只需一場清掃和清醒,太陽便會照樣升起??赡且恍∑溆诘靥旱牟A樾歼€是成為了壓死舒美這只丑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孩子鮮血淋漓的腳,家長的不依不饒,招牌的轟然倒塌……培訓(xùn)班被轉(zhuǎn)讓了,一切像是從未發(fā)生過。
她或許是認命了。人生終究不過是一場虛無,表面文藝勢必走向虛無。
天氣燥熱。鄉(xiāng)間小賣部天花板上的吊扇百無聊賴地轉(zhuǎn)著圈兒,燥人的蒼蠅不知疲倦地一次次盤旋。一個豐腴的女人軟塌塌地躺倒在懶椅上,衣裾皺巴巴地向上打著卷兒。
“老板娘,給包煙!”
“好嘞!”女人麻利地站起身來,背影依然魅惑。